打箭炉原名‘打折多’,兴起有一百多年,与新汉太祖架设泸定桥的时间相同。原本是个荒凉的小村庄,随着茶马互市的交易量越来越大,慢慢成了吐蕃内部互市区域,汉蕃货物的中转站,汉蕃商人云集打箭炉,锅庄业也应运而生了。多数吐蕃部落在这里都设有‘锅庄’。
    锅庄是汉语,吐蕃语称‘阿佳卡巴、谷昌、谷章和果撒’。阿佳卡巴:来自拉萨方言,本是对锅庄主人的能力的佳誉的表述,后逐渐转移为对锅庄这个特殊机构的称呼,意指“住着精明能干,能说会道的人的地方”。谷昌:“代表”、“使者”之意,指锅庄为各家吐蕃酋长的代表居住的地方。谷章:“贵族”、“贵人”之意,锅庄主大都是部落里身份仅次于酋长的臣子。
    锅庄是汉蕃贸易的中介机构,吐蕃部落和汉族商人交易都要通过锅庄。各个吐蕃部落从自己的领地驮运土特产来打箭炉,寄住在自己或者相熟的锅庄,其货物甚至驮运货物的牛马都寄存在锅庄里。再由锅庄介绍雇主,买进货物也由锅庄负责代办。从锅庄经营的业务性质来看:安排食宿,近似旅馆;堆存货物,近似仓库;代客买卖,近似捐客。很多锅庄自己也贩运土产,对外批售货物,这又类同运输商和批发商。要是双方商人的货款一时不能付清,锅庄主人就为双方担保,延期交付。这时它又成了信用保证人。
    锅庄经营业务的性质虽很复杂,但它主要的业务是代自己的吐蕃部落买卖货物,锅庄主们都是富的流油。
    奇怪的是,锅庄里主持事物的大都是精明能干,年轻貌美的女子,人们称呼她们为‘阿加‘或者‘沙鸨’。
    沈家众人刚刚进入白玛锅庄,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吐蕃盛装丽人,赭面泥唇丹凤眼,额前佩着一块镶着红珊瑚的银‘梅朵’,满头发辫,辫梢上缀满珊瑚,绿松石,琥珀,猫眼之类的珠宝,隐纹对鸟花卉纹锦藏青色长袍,雕花银泡腰带上琳琳琅琅挂着小吊刀,腰盒,针线盒,银链子,浑身珠光宝气。沈青娘眯了眯眼,那隐纹锦正是今年长安城贵妇群中最流行。
    那妇人看见阿奴,惊喜交加,冲上来抱起阿奴,狠狠亲了几口,嚷道:“我的格桑梅朵(阿奴的吐蕃名),我的格桑梅朵,你终于来了。”
    二楼长廊上,云丹哼了一声,卓玛姨妈这两天张嘴闭口就是阿奴,他看了看自己辫梢的红色‘英雄穗’,满心恼怒,那个口蜜腹剑的死丫头说他是‘吐蕃病夫’。
    阿错弯腰行了个见面礼,唤道:“卓玛婶婶。”
    阿奴被她浑身浓郁的香气熏的有些发晕,搂着卓玛的脖子,提醒道:“卓玛婶婶,注意仪态。客人来了。”
    卓玛把阿奴放下,阿错连忙介绍刘仲等人。卓玛对着刘仲深深的鞠躬,这是大礼,她用不很标准的汉话说道:“古戈都说了,既然是尊贵的客人,达赤,”她转头叫来一个伙计:“把人送到古戈啦的院子。”她又转回头:“客人们远道而来,请先梳洗一下吧。”
    虽然以前刘仲很习惯别人对他行礼,不过那毕竟是从前了,这一路上没人对他行礼,连沈家护卫也只是暗地里称呼他‘世子爷’而已,更别说吐蕃人不知他身份。忽然一位吐蕃长辈(他对照阿奴)对自己大礼参拜,他诚惶诚恐,忙跟着阿错微微弯腰,双手合十,也对着卓玛行礼。
    卓玛很高兴。吐蕃人一向讲究血统,对血统尊贵者敬重有加。卓玛知道刘仲的王子身份,所以很恭敬,对沈嘉木等人的礼节就简单的多。见刘仲对自己行晚辈礼,卓玛觉得很有面子。
    听说吐蕃人主持锅庄的都是貌美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嘉木很好奇,沈青娘见他对着卓玛看的目不转睛,忙低声提醒:“六郎。”
    沈嘉木脸一红,卓玛眸光闪闪,微微一笑而过,显然司空见惯,不以为忤。
    沈青娘见阿奴等人也都不在意,想来汉蕃风俗不同,也不再担心沈嘉木失礼。
    那云丹家的独眼奴隶站在楼下,对着阿奴笑眯眯。阿奴早顺着他的眼神瞥见楼上的云丹一脸阴沉,朝云丹做了个鬼脸,云丹气得满脸通红,摔门而去。
    卓玛嗔怪地打了阿奴一下,她显然听古戈说过两人不和。
    那奴隶叫索朗旺堆,很奇怪的一个人。他看样子是云丹的贴身跟班,阿奴作弄云丹的时候,他都知道,也从不向多吉告状,有时候还会帮一把手,两人合作愉快。阿奴以为他也憎恶云丹,毕竟奴隶讨厌奴隶主是很正常的事情,特别是一个凶残的奴隶主。没想到泸定桥边最早出来救云丹的也是他。听说那天动手的是朱姆,本想杀云丹的,多吉发现,扑上去替宝贝外甥挡了刀子,后来哗变,云丹的那几个侍女大概都死了,包括朱姆。以前去雅州同路的时候,听几个侍女暗地里嘀咕,朱姆的妹妹侍候云丹时,不慎打翻了鸦片,被鞭子活活抽死了,因为她的命不如鸦片值钱。奴隶对于云丹来说不过是两只脚的牛马。他那样的人,迟早还会被人杀了。阿奴有些伤心的想,多吉大叔多好的人。
    等大家梳洗完,围坐在一起喝酥油茶的时候,古戈赶回来了,带着二十名奴隶,十男十女,大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个个衣衫褴褛,只有脸洗干净了,看装束有苗人,汉人,还有一名吐蕃人。阿奴看见那吐蕃女孩子大约七八岁,又瘦又小,脸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眼。看了古戈一眼,古戈把头转向卓玛,装作没有看见。阿奴叹口气,大叔滥好心又发作,这样的孩子怎么爬得过雪山,只有留给卓玛婶婶,钱很有限,还要买很多必需的东西,不是这么浪费的。
    忽然,那群奴隶里冲出一个女孩子,扑到阿错脚边大哭。阿错看见妹妹和古戈大叔眼神角力,生恐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正专心低头喝茶,被吓得呛咳连连,眼泪汪汪,半天没看清是谁。
    阿奴吃惊的扳过那女孩子的脸,抓来阿错的衣襟把眼泪鼻涕擦干净,虽然憔悴了很多,阿奴还是一眼认出,这不就是那个趾高气扬,动不动就哭的苗人姑娘?
    她终于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雷人,她倒把这个小插曲给忘记了,哥哥什么时候跟一个苗人姑娘搭上线了?
    小插曲姑娘叫什么来着?她笑眯眯地看着阿错。
    等阿错缓过气来,发现众人以一种很暧mei的眼神看着他,他眨眨眼,奇道:“阿蕾?”他指着阿蕾,吃惊地话都说不全:“你不是——唉——你的——不对,你。。。。。。”
    阿奴替他说:“你的随从呢?你怎么会到这里?被人贩子抓的?”
    那阿蕾哭着说:“被抓的,他们骗我——阿弟——呜。。。。。。”她的汉话很别扭,阿错阿奴还是听明白了,想来是这位小姐找弟弟心切,被人骗卖了。
    “你的侍女呢?”阿错记得她的侍女不少。
    “阿宝路上就被卖了,呜。。。”她抱着阿错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只带着一个侍女出门,不卖你卖谁啊,阿奴摇头。
    阿错被她哭得手忙脚乱,抬眼又看见大家眼里星光闪烁,一脸八卦,更感觉狼狈。
    古戈最高兴,这下阿奴不会骂他了,这个阿蕾是最贵的,比那九个都贵。她年轻漂亮身体好,看着好生养的体型,只有她很符合阿奴的要求,他才咬咬牙买下的。
    奴隶们都被带下去清洗换衣服吃饭,阿蕾也被沈青娘带着去了。沈青娘温雅可亲,那阿蕾很快平静下来。她与沈青娘一般高矮,沈青娘就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穿,还很抱歉的说因为赶路,买的都是粗布衣衫。阿蕾感激的眼泪汪汪。
    好一会,阿蕾才打扮好出来,大家眼睛一亮。沈青娘给她梳了个双挂髻,两边梳成发环垂在耳后,各插一朵金花,杏脸桃腮,娇憨可爱,青色汉家长裙短襦,如青莲亭亭玉立。她犹豫了一下,坐在阿错身边,阿错的脸腾地红了,众人会心而笑。
    阿奴刚盘问完阿错,那个阿蕾就是在成都端午节上,把阿错打成熊猫的那块‘银锭’。两人孽缘不浅,千山万水都能遇上。她问阿错是让卓玛婶婶派人把阿蕾送回播州(贵阳)杨家,赚点辛苦费;还是带回寨子里?阿错嘿嘿一笑,不说话。阿奴笑得促狭:“哥哥不要?那就送回播州咯?”
    阿错一怔,随后大方的变相承认:“带回寨子。”
    阿奴扁扁嘴,不好玩:“那你自己跟她说,不送她回家了,要带她回寨子生娃娃。”
    刘仲等人骇笑,阿奴也太口无遮拦。
    阿错气得手伸手作势要掐阿奴,阿奴哈哈一笑,躲回纳达岩怀里,继续道:“待会她要是选回家的话,看你怎么办?”
    阿错眼珠转转,警告妹妹:“不许多说话。”
    见色忘妹,阿奴不满,开始打击:“你穷的叮当响的,人家阿爸跟那个乌蛮的额则一样,有钱有势,姑娘家有钱又漂亮,为什么要跟你。”再说了,阿依族风俗跟外面的世界不同,阿蕾能不能接受还是个问题。就算人家姑娘原来喜欢哥哥,落到人贩子手里的恐怖滋味,阿奴很清楚,现在只怕阿蕾的想法有变呢。
    阿错有些傻眼,阿依族没有门第观念,但是他在中原转了半年,也知道外面风俗与族中差异很多。第一次遇见阿蕾,她满身银光,刁蛮骄横,没看清是什么样;第二次遇见,是在去雅州的路上,他没有认出阿蕾,阿蕾认出了他,一身素净,倒不像第一次那样盛气凌人,两人相谈甚欢;第三次遇见,就是阿蕾跟索玛起冲突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形象反差太大,他很不适应;这次遇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想想阿蕾一定受了很多苦,他觉得心酸。总之,不想了,还是把人弄回去放在身边再说,办法还得阿奴想,她对付外面那些人的弯弯肠子很有一套。
    见妹妹长眼微眯,嘴唇微翘,小鼻孔朝天,一副有事赶紧求我的德行。阿错哪会不明白妹子的小心眼,只好把头凑过去,低声说:“条件随你开。”一副随你蹂躏的任命样。
    阿奴大乐,揉揉哥哥的短毛,哥哥真上道。阿错没法,像只乖乖的大狗一样任妹子揉搓,郁闷了一把。
    这样,等问到阿蕾的去向的时候,阿蕾想了想:“我很想阿爸阿妈。”
    阿奴想:“嗯,孝顺姑娘,不是那种见了男人忘了爹娘的。”毕竟自己哥哥的男色十足,转而一想又唾弃阿错,连个姑娘都迷惑不了,真没用。
    阿错为难道:“我们要赶回家,时间很紧,我们那的雪山每年只有两个月可以走,错过了就走不了。”
    阿蕾满脸失望,直直看着阿错,红肿的双目又盈满泪水.
    阿奴想:“懂得泪水攻势,小嫂子有心眼啊。不错。”
    阿错咬咬牙:“不怕你笑我,我。。。我。。。”他环顾一周,见众人目光灼灼,等着看自己笑话,不由深深的后悔起来,刚才怎么就忘了躲到没人的地方再说,又见阿蕾紧紧盯着自己,心一横:“我没钱。”
    众人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吭哧吭哧的憋笑成一团。
    阿蕾没注意,急急地说道:“能不能借一点,回家后,我会十倍还你,不!百倍!”
    阿错往下编:“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不回家。”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继续厚着脸皮,很情圣的加了一句:“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阿蕾脸红到脖子。
    阿错挠挠头,为什么要让别人看自己笑话,牵起阿蕾躲到房里去了。
    阿奴滚到纳达岩怀里,笑得眼泪都出来,等她爬出来,纳达岩的衣服上湿了一块。
    等两人出来,阿蕾羞答答的样子看得众人又乐。
    两人说好了,阿蕾先跟着阿错回乡,等阿错成年礼后,明年就送阿蕾去播州杨家提亲。这就是阿奴出的馊主意,生米煮成熟饭,再有孩子最好,那个便宜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不认也得认。
    那十九名奴隶,阿奴把那个叫央金的吐蕃小女孩留给了卓玛。
    卓玛说:“也好,这么瘦小,先放我这里养一年,明年再带走吧。”
    阿奴看看剩下的十八名,还好,相貌大都端正,虽然面有菜色,但还是身体还不错。吃了饱饭,穿上新衣,看起来精神了一点。
    卓玛还帮忙采买了要用的东西,阿奴很累了,也不看,跟着沈青娘和阿蕾睡觉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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