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原先昏睡中的少女幽幽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身在医院,她仅是瞭然一笑:「被发现了啊。」
    「从时紊——原来,你就是从时家的大小姐。」
    从时紊苦涩地闭上眼睛,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她坦白道:「翼,其实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一见钟情吧。」
    「但是依我的身分是配不上你的,况且,真正的我——从时家的大小姐,从来是个畏惧怯懦、只知道龟缩在自己的保护壳里的胆小鬼。」
    这些是他所不知道的事。
    原来那个耀眼的少女其实也藏着阴暗的一面。
    「当我得知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我下定决心要放手一搏。」从时紊娓娓道来:「我四处打听你的事,甚至追到了zanyluciffer,我看到你扮成『紜』、还有『萤』,我无法放任你如此痛苦地陷在泥淖里挣扎。」
    「所以我变得无畏无惧、无拘无束,我活出了自己曾经嚮往的模样,冀求能藉此带给你重生的力量……我想,我应该快成功了吧?」
    从时紊勾起唇角,雪亮明眸睁开的瞬间,一滴剔透晶莹滑落面颊。
    「翼,我的翅膀坏了、飞不起来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翱翔天空的能力。」
    「答应我,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好吗?」
    这是少女最后的心愿,他不得不听从,他岂能残忍地辜负少女的一番苦心?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每个他深爱的人最后都选择了离开他?
    『翼,对不起……妈妈真的很爱你──』
    『翼,我的翅膀坏了、飞不起来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翱翔天空的能力。』
    翱翔天空的能力──他才没有那种东西,他的天空早就浑沌不清,况且……
    「就算我有翅膀,也早就忘了该怎么张开了。」
    「早就已经飞不起来了啊……紊。」
    如果有能够重新来过的机会,他想要当一个无忧无虑、不曾经歷这些阴暗险恶的人——一个纯真无邪的人,这样他是不是就能够想起该如何展翅高飞?
    所以,少女下葬的那个雨天,在见到车子失控打滑朝他疾速衝来的瞬间,他没有躲开,只微笑着闭上了眼。
    从今以后,他就是新的「玄翼」。
    一个什么都不懂、只需要专心去学习如何飞翔的玄翼。
    明明该是如此的,来到新学校展开新的邂逅,无忧无虑地享受校园生活,只要他还是「天使玄翼」,一切都会美好地继续下去。但。
    『我喜欢你。』
    『我的怀抱永远欢迎你。』
    对于伊佐那伶说的喜欢,玄翼是打从心底不相信。
    他的心态其实是很矛盾的,故意扮成天真无辜的模样好讨人喜欢,同时却又对这样得来的喜欢嗤之以鼻。
    果然人都喜欢这样纯真无知的小绵羊吧?
    若这样的纯白无瑕其实只是层外皮呢?
    其实白衣所包覆着的是隻骯脏的黑羊呢?
    在他无瑕皎洁的笑容之下其实是一颗丑陋黑暗的心呢?
    所以他改写了剧本——若是知道「玄翼」原来有如此不堪的过去,还会有人愿意拥抱他吗?
    『啪!』
    『生气的人都很喜欢甩人巴掌呢,想不到炽祤也不例外啊。』
    『小翼翼,我只是一时太生气才、才不小心失去了理智,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对不起——』
    他什么都不想听。
    那些照着剧本念的台词。
    太无趣了。
    一切都好无趣。
    为什么再没有人可以让他感到开心?
    好烦。
    不想再演下去了,这种烂戏码。
    果不其然,他不过装个病,装个可怜,马上就得到同情,紧随而来的自然是那些自以为的谅解。
    什么时候可以停止呢?
    他真的累了、想放弃了。
    然而,见到在他面前的不停汩汩涌出的腥红,他懵了,在那一瞬间。
    『你在害怕吗?』
    他害怕吗?是啊,他是真的很害怕——怕自己就此跌入伊佐那伶的温柔陷阱里,怕自己一蹶不振、再也爬不出来,怕自己付出真心却再次换来粉身碎骨的绝望。
    他真的没有办法经歷再一次的打击。
    他会崩溃。
    他不能……
    正静静坐在床边看书的伊佐那伶,眼角馀光突然瞄到沉睡的少年竟然流下了泪水,他倏地闔上书本、来到床边,竭力压下焦急万分的情绪,轻柔地握住少年的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了声:「翼?」
    没想到歷经三个月的长久等待,他终于看到少年颤动着仿若蝶翼的睫毛,下一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澄灵眼眸悠悠张开,纯净不染尘埃的无瑕目光对着他,用久没开口而沙哑的嗓音吃力地说:「伶……你、没事吗?」
    玄翼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伊佐那伶中弹的画面,然而此时,自己面前的人似乎完整无缺且相当精神,他不禁有种记忆错乱的昏沉感,而且全身无力。种种跡象只能让他得出一个结论:「我……睡很、久了吗?」
    伊佐那伶没有答腔,反而转身替玄翼倒了杯水,后者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竟连举起手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注意到后者眸里一闪而过的错愕,伊佐那伶于是直接将杯子递到后者嘴边餵他喝下。
    「你睡了整整三个月。」他给出了答案。
    三个月……他竟然睡了这么久吗。玄翼愣愣地想着,一边听伊佐那伶说:「秦羽那边是红叶帮你顶着,绑架犯和侍女都入狱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一时之间脑袋还转不过来,玄翼只能呆呆地望着伊佐那伶,没有言语。
    「你的脚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认真復健,很快就能恢復正常生活。」伊佐那伶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伤都好了,没事。」
    见玄翼依然痴痴地望着自己,伊佐那伶忍不住心底的骚动,啟唇问:「你昏迷之前说过,你不要戒指。我可以问你,想要什么吗?」
    『如果还是不相信,那,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够不够?』
    求婚……是了,他失去意识之前,伊佐那伶似乎是在和他求婚来着。这样想来,他们两个真是心脏挺大颗的,竟然在那种场合还有间情逸致谈情说爱?
    「你是认真的吗?」玄翼问,褪去了以往的愤世嫉俗,他的眼神不再冰冷带刺,徒存有一片澄然。
    「我想过,我或许太衝动了,虽然是认真的,但这样应该会让你压力很大,所以…‥」伊佐那伶很少有这种迟疑不定的时候,但玄翼正认真地聆听他的一字一句,于是一鼓作气道:「我们就先继续交往吧,好吗?至于结婚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没想到他一脸严肃地说完后,玄翼却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噗、哈哈哈……你难道没听过有人是『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的吗?」
    「……没听过。」伊佐那伶老实地答道。
    想了想伊佐那伶的成长环境,玄翼完全理解他对这方面的知识极度匱乏。思绪转了又转,半晌,他平静地问:「你真的不介意吗?」
    「什么?」伊佐那伶露出不解的困惑神情。
    「我的过去。」玄翼如是说。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喜欢着母亲,那个不愿去理会其他黑暗的玄翼。
    他是堕落糜乱的紜,他是骯脏污秽的萤。
    意会过来玄翼所指的事,伊佐那伶不假思索地答:「你就是你,因为有过去的紜和萤,才能有现在的玄翼。」
    「虽然我是很想把所有碰过你的人都碎尸万段,不过我想开了,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难得又露出霸道的一面,偏偏伊佐那伶的神情口吻是如此温柔,能完美结合这般矛盾表现的,真的是只有这个人才能办到。
    「嗯,那、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玄翼对他绽开了笑顏,唯美而雋永,恬淡而深刻,他已经找不到其他形容词能准确描述眼前这抹超越世间万物的美丽。灵魂被深深蛊惑的同时,他突然领悟过来——这就是玄翼的答案。
    ——……我不要戒指。
    ——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拥抱。
    心脏顿时像被人狠狠扭拧般阵阵抽疼了起来,伊佐那伶二话不说张手将人拥入怀中,他揉了揉怀中人的发丝,心疼不已地道:「不管是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
    岂料被锁在伊佐那伶怀里的玄翼当真开口:「那你先放开我一下。」
    伊佐那伶赶紧依言松开手,小媳妇般殷切地询问:「再来呢?」
    「手撑在我脸旁边,慢慢俯身靠近。」
    伊佐那伶按照玄翼的指示动作下,于是两人之间仅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前者的温热鼻息轻轻吐在自己脸上,如记忆中的熟悉味道。
    「接着呢?」
    伊佐那伶又问,然而愈发加深的眸色在在透露埋在心底深处的慾望,尤其张嘴的同时,嘴唇似乎不经意掠过了久违的柔软触感。
    玄翼没有再说话,他闭上眼、吻了伊佐那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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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翼翼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爱的抱抱而已(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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