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力将楼小怜的身子紧抱着,随后回过头,望向慈禧轻轻说了声:“太后,请赐碧落一处清净地,碧落要为他看看伤势。”
    慈禧亦已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才回过神点点头,伸手朝养心殿北边一处黑压压的建筑处指去,碧落立即躬身而退,抱着楼小怜径直往那方向大步而去。
    片刻已出养心殿范围。
    回头看看身后无人跟随,碧落身形一闪,便已带着楼小怜到了那处原本尚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达的幽暗建筑内。
    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偏殿。
    两名小太监守着殿门在闲聊,见着碧落正要开口,忽然傻了般在原地坐了下去,即便碧落抱着楼小莲从他们身旁跨过,也不再朝他看上一眼。
    他进门立即将楼小怜焦黑的身子安置到殿中央一张巨大的香案上。
    随后分开他紧闭的牙关,张嘴匆匆往他口中度进一口青气,半晌见他没有任何动静,立即又从口中吐出手指大一颗白珠,朝他嘴里塞了进去。
    白珠入口楼小怜的身子立刻动了动。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抽搐,立即又静止下来。见状碧落伸手探进他喉咙捏住了那颗珠子,轻轻将它拈在指间揉搓着,片刻就见一片金光隐隐自那珠子内透了出来,也令楼小怜紧闭的双目微微一颤。
    突然那双眼睁开直直望向碧落,头一扭,迫使碧落的手从他喉咙中抽离了出去。
    “主子……”见他再度伸手过来,楼小怜再度将头扭开,蠕动着漆黑嘴唇一字一句道:“那符里有八旗殉道使的血咒,随火入身,主子不需再浪费修行为小怜延命,没用的了……”说话间,眼见他焦黑的身子突然咔擦一阵脆响,随后从额头至脖子,那张被火烧灼得无比可怖的脸就如碎瓷似的裂了开来,露出里头一颗鳞片已尽数被烫落的蛇头。
    碧落眉头不由紧紧一蹙:“为什么要纵那把火,莫不是怕我救你不得。”
    “不是……”
    “那你为何要做这等蠢事。”
    “主子……主子当年救命之恩,小怜一直未曾报答……所以今次……今次主子受制于天……不可在紫禁城擅用法力……”说到这儿话音一顿,他全身再次咔擦一阵脆响,那副烧焦的身体完完全全绽裂了开来。裂开的躯壳粘连着里头的蛇身,痛得他一阵抽搐,见状碧落忙伸手用那颗白珠在他皮上一阵滚动,少顷,原本卷曲的身子慢慢松了开来,他挣扎了一下用力推开碧落的手:“主子不可擅用法力……但小怜却是可以的……因而适才借机脱离躯壳,为主子寻到此物……”边说,边奋力一挣,将他尾巴从残骸中抖出,凌空轻轻一卷,片刻一柄老旧得布满了锈斑的长剑显现在他尾端:“……这柄努尔哈赤当年用来重创红主子的帝道之剑……赤霄,主子可还记得?”
    碧落朝那把暗红色长剑望了一眼,点点头。
    “呵呵……拜那正白旗老儿所赐……不然……还真不知道它原来就在太庙……呵,主子,主子以此……必能随心操控那尚书府内所镇圣物,所以……”
    “我自有方法,何须你乱来。”
    “……主子……”眼见碧落目光阴沉,楼小怜慢慢垂下头颅,“……小怜知错。”紧跟着身子再次一阵剧烈抽搐,知是大限已到,匆匆挣扎着再次抬头朝碧落望了一眼,吐信在他手上轻轻一舔:“主子……此后小怜不能再尽心侍奉在侧,望主子一切保重……待到得回梵天珠真身……同她远离这一切是非红尘,勿再……”
    话没说完,突然蛇尾垂落,长剑亦因此当啷声掉落在碧落的脚下。
    碧落目光轻轻一颤。
    低头望着脚下那把在暗黑处透出幽幽红光的长剑,半晌站着一动不动。
    直至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他起手朝案上小怜尸身轻轻一拂。
    不消片刻,小怜尸身化成片片碎叶落在地上,唯留一颗翠绿色珠子在香案中间灼灼生光,被他伸手拈入掌内,再弯腰将地上那把剑拾起。
    随即身形一闪,在精吉哈代带人匆匆踏入殿内一瞬,悄然消失在了这一片空旷的夜色中。
    一路穿云踏风,转眼到了琉璃厂萃文院的上方。
    这处尚书府旧址半边天空笼罩在一片绚烂的红光中。
    红光来自宅内七处楼顶。顶部镜面琉璃透出里头机关所制长明灯,历经数百年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映得天空仿佛霞光满照,似是喜气,又更似妖冶。
    碧落站在半空低头朝它们看了一阵,随后翻身落下,轻轻站立在正中间那处楼阁上。
    至今依旧记得它们当年刚被建起时的情形。
    也记得她当年带着他来到这里,指着这一片辉煌的红色给他看时,眼中所闪烁而出的那抹神情。
    那抹他至今也无法将之忘却的神情。
    她说,看,这便是他的归宿,你们将他逼走了,我只能以此引他回来。
    她还说,看,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你可开心了?
    那时他没有回答,只微微笑着看着她。
    现今他发觉自己依旧无法回答那句话,
    而唯一能回答的,怕只有一句,若她此时就在他眼前的话。
    他会对她说,看,现在我也一无所有了,你可开心了?
    细细想着。
    也不知是想着过往,还是现今这一切。
    那样过了片刻,碧落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身下那处琉璃顶上慢慢划了道圈。
    圈凌空而起,却在琉璃顶内透出一道金色光华,光冲出顶端也消除了那道光洁透亮的顶子,显出里头摇摇曳曳在一盏青铜莲花座上的红烛。
    红烛非蜡,而是红玉所制,内裹琥珀色蜡油,来自万年前死去圣兽尸身所凝结出的精华。
    是以唯有梵天珠之手,方能点燃。
    也是以一经点燃,便可长明,只要不主动去熄灭它。
    碧落探手进去掐灭了那道烛火。
    随之一道青烟冉冉升起,他低头将那烟尽数吸入口中,再朝烛台徐徐喷出,不多会儿,咔的声响,烛台轻轻分成了两瓣。
    露出中间一方木盒,斑斑驳驳,似印满血迹。他伸手将它拾起,打开,里头一道幽光忽闪而逝,便见一串由不知何种动物碎骨串成的手链静静躺在里头。
    “呵,好久不见了,锁麒麟……”他由此微微一笑。
    将它从盒中拈起,扬手朝向头顶静静那抹月光。银白色月华顷刻洗去它一身被烛光所染的猩红,褪出一片淡淡的苍白。
    于是将手指收拢,把它握入掌心,再身形一转腾入上空。
    正预备离开,忽目光一闪,回头朝身后望了过去。
    “碧先生,夤夜至此,是在此地观赏月色么。”身后响起一道话音。
    而说话的人跟他一样腾在半空,踏着云,踩着风。
    “王爷吉祥。”遂欠了欠身,碧落望着他笑笑道:“王爷身在寿皇宫,形却在此地,是用的分影之术?”
    载静没有回答,只淡淡一笑,手指往胸前那串珊瑚色朝珠上轻轻一捻。
    随即就听一阵浑浊的呼吸声突然传了过来。
    也不知究竟是从何处何地,也不知究竟离得是近是远。
    而周遭的风亦似乎因此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冰冷而缓慢地在两人间慢慢滑动,慢慢带着一股似乎檀香又似乎树脂般的气味,在两人面前一阵兜转。
    “唉……”又一阵风起,带着一道叹息由远而近。
    碧落循声望去,目光骤地一凝,旋即握着锁麒麟慢慢朝后退了一步:“各位神爷,碧落有礼了。”
    恭恭敬敬将话说完,他目光所望的地方,一片黑暗中显出了数道身影。
    瘦长,干枯,如同一截截穿着黑色朝服的老树。
    就连踏在夜空中走动的声音也好像树木被肢解时所发出的呻吟一般,吱吱嘎嘎……一路从载静身后慢慢走来,随后轻轻一跃,竟又如行动极其迅捷的灵猫一般,朝着碧落面前无声无息飞扑了过去。
    见状碧落并不恋战。
    迅速转身从腰间抽出那把赤霄朝着那些人影扑来方向轻轻一挥,眼见一道火焰般光华在他们面前骤地一闪,趁着他们因此而停顿的间隙飞身而起,一把扯落身上外套露出内里白色长衣,逆风朝着月色透亮处急速腾飞了过去。
    月色很快包围了他雪白的身影,也在一霎那伴着那把赤霄破空绽出的光华,硬生生滞住了那些古老而干枯的身影。
    他们站定在原地轻轻叹息着,轻轻抬头望着月光,从嘴里喷出一股股黑色的烟:“天衣……天衣……”
    烟气慢慢吞没了月华,好似一片乌云遮住了上方的月亮。
    却也因此彻底失去了碧落的踪迹。
    意识到这点,载静伸手再度往朝珠上一拈,那些叹息着的身影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静静垂下头,静静没入随之而来一片浓重的夜色中。
    此时鸡鸣声起。
    虽天还一片漆黑,雄鸡却已亢奋地开始报晓。
    朱珠闻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宿未睡,头脑却依旧清醒,只是痛得厉害,她站起身道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身慢慢喝了两口,正打算将脸清洗一下,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随后听见有人带着哭腔轻轻拍着门,轻轻叫着小莲的名字。
    细辨原来是母亲房中的丫鬟翠儿。
    也不知究竟什么事这样焦急,竟好似要哭出来一样,当即披上衣服想出去询问,这时小莲已噔噔到了外间,将匆匆门打开。
    “怎的了?翠儿姐姐,一大早的……”
    刚开口问,那翠儿竟真的哭了出来,边哭边压着声道:“小莲,刚老爷上朝回来,说皇上驾崩了……”
    “这么早就回来?”刚问出口,便立即发觉自己问错了重点,当即啊的声惊叫:“皇上驾崩了??”
    “是啊……”
    小莲静默片刻,随后略带兴奋压低声道:“那你哭什么,皇上驾崩小姐就不用入宫了,岂不是……”
    “你可知道刚才老爷从朝中回来,腿都软了……”
    “怎了?”
    “因为西太后说,我家小姐已入了宫里的册子,是皇上的贵妃,又无一男半女,所以商议着,要将小姐陪葬呢!”
    “什么?!!”
    第290章 画情四十二
    一夜无眠,慈禧在上过早朝后已明显有了体力透支的感觉。
    但不同于慈安,自同治驾崩一事昭告了朝野上下后,她心知这一切绝非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所以她不能像慈安那样迅速被悲痛的情绪所包围,无论朝堂上还是后宫内,此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都想看看她之后将会作出何种打算,也都想知道那把虚空的龙椅今后究竟会坐上谁。
    坐上谁?
    同治大婚至今没有诞下过一男半女,所以沿袭先王的至亲血脉是不可能了,唯有从同治的同辈中选出一名为嗣,待到丧典过后继承大统,而慈禧和慈安则势必顺理成章撤了帘,退居后宫,成为太皇太后颐养天年。
    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她抬眼望向对面那张空落落的床。
    想起昨夜时还看到同治那副瘦弱的身躯在它上面苦苦挣扎,今日已人去床空,只留昔日替他祈福后亲手挂在上面那几个长命符仍静静悬荡在那儿,风一吹轻轻一阵碎响,好似有人在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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