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子也着实普通了点,”慈禧听后微一蹙眉,不等精吉哈代开口先行说道。“类似方式早有翁同酥着人用过,但无甚显著效果。”
    “回太后,因翁大人用时少了碧落方子里的几样药引。”
    “什么药引?”
    “却不方便同两位太后千岁说。”
    闻言精吉哈代再次冷冷一笑。见碧落由此望向自己,便立即朗声道:“想来,碧先生那不方便同太后说明的药引,是实在难以同‘人’所说吧。”
    “大人此话怎讲?”
    “启奏老佛爷,”收回目光朝两宫太后将手一揖,精吉哈代道:“自回京后,臣受东太后和皇上当日所托,对太医院这位新晋御医碧先生做过一番勘察,觉这位碧先生医术端得是高明,尤其是治疗斯祁大人家公子所中蛊毒一事,便是连我都觉得闻所未闻。因而未曾事先知会先生,便去先生府上走了一遭,岂料因此而现一些怪事,实在让精吉哈代感到更加闻所未闻。”
    “怎样的怪事。”听见他兀然提到皇上,慈禧挑眉问。
    精吉哈代单膝跪地,道:“臣现这位碧先生所用医术,实则为妖术,而他所用药方,因皆是由他宅中圈养的一干妖精所制!”
    话一出口,四周不由立时一静。
    半晌慈禧噗地笑出了声:“哈代,你可是老糊涂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哪来什么妖精?”边说边朝身旁慈安望去,慈安不由脸色涨红,低头讪讪一笑:“妹子说得是,精吉大人,所谓君王面前无戏言,你可想清楚些再说。”
    “太后,”闻言精吉哈代一叩至地,道:“若非得了确凿证据,臣怎敢当着两位皇太后的面胡言乱语。”
    “证据在什么地方?”慈禧问。
    “证据在此。”说罢,从腰后取出样东西恭恭敬敬摆到慈禧面前的地上。
    慈禧一见,登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那是一只黄鼠狼,不知这精吉哈代究竟用了什么方式,给它穿上了人的衣裳,紧闭眼睛硬邦邦躺在地上,两爪紧缩一团放在胸前,乍一看还真像个瘦小的孩童。却不知他将这样一个东西摆在自己面前究竟在想些什么。当即冷冷朝他瞥了眼,似笑非笑道:“精吉哈代,你是在欺咱娘儿俩迂腐可糊弄是么?弄了个黄皮子尸体,你倒是想说明些什么?”
    “回太后,这不是寻常黄皮子尸体。您看,它眼球赤红,瞳孔赤金,内里有金线生成,这皆是已修炼成妖的迹象。”边说,边拾起地上尸体,朝着两位太后面前分开了尸体的眼皮,将它瞳孔朝向她俩。
    直吓得慈安面如土色直立而起,他还未意识到自己举止过于莽撞,只继续将尸体的爪子再掰到两人面前,再道:“太后请再看,寻常黄皮子脚爪岂是这样?业已形成人骨模样,仔细瞧瞧,可是如同婴儿的手掌……”
    “精吉哈代!!”话还没说完,李莲英已看出两太后皆惊到失声,匆忙一声尖喝,这才止住了精吉哈代说得忘形的话头。
    也立时觉到自己言行已酿成大错,忙将黄皮子一把收回,再次一叩至地:“臣该死!臣不慎惊了凤驾罪该万死!望两位太后恕罪!”
    随后连磕三个响头,生生将额头磕出了血。
    至此,慈安仍在着抖,慈禧已先行回过了神。却怎一个怒字了得,当即一拍桌子站起身,竖眉指向精吉哈代道:“你莫不是疯了吗!拿着黄皮子尸体在我们两姐妹前胡说八道,真当我俩女流之辈没甚见识,所以什么样的话都可听,什么样混账的事都可信吗?!来人!”
    回头正要叫进侍卫将他叉出去,忽见一旁慈安亦站了起来,面色已不像刚才那样难看,忍着抖的双手抓紧手中帕子,低头望着精吉哈代道:“你远道自你部族中而来,当着我跟皇上的面,说碧先生出自江湖,无根无底,在后宫中行走恐有不妥,因此毛遂自荐,要替我跟皇上去将他做一番彻查,以免我跟我妹妹在深宫中惹人非议,并信誓旦旦,说必会办妥一切。现今,你便是这样办妥的么?你这一番样子,却叫我怎样同皇上,同无辜遭到冤说的碧先生交代?”
    闻言,碧落目光微闪,低头笑笑上前一步。
    正要开口,却见精吉哈代抬头将手一拱,对慈安道:“我知此项证物两位太后必定难以轻信,因而入宫之时为了周全起见,便又再带了一件更具说服力的证据,如若两宫皇太后不弃,请移驾随臣至养心殿外,臣定当以此物为两宫太后揭个分晓。”
    “哦?”闻言,慈禧正要趁着怒意一口回绝,却见慈安揉了揉手中帕子,朝她望了过来:“妹妹,既然精吉大人这样说,不如你我随他一同出去,见见那证据可好?”
    “姐姐难道还想再被这莽夫惊上一回么?”
    “妹妹难道一点也不好奇,精吉大人所说更具说服力的证据,究竟会是什么样儿么?”
    淡淡一句话,将慈禧原本铁了心的拒绝轻轻推了回去。
    说来也怪,虽然平时慈安温和少语,鲜少提什么要求,做出什么决定,但一旦开口,却极少能令慈禧反对。
    因而在她静静目光注视下,慈禧原本铁青着的面色不由微微缓了缓,随后回头朝碧落望了一眼,道:“既然如此,那碧先生不如同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吧,若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别人手中,那即便先生医术再是高明,我也保你不得了。”
    “是,若臣真有不妥,定当任凭两位太后落,虽然臣直至现在仍不明不白,这位精吉哈代大人对碧落这一番奇怪说法和言行,究竟所为何来……”
    慈禧闻言冷冷一笑:“呵,我也瞅着奇怪。那么精吉大人,请吧。”
    说罢转身径直往养心殿外走去,到殿门前正要继续往外走,一眼见到门外台阶上一只黑光闪烁的笼子,以及笼中那一身伤痕,抬头安静得像团空气一样朝着养心殿上方那轮月亮观望着的囚徒,不由吃了一惊。
    随即倒退两步,扭头望向身后紧跟而来的精吉哈代,蹙眉道:“精吉大人,我却不懂了!你先说我亲选的御医家中养着妖怪,现在又将京城名伶楼小怜用这铁笼子关在养心殿前,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289章 画情四十一
    眼见慈禧动怒,精吉哈代立时跪倒在地:“回太后,这所谓的京城名伶楼小怜并非是人,而是妖。”
    “妖?”慈禧冷冷一笑:“自古有好事者爱将长相美丽的男女比作为妖,精吉大人也是如此么?”
    “老佛爷,此妖非彼妖,而是真真正正的妖孽!”
    “呵,”闻言慈禧朝边上的东太后望了一眼:“姐姐,咱俩自长那么大,可有亲眼见识过真正的妖精么?”
    慈安脸色发白,慢慢摇了摇头。
    慈禧笑笑:“是了,别说咱俩个,即便这里所有的人,只怕都从未见过。”说到这儿,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到笼子前望向里头的楼小怜:“楼老板,好些时日不见。”
    楼小怜一听立即翻身跪下,垂着头道:“草民楼小怜叩请两位太后金安。”
    随着他的动作慈禧望见他身上更多伤痕,好像被火棍烧烫而出的痕迹,纵横交错在他几近赤裸的身体上,显见是受了极大的酷刑。不由微一皱眉,轻轻摆了摆手:“免礼。”
    话音刚落,精吉哈代突然霍地起身快步上前挡在了慈禧同楼小怜之间,抬手往笼子上用力一拍:“孽障!退开!”
    楼小怜立即朝后退了退。
    慈禧也被精吉哈代这突兀的举动给惊得一跳,登时连嘴唇都微微抖了抖,一旁李莲英见状立即指着精吉哈代怒喝:“精吉大人!你太过放肆!”
    “太后千岁……”转身重新跪倒在地,精吉哈代朝慈禧叩了个头,匍匐在她脚下:“请恕微臣莽撞,但太后着实离这妖孽过于接近,万一被他使诈,叫臣如何是好。”
    “呵!”听着这话慈禧一声冷笑:“大人口口声声说他妖孽,但人都说,妖孽变化多端,腾云驾雾,来无影去无踪。如果他真是妖怪,怎么会让你轻易打得遍体鳞伤。”
    “回太后,因臣用了血符镇住了他的妖骨,令他逃遁不得,也使不得法力,因而能被臣用刑。”
    “既然这样,你不如拿出点像样的东西证明他是妖,先给咱瞧瞧。”
    “遵旨。”
    说罢站起身,精吉哈代抬头朝一旁默不作声望着他的碧落瞥了一眼,见他神定自若,不由笑了笑:“碧先生好定力,眼见自家忠心奴才伤成这样,连眉头都能不皱一下。”
    “大人说错了,”碧落微一欠身:“楼小怜乃是碧落宅中一名门客,并非奴才。而眼下事体重大,相较于楼先生身上的伤,碧落更在意的是他被大人所定的罪名。”
    “呵。”闻言精吉哈代朝他重重一拂袖,转身朝笼子走了过去。“两位太后,这笼子并非是铁,而是长白山千年的铁桦木,质地硬如金属,且性子极热。是以,寻常妖孽别说碰触,即便连接近都会身如火焚,因此楼老板这一身的伤并非是臣用刑所至,而是拜这千年神木所赐。”
    “哦?”慈禧朝那笼子望了一眼。“空口无凭啊,精吉大人。”
    料知她必然会这样说,精吉哈代回头朝她双手一拱:“老佛爷请瞧仔细了。”
    说罢,反手朝笼子处用力一抖,就见一道铁链发出锵的声响从他衣袖里飞窜而出,笔直穿过笼子栅栏间隙,闪电般卷在了楼小怜的手腕上。
    眼见楼小怜想要挣脱,他手朝后一抽,提着那铁链子将楼小怜胳膊猛地拖撞到了栅栏上。撞得极重,栅栏因此微微一阵颤动,但当松开链子后,楼小怜紧贴在栅栏上的胳膊除了迅速涌起一片淤青,毫无烧灼迹象。
    望之精吉哈代不由怔了怔。
    见楼小怜捂着胳膊起身欲朝后退,立即再次出手一把将锁链缠在了他脖子上,狠狠一抽,迫使他一头朝栅栏上撞了过去。这一回令楼小怜整个上半身都紧贴在了栅栏上,但依旧除了被撞出的淤青之外,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的伤痕。
    “精吉大人,”见此情形,一向温厚慈善的慈安再也按捺不住,眼看精吉哈代紧皱双眉要再度出手,忙制止道:“你看他头已见血,再下去怕是要撞死他了……”
    “太后,妖精都狡猾得很,切不要被他表象所蒙蔽!”说罢,心知再重复刚才的举动,若逼不出楼小怜的伤,势必只能会让两宫太后对自己的怀疑更深,便收起链子朝后推开两步,一边请两位太后移步远离笼子,一边从衣内取出一叠黄纸:“恕臣斗胆进言,两位太后虽久居深宫,但也都见多识广,只是长久以来我大清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虽只在传闻中听过妖怪一说,亲眼所见必是从未有过,因此想必也不知先祖皇太极,曾率领八旗殉道使在黑龙江以北同那里一支妖怪军队有过一番恶战。”
    “妖怪军队……”闻言慈禧挑眉一笑:“精吉大人说的,我倒也有所耳闻,不就是那些老宫人闲时常爱跟人说起的太祖皇帝打妖怪故事么。”
    “太后以为那是故事,”精吉哈代笑了笑,低头咬开手指将血抹到了手中的黄纸上:“原也因了不可言明的原委,所以它只能被当做一则故事供人说笑流传,无法载入大清史册,但它却是真实的,且当年死伤无数,几乎还因此扭动了黑龙江的江流轨迹。”
    “精吉大人是在说笑么。”
    “精吉哈代这一番说法,无论两位太后信也好,不信也罢,皆是句句属实。如若不信,可请两位娘娘移驾太庙,从中打开那唯有历代天子所知那个匣子一看究竟,便知。”
    “精吉大人又在说笑了,都说是历代天子才知的匣子,我两姐妹怎会知道,莫非先生在笑话我俩是那唐代武后么。”
    “臣不敢……”闻言面色微变,精吉哈代再度跪倒至地:“臣等这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望太后能给予臣一点时间,容臣一一表明。”
    “不是不信你的忠心,可是精吉爱卿,自你来到这里后,所做所言,皆为古怪,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先勿论你无端定论楼小怜是妖,单是你说当年太祖皇帝跟妖怪斗得险些让黑龙江江流轨迹改变,你自己听听,不觉得可笑么?祈雨尚且是件难事,何况改变自然之力。”
    “太后可曾听过古人有分海之说。”
    “也只是传说而已。”
    “那灵隐寺飞来峰呢?”
    “精吉哈代,”一路说到这里,慈禧皱了皱眉:“你同我争辩这些,即使说到呕心沥血,不如让我亲眼见到更为直观有用,不是么。”
    精吉哈代呆了呆。
    随即一抱拳:“太后所言极是,臣便立即给两位太后一睹这位楼老板的真容。”
    话音落,他回转身猛一把将手中那些涂满了他血迹的黄纸朝他身后笼子上挥了过去!
    瞬间那些黄纸如漫天雪花般在半空绽开。
    上面所涂血迹,细看原来是一道道满文咒语,字迹本在精吉哈代同慈禧的谈话中已变干发暗,但就在接近笼子一刹那,它们好像被火点着般倏地一亮,仿佛一盏盏小灯笼般照得笼子半边透亮,摇摇坠坠跌落到笼子上,也不落下,而是轻轻同它贴合在了一起。
    这奇特景象引得四周宫人不由自主惊叹出声,也令笼子里的楼小怜仰头朝上呆看了阵,随后预要伸手挡住那片光亮,突然双手被精吉哈代袖中丢出锁链再度缠住。
    遂猛朝后一拽,迫使他再度朝栅栏上撞了过去。
    眼见头重新要撞在那坚硬的栅栏上,楼小怜忙用手朝上一挡,殊不知手刚碰到栅栏一阵剧痛,因那精吉哈代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闪现到笼子跟前,出手如电将衣兜内取出两支黄铜打造的笔径直插入他手背。
    那瞬间楼小怜不由自主惨叫了声。
    想要挣脱,却哪里挣脱得开,铜笔牢牢将他手同坚硬如铁的栅栏串连载一起,霎时一股股血从他掌心内冲流而出,见状慈安脱口一声惊叫:“精吉爱卿!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太后,”将铁链朝着楼小怜双手上再绕了几圈,直至他两手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再有,他方才转过身,一边目光倏地转向边上兀自沉默着的碧落,一边对慈安道:“只需再待片刻,臣便能令两位亲眼目睹这妖孽真容,由此而惊扰到凤驾之罪,到时无论怎样责罚臣都任由两位太后随性处置!只需再稍待……”
    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后一阵大风刮过,伴着边上宫人一声惊呼,他目光骤地一凝。
    意识到不对匆忙转身抬头朝上望去,就见头顶上一盏巨大宫灯被那股大风吹得猛晃了晃,随后噗的声响,脱离屋檐随风打着转坠落。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身旁的笼子上,一下子将里头灯油和火尽数砸落了出来,顷刻,火卷着纸,纸裹着油,而那笼子毕竟是木头不是铁,三者合一,一下子轰的声将那笼子熊熊引燃,又逢大风再起,转瞬将那灼热火舌朝笼中用力一推,生生把那被铜笔固定在栅栏上的楼小怜整个儿给焚烧了起来!
    “救人!”慈安惊叫出这句话后立时瘫倒在身后宫人怀里,没了意识。
    登时养心殿前一片混乱。
    尖叫的,扑火的,围着慈安大声呼唤的……
    慈安自有边上御医李德立急急救治,但笼中烈火一时怎扑得灭。
    饶是有机灵侍卫立即取了帷幔过来浸水后狠狠朝笼子上的烈火打去,但一时半会儿怎能减缓这怒张的火势,眼见笼子里楼小怜在一阵扭动后立刻没了声息,最急的人却是精吉哈代。
    他两眼赤红,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有那么瞬间脑中一片空白,随即一跳而起急急朝那只烧得面目全非的笼子扑去,但还没到得跟前,突然一道身影在他面前挡住。抬头便见原来是那始终静立在边上不言不语的碧落,此时却如同道铁塔般立在他身前,见他欲要抖出袖中铁链,侧头冷冷朝他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精吉哈代那双手立时一滞。
    只觉眼前这原本妖娆无比的男人突然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尤其那双碧绿色眸子,原似月色般温润,此时透出两道目光竟如冰凌般寒冷。冻得他不由自主呆愣在原地,眼睁睁望着他转过头扬手往那熊熊燃烧的笼子上推了过去,许是已被烧得发脆,他手还没碰到笼子边缘,它便已应声开裂,随即里头那具已被烧灼得焦黑的身体一头朝他身上扑了过来,被他伸手接到怀里,身上衣服因此被灼穿数个焦洞,手掌也是。
    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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