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点点头。似有些无措,因为我的话太过简单,令她似乎没了下文可以继续。于是只能干坐着,手里慢慢把弄着滚烫的杯子。我见状便再道:“但他人缘真是不错,当初可是全校有名的白马王子。”
    “是啊,”她笑,微透着一丝苦涩:“他总是很受女孩喜欢。不过一直以来他似乎都比较偏爱娟娟姐这样类型的。”
    “是么。”
    “所以,”她低下头,轻轻揉了下手指:“上次我的事好像惹阿真不开心了,他现在总不太理睬我。”
    “你是说你以为见到罗娟娟上吊的那件事?”
    “对。因为后来我对他说,我又梦见娟娟姐上吊了,他听后很生气,并且要我不要再乱想这种事。”
    “怎么你又梦见她上吊了?”她这话令不由我朝她方向倾了倾身子。
    “是啊。”说到这个她似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脖子朝棉服大大的领口内轻缩了一下,道:“就在上星期,我跟剧组加夜班的时候,没轮到我的戏,我就去休息的地方打了个盹。睡了没多久好像听见有人在门口叫我,我睁眼看是娟娟姐,就问她有什么事。她没有回答,转身朝走廊里过去了,一边还朝我招手,我不知道她找我要做什么,但你知道的,我俩一直挺要好,所以我以为她又什么话不太方便在休息地方说,就一路跟着过去了。那样走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时周围也没什么人,灯也怪暗的,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就想折回去,谁知道刚一回头……就……就看见了……”
    “看到她上吊?”
    “是啊……”她用力点了下头,心有余悸地再朝领子里钻了钻:“当时我就吓得惊叫起来,可是刚叫出声,她就不见了,于是我明白我大概是又做噩梦了。”
    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她低头喝了两口水,以令自己发白的嘴唇略略恢复了点颜色。
    我却不由心里犯起了疑问。
    做噩梦怎么会是在那么清醒的状态下呢?看她所描述的当时的情形,分明是清醒着的时候看见,否则,那人总该有个闭眼到睁眼的过程吧。也有个梦里到梦外的过程吧。毕竟类似的仿佛身临其境般的梦我是做到过的,梦既是梦,完全不会如她所说的那样。
    但也不好说破,毕竟,非要她认清这个事实,那么她所经历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倒不如继续让她这样糊里糊涂的比较好。
    “我当时害怕极了,你知道么,老板娘,”这时听见周艳又犹犹豫豫地继续说道,“吊死的人样子太可怕了,我吓得两晚上没能睡着,所以第三天我忍不住朝真哥说了,因为他是剧组里除了娟姐意外待我最亲切的。但结果说完了,我就极后悔,因为他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说我被那些迷信的东西冲昏头了,总是反反复复这么想着,所以总梦见娟姐吊死。还要我不要去跟娟姐说,免得她害怕。”
    “……那倒也确实。”
    “所以……”说到这里,她伸手搭在了我衣袖上,无比可怜又悲伤地望着我:“老板娘,你说依你对真哥的了解,他会原谅我么?”
    这种事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若真是梦,更不用提什么要征得他的原谅。
    倒是她的遭遇才让人感到比较纠结才是。
    却也不能就此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便点点头,肯定道:“他一定会的,这人忘性很大,就跟他找女人的速度一样,所以也许你今天再同他说话,他早已忘记了那天的事了也说不定。”
    “是么……”周艳的脸色似乎有些亮了起来,片刻朝我看看,似有些自言自语般道:“你确实还是挺了解他的,老板娘。”
    “呵,同学一场,或多或少知道点吧。”
    “不过……”蹙了下眉,周艳的脸色再次有些难看了起来,道:“我知道他有时生起气来持续得还是挺久的,譬如老杨吧,那是偷偷吃娟姐的豆腐,虽然娟姐看他年纪大没说什么,但真哥教训过他呢,所以他见到真哥总是绕着走的。”
    “是么。”老杨,不就是那个死得很惨的剧组工作人员么,记得那天罗娟娟也是这样说他,看来的确原也不是个具有多少好品性的人。“但你不一样,你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是么……”她喃喃咕哝了句,似想尽力相信我的话,却又带着点儿偏执地无法完全相信。“阿真是个好人……”过了会儿她抬头望着我道,“所以他一定会不再生我气的。”
    “那当然。”我几乎要觉得有些好笑了。
    那样胆怯又痴心的一个女孩,为了方即真这样一个男人整天苦恼并心烦意乱,实在是件很作孽的事。要知她这样烦恼,对方可是完全都一无所知的。而他似乎也的确始终只对罗娟娟这样的女子感兴趣,细数他从艺至今所交往过或者被绯闻过的女人,几乎都是这种类型。
    正暗自思忖间,见她看了眼表,匆匆带起墨镜站起身:“我该走了,老板娘。”
    “好,那有空再来啊。”
    “嗯,有空一定来。”
    说着,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般快步朝外小跑着离去,我目送着她身影直至消失在店门外的夜色中,想起她刚才的种种,不免又暗自笑了起来。边低头将桌上的杯子收拾起来,正要端进厨房去洗,不经意一抬头,心脏却突地一阵惊跳。
    我见到厨房门前有道苍白的身影正在门帘处若隐若现地站着。
    边上蹲着杰杰,它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东西的存在,低头舔着自己的爪子,一边兜转嗅着旁边桌上的肉包子香。
    那东西低头似是看了看它。
    随后抬起头,它将那张几乎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苍白的脸慢慢朝我转了过来,嘴里轻轻发出一种声音,声音很单调亦很诡异,仿佛大提琴的一根单弦被无止境地拉动着,嗡嗡作响,令耳膜由此而一阵阵颤动……
    随后那声音突然间嘎然而止,因为门帘被掀开了,狐狸自里头走了出来。
    而那东西亦在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台消息,”
    这时收银台上的小电视里突然播放出一条新闻,也许是因为画面上突然出现了方即真的关系,有人立刻便将音量给调大了。
    “今天傍晚五点四十五分,位于陆家嘴清弯拍摄基地的一栋道具楼里被发现一具垂吊着的尸体。经确认,死者是近日正在此地拍摄电影‘北巷尸变’的剧组中女主角的扮演者,罗娟娟。死亡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中,相关内容将在今后做进一步的报道……”
    啪啦拉……此时门外的风突然紧了起来,卷着街上的废纸在窗玻璃上拍出一阵细碎的响声。我望见屏幕里方即真远远站着,脸色铁青地站在一堆保安中间。
    而离镜头最近的地方,一具尸体正被用塑料步包着,从一间幽黑的房子里头缓缓抬出。塑料布没有掩盖全的地方露出一把黑色的长发,是罗娟娟用来做道具的长发,它们死气沉沉地挂在担架上,随着风一缕一缕地晃动,仿佛在替那被如木乃伊般包裹着的人,向这人世作着最后的道别。
    第152章 小棺材十六
    后来罗娟娟被法医证实为自杀。
    新闻里说,她死前曾长期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并患有严重的贫血,由此可见,她的自杀应该是基于长期体质的不好以及抑郁症的折磨所导致。
    我知道抑郁症的确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比如某位我曾相当喜欢的演员。谁能想到一个人前阵子还见他微笑着出现在公众面前,之后突然就会选择一个愚弄众人的日子堕楼自尽呢。
    只是罗娟娟得抑郁症,却是我无论怎样也没想到的。
    因为她看来十分坚韧的样子,尤其从她对周艳以及众人的姿态,可感觉是个很强势的人,一个如此强势而坚韧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并且自杀呢……实在是令人费解。
    更令我费解的是,自她死去当晚开始,我每天做梦都会梦见她。
    她身上穿着戏里民国时的服装。
    那种素色的袄子和黑色的长裙,摇摇晃晃被一根绳子勒着脖子悬挂在我头顶那片天花板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由于是假发,所以同她整个人一样毫无生命力。
    它们凌乱地遮挡着她半张脸,另半张袒露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嘴唇红到发黑,里面伸出细长一根舌头,被充盈在血管内的血液涨得笔直,呈一种黯淡的酱紫色,随着她身影的晃动闪着道金属般的光泽。
    这情形令我不寒而栗。
    因为它同那天张兰在秦奶奶家窗外时,对我所提到的那个悬挂在西厢房里的吊死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不是再次印证了张兰预言的准确性?
    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罗娟娟每晚都要到我梦里来找我。
    而每次来,她总是那样静静悬挂在那里,一双眼直愣愣看着我,不动也不开口。
    我想跟她说,如果有什么未了的心思你告诉我。
    可是却总也开不了口。
    心里明白这是鬼压床的一种,她压着我,沉默地看着我,但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样过了三天,我实在没办法,便将这事告诉了狐狸。
    于是他到我房间里关上门转了一圈,那之后,罗娟娟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问狐狸这是不是同上次老杨魂魄在我房里出现的状况一样,他说不是。然后又道,罗娟娟只是为了来看你,小白。但至于究竟为什么原因,除非她开口,否则没人能知道。
    而可惜的是,她只怕永远都无法开口了,因为她遭到了‘拔舌’。当然,那并非是指将舌头从她嘴里拔出来的那种拔舌,而是有懂得处置尸体的人,在她死时用某种特殊的方式令她舌头的血管里充满了血,再令那些血一瞬间凝固,于是令死者死后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狐狸在说着这些时语气淡淡的,如随意描述着一种普通工序的进行方式。
    这语气令我不禁手心里一阵发凉,于是望着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我脱口问他:“那么罗娟娟并不是自杀的了?”
    他咧嘴朝我笑笑:“谁说是自杀的呢,像她这么一个年轻并且事业一帆风顺的女人,能有什么事会让她在拍戏的当口去想不开而自杀呢。”
    自然是没有的。
    除非是感情发生意外,但很显然,她同方即真的关系相处得还算不错。那天从张兰家回来时不还碰到他们两个一起开车兜风的么……
    一想到这里时,手心里却突然更冷了起来,因为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天在罗娟娟身后所见到的那个白色人影。
    毫无疑问,它同罗娟娟死的那天出现在我家厨房门口的那东西是同一个。无论怎样我是不会看错的,因为那模糊的五官和它周身所散发着的那种冰冷而萧杀的气息,任谁在经历过后都不会将之轻易忘记。
    只不知后来那次狐狸是否也见到了它,因为在狐狸出现的瞬间,那东西就消失了。
    想到这里我便忙将在这段经历同狐狸说了一遍,一边看着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而他对我说的东西并不意外,似足以说明一切,那天他从厨房出来时显然是已经见到了那道白影了。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多表示,甚至也没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如同随口般轻描淡写对我说了一句:“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最近几天尽量不要出门。”
    “为什么?”我问他。
    他却不说,随后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将话题轻轻带了开来,当我意识到这点时,便不再追问,心想也许铘会知道那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毕竟较之狐狸,至少也得活了上万岁的麒麟总应更见多识广些。
    却不料当我为此上楼去找铘时,却发觉他根本就不在家中。
    我明明记得上午时还听见他在楼上走动的,整整一天也并没见他下过楼,可是当我跑上楼喊着他名字将他房门打开时,屋里却空落落的,也不知他究竟是几时离开,更不知突兀间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那之后,连着几天也没见到铘回来。
    我则终日在店里待着。随着情人节的即将到来,生意变得越发繁忙,每天有大量手工巧克力和蛋糕的订单,狐狸亲手做的这些东西好吃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平时很少做,但逢年过节会开个小灶,因而这几天订单便如雪片般飞来,于是他整日忙忙碌碌地调着奶油跟巧克力酱,我则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帮他搭把手做做礼袋包装。因而连林绢找我去逛街吃饭的邀请也只能推掉,所谓灰姑娘般苦逼的生活,大抵便是如此了。
    就这样几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天中午,天气似乎格外的好,太阳暖烘烘地照得整个店面舒服得令人一波波犯困,我招呼完客人回到收银台内,正一边理着账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忽见门外有人招呼我去开门。
    仔细一看原来是快递,忙奔了出去,接过他手中的箱子签了单准备带进屋,不知怎的忽然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因为那瞬间似乎感觉有人在我身后匆匆而过的行人间朝我望着。
    随即果真见到原来那人是铘,几天不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站在那边究竟是在做什么,也不过来也不说话,只那样带着一副有些奇怪的神情,在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静静地望着我。
    “铘?”当即我叫了他一声。
    便见他朝我招了下手,似是要我过去,不由令我愣了愣。
    “做什么?”虽然问着,但我还是立刻抱紧了箱子朝他走过去,毕竟铘很少会这样招呼我,既然让我过去,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但没走两步突然猛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姐姐!别动!!”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让我惊得一下子将手里的箱子掉落到地上,刚下意识低头朝它看去,却在一眼见到它下面白亮亮的水泥地时,骤地反应过来此时我根本就没走在人行道上,而是在马路中间!
    可是我刚才明明是在沿着店门边的人行道走啊……
    没等细想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左手边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伴着刹车尖锐的啸叫,一辆疾速而来的汽车如同失去控制般打着转朝我这方向直冲了过来!眼见着就要从我身上直辗过去,就听见一阵引擎声如雷般轰鸣从我右侧飞速而至,带着道漆黑的光自我身边一闪而过,在那辆失控的汽车即将到来的一刹那猛地打横拦在我边上,硬生生替我承受住了那一下极其剧烈的撞击!
    撞击所带来的波幅令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身周迅速被人群所围拢,他们看着我和那两辆撞到一起的车,啧啧惊叹,窃窃私语。
    我则根本就已经被吓呆了。
    只觉得手和脚全都在发抖,两眼也几乎一时看不清任何东西。直到那辆横挡在我身边的车嘭的声将门弹开,里头那人迅速跑到我边上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才失魂落魄地看清楚,原来这驾着辆被失控又疾速的车直面撞击后,仅仅只令车身凹陷了那么一丁点的兰博基尼的人,竟然是方即真。
    他额头上受了点轻伤,一双眼紧盯着我,抓着我肩膀用力将我晃了一下:“你傻啊?看也不看就往马路上冲?!”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仍处在一片混乱当中,只下意识反问他一句。而他还为来得及回答,已被眼尖一下子将他认出的影迷呀的声尖叫,将他团团围拢了过来。
    随即整个场面一下子混乱透顶,人堵着车,车堵着后面所有的车,不消片刻这条不大的马路上被堵得严严实实,而更多看热闹的人正从屋内急急奔出来,仿佛一下子这地方成了一处欢腾的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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