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淡淡的话音令我蓦地一惊。
    迅速回头望向她,见她那双幽黑的眼睛看着我,又似望着我身后的某处道:“有个女人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我不确定那是你,也不确定那不是你。”
    第150章 小棺材十四
    临近情人节,一到下午便能看到成群结对的少女在路边各种小店里闲逛,或者挑选卡片,或者挑选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热热闹闹的。
    因而一走出张兰家,不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即便午后的阳光非常温暖地照在身上,手脚依旧冰冷而潮湿。于是捏着拳头将两手兜在裤袋里,我默不作声在狐狸身后跟着,看他眯缝着双眼有些惬意地享受着阳光,长长的黑发在光里闪着层淡淡的金色,相当温暖而柔软的一种颜色,不由看得一时有些发呆,便连过马路也忘了停顿,险些一头撞到他身上去。
    “还在想那女人的话么,”狐狸见状回头瞥了我一眼,在绿灯亮起时拽着我衣领把我带过了马路:“你这死小孩命硬得很,这些年多少凶物弄不死你,现在倒被个神婆随口唬弄一句话就给吓得魂不守舍,不丢你自个儿的脸也丢老子的脸呐。”
    我涨红了脸朝他撇撇嘴,头一低越过他身侧加快了步子径自朝前走去。
    说真的,狐狸说得倒也没错,我真的被张兰的话给吓到了,就在刚才,甚至几乎有些失魂落魄。
    如果换作是在以前,张兰对我说的那样一句话也许我完全不会想太多,甚至可能一笑置之,因为迄今为止碰上的妖鬼乃至神仙不在少数,但我从未见过一个能预知未来的。
    或许有些确实有那能力,但轻易不说出口,自然有它们不说出口的禁忌,否则,这世界岂非是要乱套,只要有一人便足以改变世界,是以万物皆有准则,看看自古流传至今那些所谓的大预言家,哪个不是后人为了显示其强大性而刻意添油加醋鼓吹出来的。
    但张兰确实让我见识到了那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虽然她这能力未必对所有事物都奏效,但的确仅仅只见她随口预测了三点,便已经有两点被证实了。而第三点是她在秦奶奶家窗外所见的吊死的女人,这一点并未被实现,虽然确实有周艳声称见到了罗娟娟上吊这一事情发生,但所幸那并未成真。所以仅此一点,算是一个失误。
    却没料到她今天突兀又预言说可能见到了我被吊死。
    『有个女人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我不确定那是你,也不确定那不是你。』
    那样简简单单一句话,被她从那平静的嘴唇里淡淡吐出,即便当时艳阳高照,即便狐狸就在我身边,仍是如一桶冰水般当头淋在了我身上,令我不由自主一阵激灵。
    想到这里,脚步不禁又慢慢放缓了下来,我回头看了身后那不紧不慢跟着的狐狸,道:“这个张兰通灵能力真的那么强么?”
    “若是很强,我当时便会动手了,正因为见她几乎同寻常人无异,所以才任她继续在那里卖弄。”
    “你是说她并没有通灵能力?”我不禁皱眉。
    狐狸咧嘴笑笑,抹了把自己水光溜滑的长发:“她如果真有通灵能力,岂还敢在我面前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叫,就是那些稍有些能力的瞎子,在靠近我身侧都知晓要避开,何况一个通灵力极强的人。”
    “那她怎么会抓住那只黄皮子精?”
    “啧,”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狐狸走到我身旁随手将落在我头发上一瓣叶子扯了下来:“要不怎么叫你小白呢,要不怎么叫你小白呢,”然后一连说了两遍那令人不爽又似乎令他很爽的话,轻轻一吹,将那片叶子吹落到地上。“首先我早已说过,那东西并非是真正的黄皮子精,而是个蛊。而蛊要比真正的精怪好捉,因为她手上有那把克制阴邪的铜币。”
    “那其次呢?”
    “其次,她若真有本事,便应知道对付蛊,以她那直接而粗暴的方式,搞不好便会伤人伤己,虽然借着铜币她侥幸成功,但那男人此后再也回不到原先健康的体魄了,因为他精远以被吸得七七八八,除非在收蛊前迫使它将那些精元吐还,显然,那位张教授并不知晓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片刻似有些若有所思般道:“况且,如果我猜想得没错,那蛊该是因张兰所起的才是。”
    “因为她?”我不禁惊讶:“为什么?”
    “忘了么,他们说张兰两年前便说那男人被黄皮子缠身。只是当时被当作闹剧一场,直到这次重提,他才突然被人见到果真有黄皮子附身,并还实际性地发展到威胁到生命的状况。因而可以看出,这女人对自己的通灵之术有着极深的执念,她是如此地执着于认为那男人一定是被黄皮子附身,并两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而念蛊这东西,便是由人的怨念所养成,以此推测,那男人其实就是被这女人所害,又再借着她所谓的通灵之力,被她勉强所救治。”
    经狐狸这一说,一切登时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想想也确实有道理,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脱口问道:“那难道老杨的死也是因为她的执念么……”
    这问题令狐狸微一蹙眉,随后轻轻咕哝了一句:“难说,这倒不像是她的所为,那东西可不是随便用什么执念便能形成和驱使的。”
    “那看来仍是无法知道昨晚驱使老杨的魂魄到家里的那东西是什么了……”我不由有些失望。
    “我原想过可能是她凭借那只小棺材所为,”狐狸瞥了我一眼道,“因为那只猫妖说过,她养着古曼,而那东西虽然以微不足道的居多,但也有些特别强大的,倒也确实具备兴风作浪的能力。”
    “但并不是么?”我望着他略有些游移的目光问。
    “不是。那小棺材很普通,几乎没有多少力道,倒是那女人身边这把铜钱,似有些来头,看起来颇有些意思。”
    “不就是康熙通宝么。”
    “虽是康熙通宝,但并不意味着它便是康熙年间所制成。”
    “哦?这怎么可能?”康熙通宝不是康熙年所制,难道还是同治年制的。
    心里头犯着嘀咕,便见狐狸弯眼一笑,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轻轻一翻,合拢再张开,赫然一枚小小的康熙通宝静静躺在他掌心。“说个典故给你听。当年清兵入关后,自大明皇帝的宫内占了不少宝贝,其中一件叫通冥宝钱,传是铸造于宋代,以人血和铜兑着长白山骏猊骨粉所炼成,是一件克制阴邪之物的至宝。”
    “……听上去它倒是比较阴邪的样子……”
    狐狸笑了笑:“确实比较阴邪,正所谓以毒克毒。因而怕它过于锋芒毕露伤了清朝的气数,所以康熙帝即位后用以他名号所铸的铜币将之封盖,据说一共有二百七十八枚,现在流落于是也不知还剩多少枚。”
    “但,”听完他的话我再朝他手心那枚铜币看了一眼,摇摇头:“看上去也没多大厉害么。”
    “那不过是没有掌握用对它的方式。”狐狸望着我轻轻说了一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后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迟疑,转瞬复又笑笑,低头朝那铜币轻轻吹了口气,那铜币便啪的声爆裂开来,露出里头黑糊糊一片扭曲不平的东西,递到我面前:“喏,这就是它的本尊,只怕那位张教授自身也未见过,因而将它当作礼物一样随手发放出去。却不知道这东西发一件少一件,此后只怕要在她手里彻底失传了。”
    我看了看这丑陋的东西,就跟博物馆那些腐朽得快要看不清字迹的古币没太多区别,只是更小一些,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冥和一个宝字,其余字迹皆已看不清楚。“那么,老杨的死是因为这东西么?”于是再问。
    “也不是。”
    狐狸干脆的回答令我不由气馁:“……那你研究它做什么。”
    “因为既然它已现世,想必另外十二样曾同它一起埋葬在坟墓里的明器也已流落到世上,不知是否会同那些东西有所关联……”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滞,因为一辆极其漂亮的黑色宾利在我认真听着狐狸说话的时候,无声无息在我俩边上停了下来,车窗摇下,里头露出方即真那张漂亮的面孔:“宝珠,逛街呢?”
    “方即真,你
    怎么在这里?”我有些意外会在这样的小街上再度见到他。
    “听说冯导在这附近治疗,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他道。一边经由我脸侧望向我身后的狐狸。
    “他已经没事了,被送去医院啦。”
    “是么。那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不用,我跟胡离一起走回去就行了。”
    “原来阿离也在。”这话令他再次望向狐狸,笑了笑,好似刚刚才见到他一样。
    狐狸亦仿佛刚将他认出来似的,挑眉一笑:“哦呀,我还想这小白在和谁说话,原来是方大明星。这是跟女友约会么。”边问边朝那安静坐在车子内侧的女人嫣然一笑。
    女人便朝前探了探身子,脸从阴暗处露出,于是便很轻易地认出这张包裹在墨镜和丝巾下那张精致的脸,原来是方即真绯闻中的情人罗娟娟。她对狐狸报以同样嫣然的一笑,道:“一起么,阿离?”
    “不啦,”没等狐狸回答,我径直道,“我们路上还有东西要买呢。”说罢拉着狐狸便朝前走去,等想到还未同他们道别,他们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哦呀,吃醋了?”见我扭头朝后看,狐狸瞥了瞥我,有些不屑道。“没事,这两人最多凑不过一年,你还是有机会的,小白。”
    “你有病啊。”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吃个鬼醋。”
    “哧哧哧,你看到那女人脸都青了。”
    “因为我看到她身后还有个女人啊!”话一出口,便见狐狸脸上嬉笑的神色微微一敛,便沉默了下来。
    果然他也见到了。
    那是个一脸苍白的女人,苍白到我几乎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见到她如同副苍白的影子般紧贴在罗娟娟的脑后,也不知究竟是过路的魂魄,还是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待要问狐狸,却见他已转身朝前继续走去,忙跟过去,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少管,小白,最近的事太多,少管。”
    第151章 小棺材十五
    转眼一个礼拜很快过去,我在报纸上看到张兰的事上了报。
    冯导履行承诺在电视上公开向她道了歉。而正如狐狸所说,那男人现在看起来就像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消瘦、疲劳、精神状态很差。他无比诚恳地坦言了以往对张兰的误解,并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表达了对她能力的敬仰后,那女人一下子成了周围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香港有白龙大师,她现在似乎成了内地的白龙大师,大批记者因此而扎堆在她家周围试图拍摄下她通灵的过程,但她变得无比深居简出,几乎很难再见到她抛头露面,这愈加神秘的行为令人们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盛。
    于是,她红了,一夜爆红于电视和网络,甚至比那些偶像明星的出名更快。
    谁都想一睹这名大师的神迹,虽然冯导在电视上说得极其隐晦,并未涉及任何显著的妖异性东西,但毫无疑问,他的言行证实了那原本虚无缥缈的,被称作为‘迷信’的东西,它似乎是存在的。这对于原本就将信将疑的人来讲,无疑星星之火瞬间燎原,于是她的住处便变得如同神域一般,每天充斥着大量前去朝拜的人,却完全无法能再同过去那样轻易进出她家那栋房子,因为那里已经设了门卫,原先她家的客堂外也设了接待处和预约中心,当这些东西在电视里被播出后,我有种五味交杂的感觉。
    “羡慕么?”某天看她在电视中接受采访时,狐狸问我。
    “有什么好羡慕。”我反问。
    “成神就是那么简单,一旦如此,财源滚滚。”
    “因为人家会捉黄皮子呗。”
    “啧,好酸。”
    虽然狐狸不信我的话,但我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羡慕她。
    通灵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名气越大引来的人越多,引来的人越多可能碰到的东西就越强。就现在而言,我只见过她对付过水猴子和黄皮子,以及所具备着的某种有些特别的预知能力。但若有一天,当她的能力不足以与那些她要对付的东西抗衡,那她面临的结果会怎样呢?
    不堪设想。
    于是每次见到新闻里有她出现,便将频道换去,但有时仍会忍不住在网上看看关于她的那些信息。时常会见她给一些名人进行通灵,在她一夜成名后,她的顾客群体显然档次提高了不是一点点。她为那些人找出一些不利于他们前途发展,或者正影响着他们运数的东西。而作为等价交换,那些人在各类媒体上的影响力则成了为她所作的一种变相宣传。
    于是名气便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张博士亦终于坦然接受了别人给她的新称谓——张大师。
    我记得在不久前她还是分明排斥这种称呼的,隔壁的刘倩不是说过么,她立志要将这门通灵之术发展成一种学术。
    此时她却似乎已不再坚持,也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坚持。
    而每次当我在杂志或者网络上见到她一脸庄严的神色,对那些曾经连正眼也不屑多瞧她一眼的人,一边把弄着手里的古钱,一边说着些似是而非且神神道道的场面话时,总会想到那天下午时她对我说的那句话:『有个女人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我不确定那是你,也不确定那不是你。』
    最初那几天里,我真是无时不在提心吊胆地担心着这一句话。
    时常不自觉便会朝天花板望去,仿佛不经意间总能感到有具微微晃动的身体在那上面挂着似的。所幸每次都什么也没有见到,久而久之,也就渐渐放松下来,没有最初时那样终日心神不宁,而随着生意的逐渐恢复,店里工作又开始忙碌起来,忙碌得令我没有太多时间去东向西想,于是那剩下的一点惶恐也渐渐如水般化了开去。只是偶尔当我突然想起那天碰到方即真和罗娟娟时的情形时,还是会不由心悸片刻。
    因为我在罗娟娟身后见到的那东西过去似乎从未见过。
    那显然不是鬼,鬼有鬼气,它没有,它只有森森一股无比令人感到压抑的冰冷萧杀之气。
    也不似妖。
    不知究竟是什么,狐狸当时明明见着了,却当作没有见到一般。甚至在他听到我说见到那东西时,眼里闪过的那抹神色分明意味着他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什么?意外那东西原本应是我见不到的么?所以他在一回到家后便径自去了铘的房间,同他关了门说了好一阵话。
    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想知道,但亦有些害怕知道。
    “老板娘,你好啊。”几名客人离开后,我正将桌上的东西顺干净,便听见身后有人轻轻招呼了我一声。
    回头望见一个女人,一身淡粉色棉服,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她整张脸。见我一时没有认出她,她将墨镜取下朝我笑笑,我这才认出原来来者是“尸变”剧组里那个新人演员周艳。
    此时她的名气已随着整部电影的热炒而高了许多,因而出行的行头搞得如同间谍一般谨慎。我替她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坐下,见她似乎并不是专门为了吃点心而来,只是不停搓着手似乎有什么话要同我讲,便在她身边坐下,一边给她倒了杯热茶:“今天怎么会有空来,听说你们很快要去河南拍摄了是么。”
    “嗯,今天正好没戏,想到这里
    的点心特别好吃,所以过来坐坐。”说着望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还是脱口道:“听说你是阿真的同学是么。”
    “阿真?”我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方即真,便点点头:“嗯,高中时的同学。”
    “你对他了解么?”
    “了解?”我不由朝她仔细看了一眼。见她脸随即微微红了起来,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方即真要让女人迷上总是很容易的,即便身边已有人相伴那又如何。“一般吧,我和他在学校没太多交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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