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施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张表格。
    她看了看,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递给陈诺舟,然后说:“你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吧。”
    “这是谁?”
    “王蜜的监护人。”施简说,“直接问问家庭情况。经济条件,父母关系之类的。”
    “……怎么问啊?”陈诺舟觉得太突兀了:“用什么理由?”
    “随便编吧,勉强说得过去就行。”施简说,“我相信你能想出来,你比我会编故事。”
    “……”陈诺舟心说那还真是谢谢您的信任。
    担心露馅,陈诺舟反复想了好几个理由,都感觉不像那么回事。
    正犹豫着,却听施简说:“不用害怕,相信我,挺好骗的。自信地随便说就行了。”
    “不过要快,”她又补充,“不然可能来不及。”
    莫名地,陈诺舟觉得施简仿佛在进行一场博弈,而他就是施简最有力的士兵。冲在前头的士兵只需要为国献身血洒战场就够了,不必思考这是为了什么。施简是士兵们的头脑,她代替士兵们思考杀敌的意义。
    ……这都哪跟哪啊……陈诺舟晃了晃头。
    怀着这种奇怪的心理,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
    “喂?”
    一声尤其大的回应,震得毫无防备的陈诺舟耳朵生疼。他赶紧拿开手机,先调低了音量。
    “谁呀?谁呀?”
    电话那边还在大声问候。这声音语气极直,乍一听还以为要吵架。
    好在,也只是语气冲了点。他说的内容,倒是十分亲热。
    “是囡囡吗?”那边问,“囡囡呀,又打电话了,是想家了吗?”
    这时候陈诺舟听出来了,接电话的,多半是个听力不好的老年人。
    他自己奶奶也这样。听力不太好,每次打电话就都扯着嗓子喊。老年人大概都差不多。
    想成是跟奶奶聊天后,陈诺舟说话放松了许多。
    他首先表明身份:“您好,请问是王蜜的家长吗?我是……嗯,校学生会的,在登记贫困奖学金的学生。您家王蜜申请了,所以需要核实下家庭情况。”
    “嗯?啥?你是哪儿的??要干啥?”
    “……我是学生会的,奶奶,学生干部!”陈诺舟听出来是女人的声音了,耐着性子说:“王蜜,您认识吧?您是她家属吗?她申请了奖学金,需要核实家庭状况……”
    “哦,是学生干部啊!学生干部,那都得成绩特别好吧,哎哟,这么好的孩子,认识我们家囡囡,你们是好朋友?我们家囡囡也是个好孩子啊,经常打电话回来,可亲我们两个老人了……你说什么?家庭状况?哦,为什么要问家庭状况啊?啥,你大点儿声,奶奶听力不好,听不太清楚啊!……”
    “……”拿着手机,陈诺舟怨念地看了眼施简。
    施简撇开目光,不跟他直视,只是写一些小纸条,再慢慢地递给陈诺舟。
    陈诺舟低头一看,上面有着简单的问题。这些就是施简要他问的东西。
    好说歹说,纠缠半天,陈诺舟总算挂了电话。
    施简看他一眼,问:“顺利吗?”
    “顺利,你要问的我都问了。”陈诺舟没好气地回,“这下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打了……费劲的事情就让我做,真阴险。”
    施简一副听不见的样子:“说说答案。”
    “你先说你怎么搞到她家长电话的。”陈诺舟瞥她,“还有,你早就知道她是婆婆爷爷在带?之前就说好骗……老人是挺好骗。”
    “她的个人档案都写着。”施简说:“监护人,爷爷奶奶。”
    “……??”陈诺舟问号脸,“个人档案不都学校收着吗,你怎么搞到的?”
    施简说:“就这么搞到的。”
    “……”陈诺舟累了,不想问了。
    施简让陈诺舟问的问题不多,就三个:王蜜家庭成员大概关系,家里住哪、经济状况怎么样,王蜜跟家里的联系状况。
    回答倒是让一切变得合理起来。王蜜是弃女,小时候被老两口收养,一直住在农村,经济条件不算好。但她争气,靠自己考进了这所高中,上高中后就没往家里要过钱,据说是学校给发奖学金。
    不仅如此,她还常常跟两个老年人打电话,颇有孝心。最近没怎么打了,老人家也很放心她,电话里让陈诺舟转达王蜜,说是他们老两口过得很好,让她别担心。
    “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找对了奖学金的借口。”陈诺舟叹口气,“我们学校没有给艺术生发的奖学金。而艺术生花销还很大,所以她的钱……”
    “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施简说。“就算不是包养,那老男人也肯定跟她有经济上的来往。”
    “……”良久,陈诺舟说了句:“可惜了。”
    “都是自己的选择。换了别人,不一定会做得比她更好。”施简说:“而且,果然她家里是不知情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三。所以现在,去找那个男人,一切就结束了。”
    “谁?”陈诺舟疑惑,“去哪找?”
    “如果我猜的没错,”施简说:“不用我们去找,他自己就会来找我们。”
    跟王蜜家打的那通电话浪费了点儿时间,两人回教室时差点迟到。看着施简平静地坐回自己位置,陈诺舟在后座转笔,转了半天,脑中的线索都拼在了一起。
    “不会吧。”陈诺舟喃喃,“这也太……”
    “陈诺舟,施简,你们俩出来一下。”
    班门口站着班主任。听到自己的名字,陈诺舟回神,看见施简已经起立,并往门口走去。
    于是他也跟上去。但心里郁结,陈诺舟没心思看班主任,还被班主任说了两句。
    不过班主任是来宣布喜事的,所以没有太在意他的心不在焉。
    他说:“陈诺舟,施简,恭喜你们,入选了我们学校的优秀标兵候选人。明天要接受领导的第一轮面试,你们都准备一下。”
    两人对视一下,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
    晚自习下了,陈诺舟坐在位置上不想动。
    没想到施简竟然主动走过来,也不顾他人眼光,就对他说:“走吧,一起回家。”
    周围自然又是一片嘘声。陈诺舟此时没心情回应,匆匆收拾书包,便跟着施简一起出去了。
    与上次的结伴而行不同,这次正好赶上晚上回家的高峰,周遭都是熙熙攘攘归家的学生。
    人一多,学校原本还算宽敞的道路就显得有些拥挤,路上说说笑笑的声音,掩过了密林中的蝉鸣。
    施简走在陈诺舟身畔,步子不快不慢。
    她忽然说,“你看,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陈诺舟看了一眼。的确是,学生们累了一天,放学就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耳畔,施简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每天回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看着其他的同学,心里十分羡慕他们因为回家而产生的快乐。”
    陈诺舟不语。
    “王蜜跟你表白那天,你是不是在跟兄弟们吃烧烤?”施简忽然问,“就学校附近那家。”
    “嗯。”陈诺舟点头。片刻,他猜到施简想说什么,心情又低落了几分,“她那天……是真的在‘大冒险’?”
    “也许。”施简的眼睛看着前方:“那家烧烤就在她家楼下,也是她家附近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那是个稍微有点深了的夜晚,她看见那里人多,又看见了在学校里颇有名气的你,于是,你就成为了她那一晚的救命稻草。”
    陈诺舟默然,心里滚动着施简接下来的台词。
    “她跟那个男人,之间一定有交易,交易的内容也许很简单,但显然对她来说,是件难以承受的任务。只有大量的钱,才能勉强让她走下去。”
    “这个任务也许需要天天完成,也有可能一段时间才完成一次。但无论如何,她那天大概是累了,不想完成了,任务的深渊却在背后凝望着她。”
    陈诺舟闭了闭眼。
    “于是她想逃。正好她看到了你,你在学校足够有名气,身边的人也多,她能确定那些人都是学校里的。所以她想试试,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晚上。同属一个学校,会让那个人忌惮。加入你们那一群人的对话,能够让她短暂逃离,所以她试了。”
    “……”陈诺舟有点听不下去了,“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都是我的推测而已。”施简看了眼陈诺舟,继续说:“我想她那天可能成功了吧,不过肯定被警告了。警告过后,她被看得更紧,所以你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说到这里,施简停下来。她看出来了陈诺舟的情绪低落。
    陈诺舟埋着头说:“你继续,我没有关系。”
    “我要说的差不多说完了。”施简摇摇头:“有点难受,是吗?大概是这样,不过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所以不能确定这是事实。”
    “……但是……”
    “但是你我都知道,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只是,没有证据。”施简看着陈诺舟的眼,“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陈诺舟死死地看着她。“我们可以去找……”
    “怎么找?”施简立即发问。“她可能是自愿的。就算不是,她自杀也不是别人把她推下去的。找到证据,又能怎么样?”
    “但她的自杀肯定跟那人脱不了干系!”陈诺舟说,“她还是高中生。那个男的……他还是校长……他也是禽兽,难道就要这样放过吗?”
    施简挑了挑眉,“不错,已经知道是校长了。”
    “这很难吗?那天那么晚,那个副校长那么快就到了现场,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陈诺舟的声音又沉又哑,“所以我去看了他的车。就是黑色奥迪,都对上了。能擅自瞒住整件事情的,除了学校高层,除了他这个第一现场接收人,还能有谁?”
    “既然你知道,那我可以少说两句了。”施简的音调跟陈诺舟形成鲜明的对比,“明天所谓的优秀标兵面试显然只是个幌子,他多半是问我们有没有说出去。我觉得你可以不去了,免得看着他,生气,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诺舟心烦意乱,施简的平静更让他感觉烦闷。
    他压一压心里的火,哑声问:“那你去干什么?也去受气?或者说,你对这件事根本没有愤怒感?”
    施简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诺舟说:“你虽然没表情,但不是没心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那你这样努力查到底的理由,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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