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热心地将一行人都安排进了上等房里,又指使伙计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而在等待期间,对于那位一瞧就与这陆姓郎主关系亲近的年长逝者,他虽未安排进客房之中,却也让其他伙计临时收拾出一间库房来,再命人去买一副简单棺木,把这位新逝的妇人小心安放其中。
    当大夫披着初春的寒气赶来,对不知为何昏迷不醒的陆辞进行过诊断后,他虽板着脸,心里却由衷地松了口气。
    别看他在这州城中小有名气,但所学其实不精,只靠擅开些总归不会有害的调理药方,可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结果因这州城中大夫不多,不知不觉中,也混了个‘名医’的名头。
    正因对自己水准究竟如何心知肚明,往日对那些需他出诊的急病,他为保住名声,都是能推就退。
    这回没能推掉,望着莫名不醒的这年轻郎君,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一直打鼓的。
    只是在把脉过后,他感觉这病人脉象虽隐隐约约地有些虚弱,但又透着平稳,虽探不清缘由,但应该是不严重的。
    面对一干忧心等待着答案的下仆,他高深莫测地一捋长须,轻咳一声,正要开口——
    “多谢大夫。”
    刚刚还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病人,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唇角习惯性地噙着温和得体的微笑,轻轻点头,平静无波道:“方才应是哀极攻心,一时未平复过来,现已无事了。”
    见陆辞醒来,下仆们具是眼前一亮,一颗悬着的心也彻底落了地,赶忙围了上去。
    见大夫一脸尴尬地被冷落在旁,陆辞礼貌地再冲他轻轻颔首,沙着嗓音道:“劳烦大夫跑这一趟了,快去取些酬金来。”
    在这大夫看来,自己完全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病人就已自己醒来了,哪怕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拿诊金的。
    只是在推辞一番后,他还是没能抵过白花花的银子的诱惑,厚颜收了下来。
    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陆辞已在仆从的服侍下换好外裳,稍作洗漱,便恢复了惯来的神采奕奕,丝毫不见之前的脆弱了:“在大夫走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刚收了一笔丰厚的‘出诊费’,大夫投桃报李,自是爽快得很:“郎君请讲,只要是老朽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陆辞接下来的请求,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是别的,只是请他去库房中看一看他的娘亲。
    被下仆迷迷糊糊地领到了那任谁都瞧得出已然死去的妇人尸身面前时,大夫还很是莫名其妙。
    但既是受人所请,他还是按下拧眉的冲动,正儿八经地把起脉来。
    他纵自认所学不佳,也不至于差劲到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指下既没了搏动,鼻端也没了气息,身躯更是渐渐僵硬……明摆着已是一个死人了,还看什么呢?
    他心里一阵嘀咕,不过他过去见过的古怪病属实在不少,歇斯底里的大有人在,面对这么平心静气的古怪请求,他除了自己牢骚几句,面上还是一派如常,只将实况明言告知等候一旁的陆辞。
    亲耳得知娘亲已然死去后的话后,陆辞微垂眼帘,又很快抬了眼,淡笑着向这大夫轻轻颔首,又添了一两银的赏钱,才让人将他送走。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作为陆母膝下独子,陆辞当仁不让地操持起了冶丧之事。
    小至常着麻布孝服,大至墓地选址,事不分巨细,他皆是亲力亲为,有条不紊地逐一打理,不曾有过半分差错和慌乱。
    因他又恢复了往常模样,以至于连亲眼目睹他倏然倒下情景的下仆们,都逐渐以为那只是幻梦一场了。
    陆母虽未明言,但从她自得知自己性命不久、却从未有过置办寿衣,选取墓址的举动,倒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向陆辞提出要回随州城看看的请求中看,陆辞不难辨出娘亲的真正心思。
    比起魂归故里,或是在常年居住的密州城下葬,她定是更愿葬在这座曾有过无数美好回忆的随州城里吧。
    只可惜陆辞的生父死在异乡,尸骨难寻,无法与他合葬一处,注定是一场遗憾了。
    陆辞并未打算长久地宿在客邸之中,而是去了一趟本地的牙行,很快就赁了一处宽敞院落,足够随行的人员一道住下。
    对于施以援手的那位店家,他也亲自致谢,再奉上一份周全厚礼。
    这‘陆郎主’,究竟是什么身份?
    店家虽如愿得了丰厚的回报,仍对他的来历充满好奇。
    只是任他好奇得百爪挠心,也愣是不敢开口问这很是和气的俊美郎君。
    只不由推测,能有这般摄人气度的,不可能只是一般商贾人家的出身,而应是官宦世家子吧。
    陆辞虽签订了半年的租赁契书,但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是只字未提;而知晓主家心思的仆从们,也默契地有意对此三缄其口。
    ‘陆辞’这名字也好,籍贯也罢,毕竟不算罕见,哪怕随州城人也不乏听过那‘陆三元’的响亮名头的人,也丝毫未想过要将那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也很是遥不可及的朝中大员,与眼前这斯文温和的俊美郎君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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