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家曾偷偷向林家递交过婚约,被林父暂且扣了下来,列入婚配候选人的名单……结果林溪月破天荒分化成了Alpha,惊掉了一片下巴,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迟纵沉默了片刻,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关于林厌的事情。”
    此言一出,老管家还以为自己年纪大耳背听错了,片刻后才回答:“啊……他……他已经离开林家很多年了。”
    “我知道。”有些不耐烦的叩了叩桌面,迟纵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前因后果,以及他……为什么要伪装成Alpha。”
    老管家沉默下来。
    若是林家尚在,那么这些秘密都会与其他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起,被他永远烂在肚子里;可如今树倒猢狲散,似乎也没有了什么隐瞒的理由……
    “这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他重新开口道:“夫人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怀孕后每每在流产边缘徘徊,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后几个月,却突然早产……”
    “溪月少爷出生的时候,身体瘦弱的跟小猫似的,老爷痛失爱妻,家中又有兄弟姐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家主的位置,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林府,身边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就是林厌。”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的很慢,像是从时间的土堆里哆嗦着刨去灰尘,一点点显露出那些老旧记忆的颜色。
    “林厌是……老爷用钱买回来的孩子,因为那双有些相似的眼睛,自然被冠上了私生子的身份,也就是溪月的哥哥。既然作为兄长,自然要担负起“保护”的义务……所以从那以后,为了躲避家族中人的明枪暗箭不伤害到孱弱的溪月少爷,老爷对外宣布,林厌才是林家的继承人……”
    唇上不知何时裂了道小口,迟纵用牙齿撕去翘起的嘴皮,舔舐伤口时,尝到了一丝丝铁锈味儿的血腥。
    他沉默的听着林厌的过往,听着林厌在遇见他以前暗无天日的人生,被课业规矩挤满的童年,家族的冷漠与鞭策让他只能埋着头往前走,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绑架暗杀,最严重的那一回甚至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捏着发冷的指尖,迟纵愣愣的想,这些他居然都不知道。
    他把林厌当成最交心的朋友,悲伤难过时就一股脑把自己的苦痛发泄出来,每一次林厌都会十分冷静的安慰他,他享受着那个人的照顾……却忘记了,对方也是人,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但林厌从未与自己提起过一言半句,哪怕他的人生被当成铺路的石头融在水泥里,为林溪月铺垫一条康庄大道;哪怕他所受过的苦比自己更甚,甚至到了最后,他什么也得不到。
    “十五岁的时候,那个孩子……林厌分化了,结果是个Beta,老爷很满意这一点,立马找人配置了Alpha的激素,要求他每个月都注入。”或许是迟来许久的良心发现,老管家垂下了眼,不敢去看玻璃另一边青年愤怒的目光:“林厌很听话……他……他从小就表现的十分坚强,我们都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
    “……他在想:还有多少年,我就能自由了。”
    Alpha激素会给人体带来巨大的负担,何况是长期注射……迟纵不由得想起了海边的那个夜晚,青年因身体不适昏倒在后座,却仍然在自己开车前往医院的时候,伸出一只阻拦的手。
    那只手的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连手背上凸显的血管和青筋都一清二楚;它从阴影延伸到灯光下,像个濒死求救的人,拼了命的抓住一缕希望的光。
    那是因为如果去了医院……他的真实性别就瞒不住了,他可能面临林家的永久“封杀”,永远无法自由的走在阳光下。
    ——自由,这个词对于迟纵而言似乎没那么紧要,那是他从出生以来便拥有的东西,以至于他永远不会懂得林厌为何如此渴望。
    可时隔多年后,他突然懂了——从老管家断断续续口述的、那个人的过往中,从回忆里林厌的每一次挣扎——他被工作压得抬不起头的时候,他被社交逼得喝酒喝到吐的时候,他对每一个人保持微笑的时候,他抽烟的时候,他沉默的时候……他宁可从担架上逃回家也不愿意去医院的时候。
    那时候的迟纵懵懂迟钝,只会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在深夜悄悄送上一块黑巧克力蛋糕果腹,然后不痛不痒的安慰几句,叫他别那么累。
    而如今的迟纵则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一股寒意从脚跟蔓延到头顶,所有的情绪堵在嗓子眼里,激得他鼻头发酸,双眼发热,胸腔里的那颗东西疼得快要裂开……
    后悔,不甘,愤怒……如此等等负面情绪犹如海啸般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呢?
    不是把他当成朋友吗?那为什么不去问问他的过去……为什么不问他为何如此拼命,为什么不耐心的听他讲讲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劈头盖脸的把自己的烦恼抱怨过去。
    因为……偏见吗?
    因为林厌是私生子。
    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一厢情愿暗恋着林溪月。
    他不敢接触林厌的过去,生怕发现一丁点儿与他设想中不一样的东西,他怕林厌和迟羽一样——他被那个小子荼毒的太深了,被夺走关怀的痛苦,被觊觎位置的愤怒,他把他对家族的不甘和怨恨化成了偏见的刀,然后一点点用它剜着林厌的肉。
    他敬佩林厌的优秀;却害怕他夺走林溪月的位置。
    他依赖林厌的强大;却又时时刻刻保持着交心的距离,只是单方面的索取。
    这样的一桩桩、一件件,到后来将那副血肉之躯被蚕食地只剩一副空荡荡的骨架——他始终在享受林厌的照顾,却在事发之后不愿相信一点儿解释,自负自傲的判下了那人死刑——他将那把刀插入了白骨簇拥间跳动的胸口中……
    而林厌没有死。
    只是失去了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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