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作者:捂脸大笑

    梁峰左手飞快一抬,插在发髻上的错金簪已经握在了手中。身后的歹徒为了玉佩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两人挨得太近,连闪躲的空间都不存半分。梁峰用拇指按住簪头,狠狠反手一插,那簪子分毫不差刺入了歹徒侧颈。这一下动作不大,速度也算不上快,但是簪头锋锐,攻其不备,阿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嗬嗬两声怪叫,仰面倒了下去。

    叮当一声,玉佩坠地。被死者的手臂扼住,梁峰不由自主也被带倒在了地上。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阿桡猛地回头,只见同伴和那梁家家主都摔倒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屋里的财宝了,赶紧往回跑去:“阿牛,出什么事了?!”

    阿牛没有应他,反而有血迹从颈间渗了出来,流成一片。在他身上,那个病的快要死掉的男人,却微微撑起了身体。这病秧子还活着?他杀了阿牛?!

    阿桡的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扑了上去。谁料刚刚抬起腿,梁峰就用手撑地,猛地踢出右腿,踹在了对方的小腿上。这一下力道不算多狠,却准到了不能再准,阿桡一下失去了平衡,双手乱舞,迎面扑了上去。

    在他正前方,梁峰双手紧握着从尸体手中取来的匕首,尖头朝上,对准了来人。阿桡避无可避,摔在了梁峰身上。只听哧的一声,匕首全部没入了心口,那山匪轻轻抽搐了一下,就没了气息。

    ※

    绿竹从未跑的这么快,心跳的都快从腔子里窜出来了,但是她一步未停,奋力向院外跑去。战斗刚刚结束,仆役们都在前院,她穿过了两条回廊,依旧没有找到一个合用之人。郎君有危险!郎君被人抓住了!谁来,谁来救救郎君?!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哒哒传来,绿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策马冲入庭院的身影,双腿一软,她跪在了地上,一手却执拗的伸着,指着来时的方向。

    “有歹人!救救郎君!”

    那匹黑色骏马停都未停,从她身侧疾驰而过,卷过一阵混着血腥味的狂风。绿竹的眼泪吧嗒落了下来,然而她并未伸手去擦,就那么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往回跑去。一定要赶上!要救出郎君!

    弈延只觉得胸腔都烧了起来,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怒焰和杀意,就像吞下了一块灼烧着的火炭!他不该迎战的,他该守在主公身边,保护主公才对!若是那些山匪胆敢伤到主公,他一定会把他们全部碎尸万段!

    纵马冲过最后一道回廊,前面就是梁峰居住的庭院,弈延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横搭羽箭,长弓咯咯吱吱,拉到了满弦。只要让他看见歹人的身影,就能一箭要了对方狗命。只要他能看到……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刺入了鼻端,敞开的院门中,三人跌在一团,一动不动,浓重的红渗透了周遭泥土,就像开出了诡艳的花朵。

    啪的一声,一石硬弓被拉成了两段,紧绷的弓弦呼啸弹起,抽在了弈延脸上。庭院地势复杂,又失了掌控,身下马儿咴咴一声嘶鸣,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弈延罕见的没有反应过来,随着坠马摔了出去。这一下不算太狠,但是身体内依旧有疼痛传来,挖凿着他的心肝,让他浑身乏力,呼吸困难。茫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顾身上的泥土血污,一瘸一拐向着院门走去。他来晚了吗?只晚了那么一会儿?

    然而还没靠近,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从尸堆下传来。

    “是……弈延吗?”

    第34章 蜕变

    “主公!!”

    灰蓝的眸子瞬时亮了起来, 弈延蹭蹭两步冲了过去, 一把扯开上方的尸体, 一袭红衣映入眼帘。只见那个平素衣衫整洁,矜贵无比的男人正虚弱的躺在地上,黑色发丝倾落满地, 被污血浸透。脸色煞白,唇边发青,手上还沾满斑驳血痕。不过那双黑眸依旧温润明亮,甚至带着点安抚式的笑意。

    “让你们受惊了……”

    梁峰多少有些尴尬。刚刚他是拼尽了全力,才干掉了那两个劫匪。不过战斗意识再怎么强, 经验再怎么丰富, 他现在拥有的也只是一个病弱到了极点的躯壳。被死尸一压, 他险些没直接撅了过去。肾上腺素消退的一干二净,连气都喘不匀了, 哪还有力气推开尸体爬起来?

    正暗自发窘, 梁峰突然觉得身体一轻, 被人横抱了起来。弈延死死抿紧嘴唇, 抱着梁峰,向姜达所在的偏院冲去。

    “等等,我没事。弈延,放我下来……”

    第一次被人这么公主抱,还是这种情况,梁峰简直觉得不能好了!更何况他是真没受伤,只是用力过猛,有些力竭罢了。让个刚刚从战场上的人抱他去看病,实在太说不过去。

    可是弈延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就这么一路闯入了偏院,粗暴无比的踹开了房门。

    姜达刚刚也听到了警钟和战鼓的声音,正翻箱倒柜,准备弄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谁料屋门突然被这么踹开,吓的他手上一抖,一包药粉全撒在了地上。

    “给主公治伤!”弈延二话不说,把梁峰放在了案边,灰蓝眸子凶狠的瞪着,几乎迸出血似来。

    姜达被唬了一跳,连忙走了过来。梁峰苦笑摆手:“我真没受伤,这些都是敌人身上的血迹……”

    见到梁峰这副惨象,姜达哪还能听进去?然而抓住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他这才发现梁峰说的是实话。他身上没有没伤,只是胸腹之间有些淤青,还有手掌被锐物划破,不算什么大碍。不过气息虚弱了点,急需静养。

    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了肚里,姜达吁了口气:“确实没受伤,包一下手上创口,休息几天就好。”

    梁峰歉意的冲姜达笑了笑,扭头看向弈延,不由皱了皱眉道:“你受伤了?季恩,快帮弈延看看。”

    这时他才看清楚弈延的模样。一身衣衫又是血又是泥,袖子碎了半幅,手臂上一片血糊糊的擦伤,脸上还有道血痕,险险划过眼角,更别说那些战场上留下的刀槍割伤。比起自己,弈延才是那个急需治疗的人。

    姜达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走上前去想要帮他看看。弈延却一言不发,推开了姜达。

    “弈延!”梁峰皱了皱眉,“快让季恩看看,治伤要紧。”

    弈延没有答话,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双手伏地,头垂的极低,几乎挨到了梁峰的脚边:“属下未能保护主公,求主公责罚!”

    梁峰:“……”

    该说这小子是死心眼,还是太倔呢?梁峰轻叹一声,道:“那不是你的错。这一战,你胜得漂亮。”

    “求主公责罚!”

    弈延连头都没抬,依旧死死的跪在那里。宽阔的肩背不再笔挺,伤痕遍布,微微颤抖,就像被折断了一样。

    这小家伙恐怕被吓坏了。梁峰突然明白了过来,心头不由一软,就像安抚梁荣似得,伸手轻轻抚了抚弈延的发顶:“谁也猜不到会发生这些。你击溃了匪兵,守住了田庄,也为我挣到了一线生机。弈延,不必自责,你做的很好……多亏有你!”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语气却坚定无比。抚在发顶的手就像一缕温柔晨光,想要抚平弈延心中的恐惧。有什么东西堆积在了眼眶中,只要再多那么一点,就会脱眶而出。他咬紧了牙关,把那滚烫的东西憋了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哭嚎:“郎君!郎君!”

    绿竹一路小跑,毫无仪态的冲了进来,扑在了梁峰脚下:“都怪奴婢没有!让郎君遇险!郎君!”

    小姑娘声音哽咽,哭的都快断气了。可能逃跑的时候摔了个跟头,满头满脸都是灰尘,被泪水一冲,简直就跟个小花猫一样。梁峰赶忙哄到:“姜医生说了没事,你去快准备些热水和干净衣裳,我好换下这身血衣……”

    “郎君,奴婢的命是郎君的,奴婢愿为郎君挡住歹人……”绿竹小拳头攥的死紧,都快渗出血来了。

    “傻孩子,去叫人才是救我啊。乖,快去弄些水来,我好擦擦伤口,包扎上药。”梁峰故意伸出了手,让绿竹看到他手心那道不算严重的伤口。

    这可比刚才任何一句话都管用,绿竹猛地起身,跑出去弄热水了。

    眼看两个情绪失控的小家伙终于消停了,梁峰不由也长长舒了口气。这次还真是侥幸,亏得自己今天戴的是错金簪,要是玉簪,恐怕就危险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梁峰突然反应过来:“弈延,你是怎么知道我遇险了?”

    他来的太快了,还是骑马赶回来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根本不可能做到。

    弈延面上露出刻骨杀意:“田裳那个老匹夫,是他领贼人来的!”

    这可有些出乎了梁峰的意料,田裳那老东西是个小人不错,但是怎么摇身一变,投了山匪?思索了片刻,梁峰道:“你稍稍打理一下伤口,去收拢部曲。若是有活口,抓几个回来审审。”

    弈延没有动作,直勾勾盯着梁峰:“我要待在主公身边!”

    “那部曲谁来收拢,余下的匪兵要如何处置?”

    这话让弈延的脊背微微一颤。梁峰叹道:“我这边还有季恩,阿良等会儿也会带人。你去吧,大局为重。”

    最后四字,如同一鞭抽在了弈延身上,他深深望了梁峰一眼,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脚步虽然仍有些蹒跚,但是那宽阔的脊背,再次变的笔挺。

    看着那道背影,梁峰总觉得弈延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像见了血的宝剑,熠熠生辉的同时,也变得杀气凛然。

    这时,一旁的姜达也叹道:“真是忠仆啊!子熙你好运道。”

    刚才那一幕幕,他也看在了眼里,不论是弈延那一跪还是绿竹那一哭,都让人由衷感叹。不过他并不觉得奇怪,梁子熙就是这么一个,会让人倾心以待的人物。

    梁峰笑了笑:“他们待我如家人,自然关心情切。”

    姜达愣了一下,然而看到梁峰面色淡淡笑容,又把话吞回了肚里。他见过的达官贵人要比寻常人多出许多,但是最礼贤下士的,也从没有这样的作态。更何况,这不是作态,是有感而发,情真意切。

    有此心胸者,恐怕也有经世之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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