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教宗徒弟以后 作者:紫舞玥鸢

    清和乘坐鸦鸟飞来时并未刻意隐藏行迹,或者说是完全没有隐藏,在叶少卿发现他踪迹的那时,夜铮脑海中一连串凌乱的疑点和线索,在电光火石之间彻底串联起来,散乱的拼图一点点拼凑成型,最后变成一张清晰的大网,囊括了自他闭关受伤以来的所有事件。

    “清和……神圣权杖……”夜铮微微眯起眼,向张君白下令道,“立刻召集中央骑士军,同时传信给皇帝和太子,除了必要的驻守军留下继续清缴异兽,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包围圣兽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他目光一转,幽幽地扫过沉默不语的叶少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现在,其他人跟我一起立刻赶往圣兽宫,捉拿叛徒清和!”

    张君白、温常言等人单膝跪地,毫无异议地应声领命,他们未必理解为何堂堂圣堂大主教突然变成了叛徒,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教宗陛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毫不犹豫地贯彻到底。

    叶少卿亦没有反对,他缥缈的目光投向圣兽宫的方向,越过了茫茫人海,穿透了黑暗的天穹,平静地望向遥远的天际,略微出神,仿佛那里有着与自身关系密切的东西,在呼唤他,引起了灵魂深处的共鸣。

    从久远的意识和记忆在叶少卿的意识海深处复苏,他便觉得自己还缺了点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落在了另外一边,这种感觉随着逐渐接近圣兽宫而变得更加强烈,像是两块相互吸引的磁铁,在冥冥中有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神明的灵魂在叶少卿体内觉醒,除了夜铮以外,旁人并没有察觉出不妥,两人同坐一副车辇,诡异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漂浮着,夜铮眼也不眨地注视对方的侧脸,深邃而幽怨的黑眸,牢牢地黏在他脸上,似要将之彻底看透。

    叶少卿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正好对上夜铮那过于灼热、毫不加掩饰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他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只是淡漠地道:“为何一直看着我?”

    夜铮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直视对方的双眼,定定地道:“即便你是神明,也应当早已回归天国才是,为何会在我的弟子身上复活?”

    或许是知道神明的本质是人而非真正的造物主,又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且郁怒的情绪,夜铮的语气并没有太多膜拜敬畏的意味,更从未把自己放在神明仆从无私侍奉的角色上,反而以一种平等甚至质疑的态度,戒备和怀疑着对方的出现乃至存在。

    “我说过了,我与他本为一体,只是被神圣权杖带去异界时封印了过往的记忆,在今天觉醒以前一直都作为一个普通人成长生活罢了,我的肉身或许在千年的时光中腐朽作古,但灵魂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未湮灭。”

    叶少卿静静地回望夜铮,对他始终疏离且淡漠,看他跟其他人无甚区别,而这正是夜铮的内心深感刺痛,最无法忍受的,他放在心尖的宝贝徒弟,将自己放在心尖的少卿,怎么会忍心?怎么会舍得?

    夜铮呼吸一滞,嗓音低沉嘶哑:“你还记得册立圣子的那天,在万千信徒面前,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叶少卿眉宇细不可查地动了一动,夜铮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说过,你会爱我,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一直到永远。”

    叶少卿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我都记得。”

    夜铮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深深的绝望:“可是对如今的你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着对方哀恸的眼神,叶少卿突然感觉到心脏的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那双眼里蕴含的感情太过强烈,强烈到几乎透体而出,像巨浪般汹涌地朝他扑过来,要将他淹没了一般。

    属于那个青年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接连浮现在眼前,他原以为那些只不过是一段短暂无趣,平平无奇的人生,却在夜铮幽深如海般的地染上了绚丽的色彩,浸透了浓烈的情感,如同陈年的烈酒,甜美得叫人沉醉。

    叶少卿回过神来,夜铮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瞳孔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他却错开目光,转向不远处赫然出现的巨大宫殿,轻声道:“到了。”

    内心似乎下意识不愿意看那双眼里露出失望,叶少卿没有再看他,径自下了车辇,不疾不徐地走向宫殿的大门。

    跟随而来的骑士军将圣兽宫层层包围,夜铮收敛了多余的情愫,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踏上了圣兽宫的台阶。

    宫殿大门再次被推开的那一刻,清和已经越过了草甸中央的湖水,来到了湖心巨树底下。

    白泽的身影在湖边徘徊,犹疑着发出细微的鸣叫,似乎被某种力量所摄,在隐隐忌惮些什么。

    “教宗陛下,您终于来了。”清和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夜铮一行人,语调轻快地打招呼,仿佛对自己即将被剥夺圣堂大主教的地位、押入裁决庭审判甚至绑上神罚架处以极刑一点都不在意。

    夜铮皱起眉,对他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模样十分不悦,寒声道:“清和,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中央骑士军和皇家军队已经将这里重重围起,你插翅也难飞了,还要执迷不悟吗?”

    清和只是摇头一笑,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叶少卿,虔诚地面朝他伏跪在地,谦卑地行了大礼,口中叹息般喃喃道:“伟大的神明,请宽恕我让您沉睡了如此之久,很快,很快,我就能让您彻底、完全的复活,重新行走于属于您的世界!这片蒙昧昏暗的世界需要您的光芒指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夜铮甚至来不及质问,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卷起巨大的漩涡,整个圣兽宫仿佛地震般疯狂颤动起来,天地之间,唯有那棵千年古树,在汹涌的波涛中仍然屹立不倒,亘古不变。

    无数的光线在这一刻自古树的内部激射而出,众人的视线中,树皮开始从粗大的树干上剥落,转眼之间便褪了个一干二净,露出别有乾坤的内里来。

    在场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一座透明的水晶棺静静地伫立在古树的树干里,一具完整的骸骨封存在其中,神秘莫测而恢弘强大的气息顿时席卷而来。

    那是属于千年前神明的棺椁。

    作者有话要说:  狐:嘤嘤嘤徒弟弟不爱我了,为师要背上小包包离家出走!

    叶:……憋把我往你包里塞行嘛【面瘫脸.jpg

    第99章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棺椁吸引的时候,深藏在圣兽宫底下的圣祭坛里,被千百条锁链束缚住的神圣权杖,仿佛感应到主人那近在咫尺的气息,高耸浑厚的仗身渐渐震动起来,继而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快要突破锁链的约束,拔地而出似的。

    祭坛中央的凹槽处陡然裂开了数道裂缝,大片的灰尘和石块簌簌下落,锁链在权杖的挣扎下绷得越来越紧,在空中发出阵阵嗡鸣声,随时有可能崩断一样。

    在其之上,圣兽宫里的湖泊已经卷起了滔天大浪,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大海般,中间的漩涡急速地旋转着,漩涡中心漆黑一片,像黑洞般深不见底,好似有什么东西欲扎破水面。

    古树下,清和的脸上一派的狂热,水花飞溅在他身上,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也毫不在意,他就像巨浪里的一只小蚂蚁,随时随地可能被卷入漩涡,就此就掉性命。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在怒吼的自然面前,众人看上去十分渺小,夜铮眼皮子一阵狂跳,他不能容忍清和继续下去,把教廷最为重要的禁地搅得一团糟。

    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夜铮不打算循序渐进地跟对方博弈,出手即是最为强大的神术,如果能直接秒杀他,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眼看着死神的镰刀向自己收割而来,清和却是不慌不忙地躲到了水晶棺椁的背后,他面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镇定地看着教宗全力以赴的攻击尽数被水晶棺抵挡住,没有伤到自己一丝一毫。

    “这是初代教宗陛下亲手打造的棺椁,这时间恐怕除了神明和初代教宗本人,无人能对此加以破坏。”清和透过剔透的水晶,平静地望向夜铮等人,又补充道,“当然,目前尚未完整复活的神,想必也不能办到。”

    夜铮蹙起眉心,握着权杖的手指微微攒紧,冷声道:“你到底意欲何为?口口声声要复活神明,现在却将之当成自己的挡箭牌,你这分明是对神的亵渎!神不会宽恕你的。”

    清和并不着恼,微笑道:“教宗陛下多虑了,我一言一行皆奉神明的谕旨,在完成夙愿之前,这条老命还不能回归天国,我想无所不知的神明会理解我的苦心的。”

    “一言一行皆奉神明谕旨?”夜铮怒极反笑,声音寒冷若霜,“谁给你的勇气,敢撒这样大不敬的弥天大谎?!别说根本不会有神的谕旨,即便有,也应当由教宗传达,你算什么东西?!”

    清和摇了摇头,浑浊的双眼爆发出一阵肃穆庄严的光辉:“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千年来,教廷关于神明的秘密一直在历代教宗口中讳莫如深,教宗陛下,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如何得知的?”

    说着,他狂热的目光投向安静悬浮在古树之前的水晶棺,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却又不敢轻易靠近似的。

    “答案是,正是伟大的神降下神谕叫我知晓!千年以前,神与芒经过激烈的交战,终于成功地将之打败,抽魂剔骨,神怜爱世人,为了护佑千万信徒,防止芒死而复生,再次为祸人间,祂以自身为容器,毅然将其灵魂镇压在自己意识海之中,然而,万没有料到,身为神的弟子,初代教宗竟然为了窃取信徒的信仰,抹杀了神的功劳!禁止这些事情流传,他趁着神与芒两败俱伤的虚弱时期,竟然背叛了神,背叛了自己的恩师!痛下杀手!自己则登上了教宗的宝座!集荣耀信仰和权势为一身,甚至,连神原本的名字都在他的刻意引导下,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从此以后,神明成为了他笼络信仰的工具,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只利用祂的威望巩固自身的权利!”

    夜铮面沉如水,长眉紧锁,对于他的慷概陈词充满了不屑和荒谬,压根连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清和憋在心中二十年的秘密,一朝得以宣泄,委实畅快非常,不介意同他们多说一些:“然而强大的神,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杀死的?于是初代教宗亲手打造了这口水晶棺椁,将神封印其中,掩埋在圣兽宫的古树之中。初代教宗其心有异,神亦有防备,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自己一部分灵魂分裂,借由神圣权杖的力量带离了这个世界,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再次降临人间!”

    夜铮瞳孔猛缩,心中荒诞的感觉越来越强,他余光依然落在叶少卿身上,后者却是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因此,这二十多年以来,我四处搜集神术馆的资料文史,研究兽血,培育可容纳神的灵魂以及力量的容器,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就是为了了更好的奉行神谕,迎接神明的归来!而之所以会选择由我来替完成心愿,正是因我比所有人都要虔诚的信仰之心,伟大的神听见了我日夜的祷告,听见了我愿意将一生都奉献给祂的决心!这个使命是祂给予我的嘉奖,是我一生最大的荣耀!”

    清和抬头挺胸,在风雨飘摇的滔天巨浪中稳如泰山,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欢喜。

    夜铮眯了眯眼,瞥一眼身旁沉思不语的叶少卿,冷冷道:“你既然声称是神的谕旨,难道当日袭击我,偷袭圣兽白泽,发动兽潮,散播瘟毒,与风乾谋夺圣子之位,难道都是神吩咐你做的不成?”

    清和沉默片刻,沉重地道:“为了让神明重新降临于世,付出一些代价是无法避免的事,信仰不够纯粹的你当然不能延续神的意志,怎么能继续让你坐在教宗的宝座上呢?”

    场间众人对清和的言之凿凿万分震惊,在漫长的对峙和缄默后,叶少卿终于说了到此而来的第一句话:“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响彻在每个人耳畔,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安抚了众人的愤怒和躁动,传递着沉稳和坚不可摧的意志。

    清和突然激动起来,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神的否定,甚至连表面的恭顺都维持不住:“我错在哪里?!”

    他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注视着清和,淡漠而又疏离地道:“千年前,并不是因为初代教宗要争名夺利而杀死我,而是我亲口命令他这样做的。因为那时,我发现了自己的灵魂在镇压芒的过程中,产生了被芒同化的倾向。”

    此言一出,清和浑身一震,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下意识就欲否定,不止是他,就连夜铮望向他的目光都震惊万分。

    叶少卿对他们各异的神色视若无睹,用一成不变的音调继续叙述着深藏千年的隐秘:“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一边抵御芒的侵蚀,同时分裂了一部分灵魂力量,借由神圣权杖带离这个世界,并且命令我的弟子,一旦被完全同化的情况发生,就立刻杀死我。”

    “不……不可能!”清和镇定自若的脸色终于出现了裂痕,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定会被他嗤之以鼻,但眼下是由神亲口道来,根本容不得他质疑,短暂的混乱后,清和眼神蓦然一沉,大声道,“你不是神!你还是叶少卿对不对?这些都是你们串通好故意欺骗我的!神明对我降下神谕,绝对不会是假的!是你们,你们才是假的!”

    清和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自洽的解释,不断地重复着,妄图说服自己,以掩盖内心深处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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