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伤兵这件事, 其实细细思索, 杨海和琳琅的做法都不合时宜,纵然交由朝廷,也有欠周详, 然而正如苏守备所言,这是最好的方法, 有什么比一个勇猛无敌有情有义却行事并不周全颇有几分鲁莽刚直的武官更令当今放心呢?
    琳琅经此一事,更觉得自己夫妻不适合这些动辄牵扯朝廷的事情, 作为朝廷官宦人家, 便是想积德行善,也得考虑周详,想到后果。
    想到这里, 琳琅不禁又是一叹, 如今连积德行善也不得自由了。
    当下她赌气对杨海道:“本想尽一点子心意,倒成了收买人心, 又怕上头避讳, 我瞧着,我们如今放手的好,还白得了二千两银子,给家里添置些良田,比什么都强!”
    杨海莞尔一笑, 拉着她手,道:“你别恼坏身子。我们既已如此,也只能小心。”
    琳琅平复了闷气, 问道:“既然庄田都交了,刘二夫妇和米旺夫妇他们可回来了?正好,我叫玉菡在东北给我买了一处庄子,足足有一千五百亩地,还圈进了两座山头,那边皆是膏腴之地,打发他们两家和油旺一家去掌管,月钱加两倍。”
    杨海笑道:“我已打发人去叫他们了,想必晚上便该回来了。”
    琳琅点点头,又道:“今儿才赏下来的一百两金子,一千两银子,横竖用不到,再加一百两银子,在咱们村里西山下置办三百亩良田,日后家里也就不愁没有进益了。”
    事到如今,为官不得经商,也没什么生财的法子,只置地种田不会惹上头忌讳。
    杨海将家业本就都交给琳琅料理,自己并不指手划脚,也不反对。
    晚间刘二夫妇和米旺、油旺夫妇回来,琳琅如此吩咐,又敲打了一番,三家本是下人,自然无所不愿,况且远在关外,自己也算是极大的管事了,也能得些孝敬,倒也乐意。蒋玉菡给琳琅置办庄田的时候,自己也置办了,比琳琅的略小一半,也派了三四家下人过去。
    琳琅见到蒋玉菡亲自带人来,不觉笑道:“值得你亲自来?”
    蒋玉菡道:“我有事托姐姐呢!”
    琳琅一怔,便问何事。
    蒋玉菡取出锦匣,道:“旧年姐姐给的玉料,我请好工匠雕琢出来,姐姐代我送她。”
    琳琅闻言一笑,点头道:“等老太太送灵回来,我去请安时再说。”
    蒋玉菡被她笑得脸红,便将锦匣放在桌上。
    琳琅叫秋菊拿过来细细看罢,口内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还有,你今年不出去了罢?”
    蒋玉菡笑道:“不出去了,这回从东北弄来的货,能卖到年下,况且年底还得成亲。”生意和终身相比,他更看重后者,好容易能成家立业,他可不想耽误了。
    琳琅深知他的心思,在他做戏子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欢喜,笑道:“我也如此想,你若想出门,我也不许。幸亏如今国孝庶民只是三月不得婚嫁,你和鸳鸯的婚事仍按原来的日子。早日娶进门,你家里有人管家,我也轻松些。”
    蒋玉菡嘻嘻一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两家下人一并上路后,琳琅除了与杨海看书练字说话外,便只安静养胎,彼时适逢国孝,各家又去送灵,即便回来,因敕谕之故,也不好大走动,倒图了个清净。
    展眼到了四月二十六,正是宝玉的生日,琳琅礼物早已备好,一早便打发人送过去,并没有亲自过去,寿礼不过扇、珠、坠、香四样,邢岫烟与薛宝琴等同,每人两色针线并香墨、湘管、团扇,平儿则减了笔墨二样,多两个荷包,两个扇坠。
    可巧这日也是苏颂的生日,琳琅又备了礼物着人送去。
    林凯今年春闱中了二甲第八名,也算年少有为,因写得一笔好书法,现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书写圣旨,是极要紧的职缺。但苏颂的敕命还没下来,故此没有跟去送灵,虽是生日,也不敢取乐,收了礼,赏了来人,又捎带许多东西给苏风,说过两日来接苏风去住几日。
    琳琅听了回话,也不在意,横竖这些时日里,苏风也是两家都住,并不生疏。
    却说宝玉清早起来,各处行礼,正热闹,见了琳琅所送之礼,不觉奇道:“今儿只我和琴妹妹同日,怎么反送了四份?别是送错了罢?”说罢不解,便去拿签子来看。
    袭人赞叹道:“杨大奶奶是个有心人。怎么错了?你也糊涂了,今儿还是平儿的好日子。”
    湘云也拉着邢岫烟笑道:“还有这位呢,你们四个对拜罢!”
    探春自悔遗忘,忙叫人补礼。
    众人各自称奇,道:“我们都不知道,她怎么记得一清二楚?真真有心。”
    平儿笑道:“若有心,哪里能忘?从前就没见她忘记过谁的生日。林姑娘离得那么远,每逢年初,她都有寿礼送过去,从未断过,东西事小,心意难得。三月初一那样忙,太太入朝随祭不在家,平常也不过生日,她还孝敬了一套亲手做的衣裳呢!”
    于是你对我行礼,我对你作揖,忙乱了好一阵,又到各房里去让让。
    家里各处寿宴也还罢了,他们私下过寿,说不尽多少玉动珠摇,红飞翠舞。
    谁承想次日平儿还席,正热闹间,忽有人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来禀告说贾敬宾天了,说是服食丹砂而死,一时间,荣宁两府里都忙乱起来。
    琳琅闻得消息,少不得备了祭礼,打发人去,她原有孕,不能亲至。
    又因凤姐仍在静养,李纨又照看一双儿女并贾珠,也不愿理事,探春尚未出阁,也不能理丧事,因此只有尤氏一人勉力料理,又觉自己上房无人,便将继母和继母带过来的两个女儿一并接过来照看。
    别人犹可,也不在意,唯独宝玉见了这对绝色的尤物,不断夸赞,穿孝服时男女站在一处,又不住替姐妹二人挡着和尚,恐他们腌h气味熏了她们。
    待送完殡,却说贾琏素日常听尤氏姐妹艳名,只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且与贾珍贾蓉都是胡闹惯了的,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尤三姐淡淡相对,只尤二姐十分有意,只是耳目众多,无从下手。
    好容易,得贾珍贾蓉愿意,贾琏暗暗欢喜,又叫贾蓉向尤二姐提亲,只说凤姐已经不能好了,暂买了房子安置尤二姐住在外面,过一年半载,等凤姐一死,便接她进去做正室,说得天花乱坠,不但尤老娘愿意,便是尤二姐也是嫌贫爱富,十分愿意。
    偏孔顺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他原是时时留意荣国府的消息,叫来贾琏骂道:“你若做这不忠不孝之事,正经也别上我的门来,我也没你这个外甥!”
    贾琏大惊,忙跪下道:“今日外甥初见舅舅,舅舅何出此言?”
    自知孔家后,贾琏每逢孔顺休沐便至,虽未登堂入室,却也能从老苍头脸上话里瞧出听出三分意思,知道自己即将得见母舅,这些时日里忙着送殡,不免疏忽了些,因此孔顺陡然见他,心里正欢喜,然听闻此语,不禁手足无措起来,茫然无知。
    孔顺冷笑一声,道:“你还在我跟前否认?你近日在忙什么?”
    贾琏听了,心头一凛,忙道:“并没有忙什么。”
    孔顺满脸怒色,道:“你还敢说没有!你叫人买小花枝巷子里的房子做什么?我听说你又打首饰,置办妆奁床帐下人,你这是想干什么?”
    贾琏惊得魂飞魄散,灵机一闪,忙呐呐地道:“禀舅舅知道,外甥今年已经二十七八,偏还无一子,外甥家里那媳妇调养半年至今,怕也是不能好了,也是将死的人,外甥是为子孙计,才想着悄悄娶了二房,待生了儿子再接进去。”
    孔顺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啐道:“你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我既叫你来,便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若不是瞧在你这几个月来上门拜见十分勤谨,又是我那苦命妹妹的一点骨血,我也懒怠管你!不管你媳妇好不好,这二房你不能娶!国孝家孝一层罪,停妻再娶又一层罪,你能耐得很啊?你这是叫人戳脊梁骨呢?还是等着入狱流放受杖刑?亏得你还是大家公子,难道你不知道外室子连庶子都不如?庶子尚且不能继承宗祧,外室子就能了?”
    贾琏被啐得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听得那后果,脸都黄了。
    孔顺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骂道:“贪花好色便是贪花好色,说那么好听做什么?你为人我难道还不知道?不过是为你贪花好色寻个借口!你该有些出息了,脏的臭的都拉进门,也不怕当了剩王八!那尤家女子,我早打听过了,原是曾指腹为婚的,只因那家穷,不肯嫁过去,和宁国府里父子两个有些首尾,嫌贫爱富,什么好东西?明知你有正室女儿,还要嫁给你,不过看中你有钱,又是荣国府的长房大公子,模样俊,倘若你穷得很,又丑又老,你瞧她会不会跟你!亏你还当宝贝似的为她冒大不韪之罪,也不怕连带你自己没了身家性命!”
    孔顺越说越气,手脚都因此哆嗦起来,吓得老苍头一旁连连解劝,又向贾琏道:“表少爷,别怪老爷骂你,也别嗔我这老奴才多嘴,表少奶奶纵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况且也不是好性儿的人,弄这么一出,倘若叫表少奶奶知道,又是怎样一副场景?王家又怎么说?便是表少奶奶不好了,外室也进不得门,表少爷还不如到时娶填房生嫡子。”
    孔顺道:“你也别多嘴了,横竖我不过是外人,也管不得他!怪道人人都说,荣宁两府里也就门前的石狮子干净,府里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今儿个我才算知道了!”
    贾琏哪里经得起孔顺说这话,忙纳头就拜,滴泪道:“外甥自幼无人教养,舅舅若不管外甥,叫外甥以后如何呢?”
    孔顺仍旧板着脸道:“倘若你肯听,一句话,回去拒了尤氏女子。”
    想到尤二姐的绝色,贾琏十分舍不得,不禁犹豫不决。
    孔顺见状,又气又怒,气他没出息,怒他好色如斯,端起茶碗道:“你走罢!”他原想打磨打磨贾琏的性子,再好好规劝他进正途,谁承想,这么大的人,连这点子毛病都克制不了,居然胆大包天到在国孝家孝期间偷置外室。
    贾琏慌了起来,忙道:“舅舅别赶外甥走!外甥听舅舅的便是!外甥从小至今,今儿才得以拜见舅舅,舅舅若赶外甥走,外甥竟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亲人了!如今如今二房掌家,大房无势,外甥一点权力能为都没有,还求舅舅怜悯,给外甥指一条路。”
    孔顺听了,见贾琏还能听进三分,面色略略缓和些许,便道:“你先料理完你那些事再来,若不能,你来了,我也不见。我年将半百,清正一世,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外甥!”
    老苍头也叹道:“表少爷,你听老爷的话,那尤氏姑娘娶不得。”
    贾琏只得道:“只是外甥已经说定了,再反悔也不好。”
    孔顺冷冷一笑,道:“你素日的聪明机变呢?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你,你只管去罢,横竖我孔家几代读书人家,从未有这等子孙!”
    贾琏咬咬牙,磕了一个头,道:“外甥这就去料理,还盼料理完了,舅舅再教导外甥。”
    孔顺不语,神色间显然是不信贾琏有此魄力。
    贾琏见到后,立即告辞,骑马去了宁国府,迎面贾蓉笑道:“叔叔来得巧,已经传唤到了张华,家里穷得很,都吃不上饭了,叔叔赏他几两银子,他也就能写了退婚文约。”
    贾琏终究不舍尤二姐的雪肤花貌,但为了自己身家性命和前途,还是后者要紧些,只得陪笑道:“竟是不成了,好侄儿,你替我退了这门亲罢。”
    贾蓉诧异道:“叔叔怎么出尔反尔了?”
    贾珍听说后,禁不住走过来道:“好兄弟,你这是做什么事儿?叫我如何跟二姐说?”
    贾琏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如今国孝家孝,我也不能知法犯法不是?况且大哥哥也知道我家那个母夜叉,消息又是极灵通的,倘若得了消息,还不知道闹大哥哥府上如何呢!这件事就请大哥哥帮我周旋,那些已置办好的首饰妆奁房舍,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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