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结起来就是:你我还未一笑泯恩仇,那么我如今衣锦还乡了,你作为得罪过我的人,没有得到我的原谅,你又怎么可能有所长进?!
    故而今日文府丞,无论是在公还是在私,都逼着、求着、引导着乔放之展现出与应天府亲近的那一面。
    显金冷笑一声,“那位原府尹大人流放千里,虽吃苦头,却也四肢俱全,行动得宜……”
    乔徽亦冷笑一声,轻轻摇头,“非也非也——”
    显金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这厮啥时候长这么高了?!
    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啊!
    她尚且不算矮,照她估计自己怎么着也得有个一米六五、六六,这厮恐有一米九吧?
    乔徽歪了歪脑袋,双手在空中做出虚空射箭的姿势,右手向后一拉,食指轻轻一勾再一松。
    “咻——”乔徽模拟出一支穿云箭划破长空的声音。
    “他流放第十日,我就追上了队伍,藏在山坳里,一支箭射穿了他两只脚踝。”
    青年人眸光冷冽,一个歪头,冷目如炬,脚踩在松叶林里,松针细细簌簌,有种另类的寒霜般的沁凉。
    显金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256章 第二次问
    五月上旬的夜晚,褪去日头的热意,松树下竟有几分熟悉的冷春的寒冽。
    带着龙川溪畔水流声的风刮过,显金耸了耸肩,不由自主地摩挲了几下胳膊。
    今儿,为了给乔导儿接风,穿得贼好看,一身清清浅浅的鹅黄色缀上青黛绸面的扣子,既符合守孝的清淡,又完全映衬少女白皙的肤容与挺拔的身姿。
    咳咳,这身当然不是显金的审美。
    是陈敷以“大家都要去城墙接乔山长,你要是敢穿工作服,你老父我立刻吊死在漪院门口!”作威胁,显金为了保住老父亲脆弱的颈伯,终于放弃了工作服,换上了新衣裳。
    说实话以显金的审美,她找不到这身衣裳好看的点。
    颜色浅,不耐脏;裙摆幅度大,不方便跑动;衣襟口的扣子绿油油的,像棵油麦菜。
    显金把最后关于“油麦菜”的遐想,乐呵呵地分享给陈敷。
    陈敷双手抱头,全身因悲愤而扭曲。
    他不懂,他不懂,艾娘连应季的花儿都要找颜色相配的瓶瓠。
    作为她亲生的闺女,为啥对美一点追求都没有!?
    不仅没有,还企图用肮脏的深棕色同化他!腐蚀他!侵略他!
    换上衣裳之后,显金终于get到好看的点了。
    是如弱柳扶风般的腰肢,是如含苞般的衣襟下纤长笔直的脖颈,是步履轻快时微微翩飞的裙摆……
    好吧,她承认摒弃实用与方便,偶尔追求一下华而不实与金玉其外,也还可以。
    当然,好看的代价是,现在有点冷。
    乔徽垂眸飞快地扫了眼,眼神定在少女的纤腰上,如双目被灼烧一般偏过头去,喉头微动,语气镇定,“冷吗?”
    显金老实点头,“有点。“
    大魏朝男子服饰复杂,乔徽解开外衫,递给显金,“披一披吧。”加了一句,“崭新的衣料,真是便宜你了。”
    显金:……除了免费摸到这厮的腹肌,其他所有便宜,她概不认账。
    显金没跟他客气,果断伸手接过。
    在这个时代,若是受了寒、着了风,吃苦药事小,病情万一得不到控制,一路向下发展到肺,那可就完犊子了。
    外衫暖烘烘的,像从火炉上刚取下来,带着青年人独有的热气。
    显金神色自然地披在肩头,“过了二门就还给你,我不嫌弃你风尘仆仆,你也别嫌弃我——我这衣裳也是新的!今天刚穿上身,花了我老爹八钱银子呢!”
    乔徽垂首勾唇,嘴角带笑,却不知在笑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起来,我有个忙要你帮。”
    “什么忙?”
    “帮我找个靠谱的营造,我们家在宣城府有宅院,就在城东头,十来年没住了,回来得陡没来得及修缮。”
    乔徽外衫脱掉,内里仍是一副规矩整齐的样子,深棕色烫金边直身便服一丝不苟,连个褶都没有,“我见你绩溪的铺子修得很好,那家就很可以。”
    这厮外衫有点长,显金得提着走。
    “那自然可以!”
    惯会摘桃!
    那可是她比对了四五家选出来的营造商!
    显金认真开口,“若是保存较好三进的宅院,小半年能规整出来——上点清漆,家私打了油,院子里的杂草清一清,再种点寓意好的花、树……”
    乔徽摇摇头,“不需要这么精细,能住就行。”
    显金蹙眉。
    乔徽点到为止,“住不了多久,许是又要去京师。”
    “乔师也去?”显金问,“他的脚……他老人家不是回来休养的吗?”
    乔徽默了默,“是休养,也是避祸。京师大局已定,但下面还在斗法,父亲如今伤病在身、元气不足,若是再遭一次牵连,那可真是回天乏力了。”
    噢,等斗法结束,他们终究要再回京城。
    乔徽既然不科举了,那路在哪儿?
    显金想起今日城门下文府丞的那句话,“就算不封爵,也是要进禁卫营端金饭碗”。
    是在福建立了功吧?
    都够得上封爵了。
    恐怕还是大功劳。
    显金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在乔徽眼里,有点像只怀里塞满松果的狡黠小松鼠。
    乔徽双手背在身后,挑了挑眉,“我都从你眼睛里看到算盘珠子了,噼里啪啦地响,不晓得在算什么!”
    随即坦白从宽,“……我在海上斩杀了倭人将领松石甫人,顺着东海找到了困于荒岛的姨父定远侯,算是解了当时战事的困局。”
    斩杀倭人大将,在如今能得什么奖赏,显金不敢乱猜。
    但,这要是在后世,乔徽死了,是要受国寺头香供奉的!是要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的!
    头香啊!
    她要是能享受头香就好了。
    大多数华夏儿女,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觉醒对身后事的统筹规划……
    怪不得文府丞说“封爵”也有可能的!
    显金“啧”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宝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也是功成名就的少年英雄啰!”
    我们宝元?
    我们?
    我和你?
    我们?
    乔徽克制住两颊企图抽动的肌肉,深吸一口气,再偏过头,像随地捡了个话似的,语气平稳在一条线上,“别跟这儿插科打诨的,我这后福是一点没看到。只晓得少年英雄现在为了某根小青葱,被这风吹得快冻死了。”
    显金伸出膀子,这又绿又黄的,确实像根细长的小葱。
    显金哈哈笑起来,反手把外衫裹得死死的,梗着脖子道,“刚刚逞英雄装大哥,如今咬着牙也得给我坚持住——反正我现在是暖暖和和的。”
    乔徽情不自禁地跟着笑,掐着点,如随口道,“你和二郎,如今也真有意思,上一回见你们一左一右说说笑笑,今天再见,一前一后话都不搭——我记得以前你们两关系不错,二郎晌午时还去铺子上教你的伙计认字……现下这是怎么了?”
    显金笑颜一敛,“没怎么了呀,到底年岁都大了,二郎八月九月就出孝了吧?等明年春闱考了恩科,紧跟着就是说亲,一家子的兄妹就算有血缘也得避嫌了。”
    更何况,她还是个没血缘的拖油瓶呢。
    第二次。
    这是他第二次发问。
    “是吗?”
    乔徽在心头默数,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一个拐角,二门就在前方。
    乔徽重新开了一个话题,“生辰礼,宝珠喜欢吗?”
    显金点点头,“当时我没明说,只说是福建来的小木雕,宝珠一听就喜欢得不得了,日日放在枕边伴睡。”
    乔徽笑着颔首,“你喜欢吗?”
    显金也点点头,“还不错,我们少年英雄亲手雕的,礼轻情意重,我哪敢不喜欢呀?”
    顿了顿,少女煞有其事地仰头笑起来,“只希望我们少年英雄一朝龙在天、鸡犬也升天——下回别送木的了,咱们大气一点,干脆送我个金的!实心的!砸脚背上都起个包的那种重量,就最好了!”
    乔徽:……
    真的。
    他窝在阴暗的船舱里,拿起薄片小刀,一点一点地刮木屑,一点一点地探索从未涉猎的木榫结构……
    他都多余费心思!
    他就该拿两个大箱子,一个箱子装宝石,一个箱子装金银,砸到这狡黠的小松鼠面前!
    砸她个头晕目眩!
    砸她个见钱眼开!
    砸她个不知好歹!
    乔徽抚额,“这样吧——你明年生辰,我拿黄金给你打一个一边高、一边重的黄金版贺显金,红宝石当眼睛,绿宝石做嘴巴。
    “咱做整个宣城府最有铜臭味的漂亮姑娘,你说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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