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你可有还有其他线索?”
    “没有。”洛婉清艰涩开口,随即又辩解,“可我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当年也是一方游侠,大族座上客卿,跟随崔氏为国征战,绝不会为银两行贩卖私盐!”
    对方没有说话,死在思考,许久后,他语气郑重:“崔氏叛国,你父亲曾效忠崔氏之事,日后不必同他人说。”
    “可是……”
    “今日你当没见过我,你父亲之死你也烂在肚子里,今日你杀的人,司主已让人处理干净,日后你不必再想其他,按判令安心流放岭南,你爹的事,监察司会暗查。日后若翻案,再召回东都。”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为何要暗查?”
    “你可知,今日我司主但凡多停一步,你便活不过明日?”
    “为何?”洛婉清心中已经明了,却还是愤怒质问,“监察司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保不住?!”
    “监察司不是神。”对方语气淡淡,“今日你杀的,便是李归玉的人,对方既然留你一命,便没打算杀你,去岭南,是你保命最好的法子。”
    “然后呢?”听见‘岭南’,洛婉清语气激动起来,“我就在岭南等着?”
    “是。”
    “如果我死在岭南路上呢?”
    “稍后我赠你一些救命药物,”对方语气冷静,没有任何起伏,“你和你母亲都是大夫,我会让人盯紧章程,只要官兵按章程押送,你们不会有事。”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知道对方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洛婉清不由得嘲讽笑起来。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洛婉清笑出声来,她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房梁,笑道,“大人,有些结果来得太晚,就没有意义了。”
    就像梦里的上一世,或许她死后不久江少言就死去,但是对于那个梦里的洛婉清而言,也没有意义了。
    “抱歉。”青年不为所动,只道,“但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
    “那广江王呢?!”洛婉清厉喝,“他侵吞田地,你们监察司不也管了吗?!”
    “那是他挡了监察司的路。”青年说得平静,“侵吞田地案,只是明面上的由头,权力之争,才是这些王侯高官倾覆的真正理由。”
    这话让洛婉清睁大了眼。
    对面青年毫不避讳:“如今的监察司,给不了你公正。”
    “那大夏,”洛婉清捏起拳头,“会有这个公正吗?”
    “或许吧。”青年似是遗憾,轻声一叹,“烦请小姐,等到那一日。”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屏风,眼泪盈在眼眶中,身体微颤。
    青年见她不语,等了一会儿,便起身恭敬道:“若无其他,在下告辞。愿日后能与小姐,东都再见。”
    “好,”洛婉清看着那青年身影,笑了起来,咬牙开口,“他年他月,我与大人,东都必再相见。”
    青年没有多说,屏风后的人似乎行了个礼,随后打开刑房大门,踏月离开。
    没有片刻,方才那个狱卒又回来,说了声“得罪”之后,从旁边取下鞭子,一鞭子朝着洛婉清抽了过来。
    皮开肉绽的疼痛让洛婉清瞬间惊叫出声,然而疼痛中,她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是她错了。
    从一开始,她就错得彻彻底底。
    梦里的洛婉清一直在等江少言,一直在期盼江少言来救她。后来又期盼着有人替天行道,能够替她杀了江少言。
    明明做了那个梦,明明已经等过一辈子,如今她竟然又将期望放在了别人身上。
    期望谢恒能为她沉冤昭雪,期望监察司能给她一分公正。
    可这与期望江少言救她,期望别人杀江少言,又有何不同?!
    这个人说的没错,是非公道从来无法定他们王侯高官的命,只有权力,唯有权力。
    求人求神求佛不如求己,她不去杀了江少言,她不自救,谁又会帮她?
    如今这位监察司司主安抚她,也不过是洛家这个案子,和那个青州强占田地的案子一样,若有一日监察司想要扳倒江少言,那洛家就会成为他们的一颗棋。
    可他们若不想,那她就是像梦里一样,在岭南待上一辈子。
    可谢恒和江少言未来本就是盟友,指望他们?
    洛婉清嘲讽笑开。
    这时她身上已经被抽打了好几鞭,都是血花。
    狱卒将她从刑架上捞下来,暗中放了一瓶药在她身上,低声道:“这是大人给你的药,可做保命。”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起头,朝着对方扬起一个艳丽的笑容,喘息着道:“谢谢大人。”
    狱卒一愣,只觉眼前人美得近妖,哪怕她是个女子,也不敢直视,慌忙挪过眼神,让人进来,将洛婉清抬去了水牢。
    洛婉清躺在担架上,感觉血从自己指尖低落下来,她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和天上那一轮孤月,不断盘算着。
    她不求人,她要自己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要保护自己家人,她要爬到那权力中心,成为剑指王侯之人。
    现下在狱中,她能想到最可行之路,就是通过监察司的考核,通过监察司特赦,进入监察司。
    监察司每一年都会从狱中招揽能人异士参加考核,通过考核者,可以得到特赦,进入监察司,在监察司任职立功,洗清罪名,成为正式官员。
    因为监察司考核大多九死一生,对于普通囚犯来说,参加考核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普通囚犯有其他特赦渠道,例如流放犯,到了流放之地,服役三年便可就地成良民,只是再也不得回归中原,因此监察司考核,只针对死囚,非死囚不能报。
    上一世秦珏就通过这个办法,一路爬到了监察司司主的位置。
    秦珏可以,她也可以,但凡她像秦珏一样拿到监察司,她必杀江少言。
    可江少言不会给她任何往上爬的机会,她必须脱离江少言的掌控。
    这唯一的办法……
    洛婉清脑海中猛地划过柳惜娘的面容。
    她脑海中想起上一世,那些囚犯议论起的柳惜娘的结局。
    “她呀,朝廷通缉她,风雨阁也通缉她,她从扬州监狱跑出去,就再没回风雨阁。风雨阁那地方,除非死,谁能活着出去?”
    “风雨阁为了杀她,派出了好多人,那天王老子也扛不住。”
    “她最后死在西北,听说,是一棵胡杨树下。”
    第八章
    洛婉清被抬到医署简单包扎后,她借机同医署里的医官要了些草药,随后便被送回了水牢。
    她和她母亲在扬州杏林颇有些名望,医官对她十分同情,她要草药,医官便偷偷多给了几分,还让药童研磨成粉装在瓶中,以免在水牢受潮。
    洛婉清带着药被人连人带药一起扔进水牢,一进水里,就被柳惜娘捞了来,柳惜娘关切道:“怎么样?见到谢恒没?怎么说?”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柳惜娘见她的模样,目光下移,又见到她背上的鞭痕,一想便明白了结果,斟酌着道:“那个,监察司不管就算了,这日子还长,总有其他办法。流放……毕竟还活着嘛,”柳惜娘笨拙安慰着,“流放到岭南,过几年就可以恢复良民身份,然后在岭南你和你家里人继续好好生活。人一辈子嘛,总能向前看。”
    洛婉清没说话,她靠着墙,似乎在思考什么。
    柳惜娘抓了抓头,想转移话题,随后道:“你方才见到谢恒了吗?我刚才老远看着,他好像长得特别好。你不习武眼神可能没这么好,我可是瞧见了……”
    “惜娘,”洛婉清突然开口,柳惜娘赶紧停住,听洛婉清闭着眼睛,认真道,“你想离开风雨阁吗?”
    柳惜娘一愣,却没否认,洛婉清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慢慢张开眼睛,轻声道:“我听说,你们风雨阁,入阁之后,非死不出,谁若想离开,便是叛徒。”
    “你……”柳惜娘意识到什么,她尴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走吗?”
    洛婉清看向她,认真道:“如果我愿意代替你成为柳惜娘,你可以代替我,成为洛婉清吗?”
    柳惜娘一愣,她不可置信盯着洛婉清:“你什么意思?”
    “你的脸是烫伤,我可以用一些药物延迟它的伤口愈合。很快我们家的流放判令就会下来,离开之前,我会烫烂我的脸,然后我们在医署见面,到时候你大夫应该会给你清理伤口,用药,然后缠上绷带,我也是如此。我们身形相仿,脸上缠上绷带后,找机会换了衣服,就不会有人辨认出我们。到时候你去流放,我代替你留在监狱。人烫伤结痂之后,肌肉皮肤都会有变化,只要我咬死不松口,”洛婉清抬眼,冷静继续:“从此以后我是柳惜娘。风雨阁不会找你的麻烦,你天高任鸟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话说得柳惜娘有些震惊,她愣愣看着洛婉清,片刻后,她笑起来:“你要代替我,怕是活不下来。我还有事要做……”
    “我知道。”
    洛婉清打断她,肯定道:“你要杀谢恒。”
    听到这话,柳惜娘神情一敛。
    她看着面前面容清丽的女子,对方明明生着一张宛若瓷器一般脆弱美丽的脸,但在她的逼视下,却没有退让半分。
    洛婉清平静回视着她,分析着她的行为:“作为一个杀手,我威胁你,你不仅不想着杀了我,还一直陪着我,我起初很感激,想着你是想帮我,你是个好人。但后来我仔细想,不是你是好人,而是,我要做的事和你一致,你借着我动手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柳惜娘疑惑,“我做什么了?”
    “我告状回来,你问的第一句,是见到谢恒没有。”洛婉清盯着她,“你我相交,如果你真的是关心我,首先该询问的是我的情况。”
    “就因为这个?”柳惜娘轻笑,“你就觉得我要杀谢恒?”
    “我拦你那夜,你说那夜你们是去刺杀秦珏。但秦珏刺杀不成,你却一直没有离开监狱的意思,也没有再寻机会刺杀秦珏的打算。可见你的任务目标不是秦珏,待在监狱里,本就是你任务之一。”
    “然后?”
    “你只需要指点我一下,我就能杀一个人,可见你能力非凡,绝非普通杀手。”
    “还有呢?”柳惜娘轻笑。
    “你贩卖私盐入狱,若我猜得不错,你贩盐的数量应当是死罪。你说你的任务和其他人不同,尽量不与阁内人联系,是因为你要保证这个身份的干净。一个顶尖级别的杀手、要当一个保证干净身份的死囚、对谢恒还额外关注——所以,”洛婉清得出结论,“你是想考监察司,然后刺杀谢恒,对不对?”
    “你这思路有些跳脱,但怎么说呢,”柳惜娘想想,倒也没有遮掩,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你明白了吗,”柳惜娘看着洛婉清,认真劝道,“你和我换不了身份,我要做的事足够你死一万次。就算监狱认不出你我,你一动手,风雨阁就知道你不是我。”
    “我为什么要动手?”
    洛婉清打断她,柳惜娘一愣,洛婉清盯着她追问:“柳惜娘是一个普通盐贩,一个普通盐贩该有杀手的身手吗?你说过,你和风雨阁不会随便联系,那只要我能考进监察司,风雨阁就不会主动接近我。等我进入监察司后,我再见机行事,脱离风雨阁。”
    “那万一你考不过呢?”柳惜娘皱眉,“你若考不进,风雨阁会立刻找你问责,你瞒不了多久。”
    “在风雨阁问责之前我会寻机自焚,只有一具焦尸给他们。”洛婉清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认真看着柳惜娘,“我生是柳惜娘,死亦是柳惜娘,绝不牵连你。”
    这话让柳惜娘呆住,过了许久,她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你不用这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看着污水中神色疲惫的自己,“我是帮我自己。我就一个要求,以你的身手离开流放队伍应该不难,走的时候带走我家人,帮我安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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