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自飞倒是无所谓,至于简云明,因为历史原因已经失去赞成或反对的资格,剩下的就只有姜遥天,以及正留在京畿迟迟未归的闵绣梦。
    今日岑照阙带着朝轻岫过来,介绍她与姜遥天两人认识。
    诸自飞能够预料到姜遥天不同意,却没料到对方的反对态度如此激烈。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桌子碎片,在心里叹气。
    至少六妹在情绪表达上很直接,也算一件好事。
    姜遥天面色铁青。
    就算理智上明白老大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毕竟朝轻岫跟李归弦两人实在不算同一类型的帮派首脑,佩服后者的人,不一定会佩服前者。
    起码自拙帮的下属就无法想象朝轻岫直接提着大刀踹开左文鸦房门并砍掉对方脑袋的场景。
    诸自飞:“我是现在让人给你重新换张桌子,还是待会再换?”
    姜遥天冷冷道:“有铁桌子吗,有的话可以现在就能换。”
    李归弦:“那应该有。”
    姜遥天听见曾经老大的话,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对方预备在为问悲门找个继承人后就回去潜修佛法,此刻依旧产生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愤怒又不是愤怒,像难过却又并非难过。
    类似于在用刀剑去劈砍柔软的棉花,直到刀刃深深地砍了下去,才意识到方才的行为对自己跟对别人都没有意义。
    姜遥天闭了闭眼,她运转内息,压住心绪的波动,然后道:“大哥,二哥,你们先出去,我想跟朝帮主单独谈谈。”
    李归弦毫不犹豫:“可以。”
    诸自飞原本还想再坐一会,看李归弦同意,只好跟着道:“那你好好说话,别跟朝帮主打架。”
    他十分忧愁,仿佛又回到了刚跟随大哥的那几年。
    当时岑照阙武功虽强,却不过刚刚十三岁,正好处于儿童到少年的分界线上,其行事风格让作为成年人的诸自飞很是头疼。
    此时此刻,阔别依旧的头疼感终于重新回归。
    姜遥天硬邦邦道:“二位兄长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定会跟朝帮主友好相处。”
    李归弦微笑:“那样就好。”
    诸自飞:“……”
    姜遥天:“……”
    面对老大过分坦率的回应,姜遥天很难判断李归弦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
    无论内心想法如何,至少李归弦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说完后,看了诸自飞一眼,示意对方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虽然心里觉得一万个不妥,诸自飞还是习惯性地遵照老大的意思行动,他缓缓站起身,缓缓迈过门槛,举动上充满了对金兰之交脾气的不信任。
    要是六妹能开口把他留下,他还能帮着缓和下气氛……
    姜遥天不耐烦:“二哥,你走快点。”
    诸自飞:“……”
    他哀怨地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姜遥天当真没有辜负自己的不信任。
    朝轻岫露出一点笑,安抚:“只是谈话而已,大总管不必担心。”
    诸自飞叹了口气。
    难怪人家能够年少成名并成为一帮之主,起码性格还是很稳重的。
    诸自飞向着朝轻岫一欠身,在外面为她们带上了房门。
    姜遥天目送老大离开,又等了一段时间,觉得双方应该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后,才终于走向朝轻岫。
    她居高临下地在躺椅边站了一会,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合适交流,也从桌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朝轻岫倒是很淡定——她不介意姜遥天站着,毕竟依靠目测,现阶段的自己在面对这位姜六娘子时,无论是站事坐都很难在海拔上占据优势。
    她想着,觉得应该推掉所有需要熬夜的工作,早点起床晒晒太阳,顺便多喝点骨头汤补钙。
    姜遥天不知朝轻岫的思路已经拐到了食谱上,她看着面前仪容温文,白衣如雪的女孩子,微微抿唇:“我有话想问你。”
    朝轻岫:“姜姑娘如此直接,我若再虚言搪塞,未免失礼。你尽管提问就是。”
    姜遥天:“要是我坚决不同意你继任门主,那你意下如何?”
    朝轻岫:“不如何。”
    姜遥天停顿片刻,觉得可能是自己表述不清,于是更仔细地问了一遍:“我是说,如果我不离开问悲门,也不接受你成为下一任门主,你打算怎么样?”
    朝轻岫态度诚恳:“不怎么样。”
    注视着姜遥天的目光,朝轻岫的神色显得比平时更加温和,她含笑开口:“如果还不能理解,那就换我问一下姜姑娘,你之所以会待在问悲门,是因为坚持侠义之道对吧?”
    姜遥天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是。”
    朝轻岫:“如果没有问悲门,你还会走上现在的道路吗?”
    姜遥天:“当然会。”
    朝轻岫:“假设问悲门存在,但门主不是你信赖拥护的人,你会因此放弃自己的责任吗?”
    姜遥天神情微微紧绷:“绝不。”
    朝轻岫声音越发温柔:“你生性侠义,仁厚,而且有所坚持,就算遇见磨难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哪怕反对我,也不会因此做出违背侠义道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对我缺乏信任,才会固守在门中,避免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也正因此,岑门主当日才会留你在门内镇守。
    “你愿意委屈自己,坚守于此,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朝轻岫说着,然后向姜遥天一笑:“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值得担心和需要筹谋的?”
    姜遥天看着朝轻岫,表情有些迷惑,又有些恍然。
    朝轻岫站起身,向姜遥天走近一步,道:“你既然只认岑门主为老大,就要多多替他考虑,万一哪天他终于发现朝某难当大任,而那时问悲门已经不复今日之景……这对六娘子而言,岂非一件憾事?”
    姜遥天:“我不会让这件遗憾的事情发生!”
    朝轻岫微笑:“我相信六娘子。”
    姜遥天:“……”
    她微微明白了朝轻岫为什么那样回答。
    也对,自己其实不用问朝轻岫的态度。
    姜遥天想,不管怎样,她该做的事情都不会变,无论朝轻岫在或是不在,对她都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注视着姜遥天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朝轻岫本就十分温和的微笑变得愈发真切起来。
    面对一个优秀的、堪称中流砥柱的员工的离职危机,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对方的注意力从扔下一封辞职信直接走人这个选择上移开。
    第209章
    自从岑照阙假死事件后, 问悲门内就显得空旷了许多,原先热闹的庭院一时间竟十分萧条。
    当然要是让门中杂役来评价的话,所谓萧条很大可能只是诸大总管的主观感受,毕竟他们每天依旧在兢兢业业地维护门内环境, 将花圃庭院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过杂役们工作的时间的确减少了——近来上门拜访的客人没以前那么多, 在门中活动的弟子数量也有所降低。
    数日前, 严良节跟宿霜行,以及他们两人的心腹, 都已经从问悲门内无声无息消失。
    问悲门内的人与物, 有些已经无可逆转地改变了, 有些倒还是原来的样子。
    诸自飞被姜遥天从房中赶出来后,只一眨眼功夫,周围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无言片刻, 跃过假山, 走到花园的僻静处,果然在此见到了正在观景的老大。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很难从李归弦脸上看出任何惆怅悲哀的情绪, 然而此刻见对方专注甚至悠闲地欣赏着青松的情致, 还是忍不住唤出了声:“大哥。”
    “……”
    李归弦继续平静地欣赏风景。
    诸自飞改口:“……李贤弟。”
    李归弦终于回头:“怎么了?”
    诸自飞忧心忡忡:“我觉得六妹态度过分强硬,说不定会惹怒朝帮主。”
    李归弦:“她们两人都说了只是交谈,你不用担心。”
    诸自飞有时觉得李归弦太过心大。
    他辅佐这位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大哥已经多年, 偶尔也会生出些怀疑, 猜测其他人是否跟自己一样, 依旧当岑照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兄长。
    诸自飞只是大总管,倘若他是门主的话,可能会出手试探, 至少也会有所提防,奈何李归弦本人总是一副诸般烦恼不萦于心的模样。
    不设防, 也意味着信赖。
    诸自飞偶尔会觉得麻烦,更多时候却是高兴——老大信任他们,而只要岑照阙在,问悲门在,江南跟被孙侞近等人搅和得乌烟瘴气的京畿就是不同的。他们这里,始终是一个有侠气,也讲道义的地方。
    可惜仅仅一夕之间,伪装的表象就彻底破碎,岑照阙还活着,却不打算继续担任问悲门主的职责。
    接替他的人必然是朝轻岫……也只有朝轻岫。
    但即使诸自飞与朝轻岫不熟,也清楚知道,对方与自家老大的行事习惯很是不同,她清澹文雅的表象下,似乎藏着另一种,叫人感觉到不安与忌惮的东西。
    交到朝轻岫手上的问悲门,最后又会走向何方?
    可能是察觉到诸自飞纠结的心情,李归弦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朝帮主是一个很擅长求同存异的人。”
    李归弦想,朝轻岫作为一个擅长求同存异的人,与其说努力服姜遥天认同自己,对方更可能说服老六继续工作。
    在以前的问悲门里,除了那些另有兼职的高层外,其他人都不太有职场斗争的经验,李归弦觉得朝轻岫不难说服老六留下。
    他曾看过朝轻岫闲时摆下的棋盘。
    既然每一次朝轻岫能够胜利得恰到好处,那么她自然有着能将不同棋子放在合适位置的能力。
    *
    在岑照阙支持,诸自飞支持,姜遥天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持的情况下,朝轻岫理所当然地住进了问悲门,等过些日子,还要举办正式的继位典礼,通告武林,新的江南魁首已经诞生。
    诸自飞为新上司准备的房间此刻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朝轻岫正在按照自己的审美进行最后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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