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道:“甄家本就是外来户,后头又出了抱错女儿得罪侯府一事,白家村的人不论是畏惧咱们侯府权势,还是唾弃吴桂香人品,俱都离甄家人远了些,平日里种个田、买个东西,都没几个人搭理的,听说他们家唯一出息的大儿子因此连私塾都上不了,直接被先生退了回去呢,甄大壮无法,只能将大女儿卖去外地给商户做妾,才勉强换了些银钱。”
    这是必然的。
    时下读书人极重名声,甄家长子有了吴桂香那样的生母,即便没有证据证明当真是吴桂香刻意调换的裴羡,可耐不住恶毒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他们家虐待裴羡又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甄家长子的读书一路,也算断了个七七八八了。
    赵瑾对惜夏道:“你出去瞧瞧吧。”
    也不能谁来叫门她都巴巴出去见,哪有这美事!
    惜夏点头,转身出去了。
    路上正遇见从两个方向赶过来的裴羡和裴欢颜,后者腿还没好,纵是被丫鬟扶着也走不快,倒叫她额上隐隐冒出了些微汗珠。
    “惜夏姑姑。”裴羡先走了过来,迟疑问道:“我听说……甄家人来了?”
    惜夏点头:“正是,他们好像是来接欢颜姑娘回去的。”
    她话音刚落,刚走过来的裴欢颜瞬间脸色惨白。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接受裴羡的存在和自己养女的身份,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
    一定要她回到那个贫穷低贱的地方才罢休吗?
    惜夏和裴羡都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前者目不斜视,行礼过后便往府门口去了。
    裴羡心里却是复杂更多些,她想了想,还是随惜夏往府外去了。
    裴欢颜慌乱无神地跟上。
    惜夏很快就到了门口,她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府外来往路人不少,两位姑娘便在这里听着动静就好。”
    裴羡点点头,裴欢颜心不在焉,不过还是停下了脚步。
    惜夏转身出门,甄大壮夫妻正坐在侯府门前拍腿哭诉。
    先前裴承志与白瑶青几次三番登门,好歹这两人要脸,做不出太过分的事,可甄家夫妻却是真正的无赖做派。
    惜夏走到门口站定,对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径直看向甄大壮夫妻:“二位在我侯府门前拍腿喊冤,不知有何冤可诉?”
    吴桂香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侯夫人呢……我要见侯夫人,她霸占着我女儿不肯放,却叫我母女生生分离……天道王法,如何就不睁眼看看啊……”
    甄大壮也面有悲色:“当日侯夫人上门,砸了我家,强势带走我家二女儿,自称这是她侯府真千金,可她口中的假千金……我的女儿,却绝口不提,我夫妻好容易攒够盘缠上门,侯夫人却连面都不露,反叫一个小丫鬟搪塞……求大家伙评评理,这到底是哪家的王法,天底下究竟有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百姓们一时没有说话。
    平阳侯的名声太响亮也太好,再加上近几个月来平阳侯府遇到的种种糟心事,但凡有点心软的人提起来都不由有些同情,并不会被旁人三言两语鼓动。
    更有一个少年直率开口:“平阳侯为国战死,平阳侯夫人也是难得的菩萨心肠,她遇到那些事已经够可怜了,你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张口就污蔑,反倒更可疑!”
    其余百姓们没说话,但神色大多有赞同之意。
    见百姓们并没有像预料中倒向他们一边,甄大壮两人都有些慌乱。
    说好的官民对立、仇视勋贵呢?
    惜夏面无表情的看着甄大壮夫妻:“当日夫人上门带走大姑娘,你甄家人连提都未提过你们亲生女儿,如今又却被利蒙眼,来污蔑我们家夫人,可恨我们夫人替旁人养女儿十三年,视若珍宝,亲生女儿却被虐待打骂,暗无天日,你问天理王法何在,我倒想问问你——”
    她直直看向吴桂香:“这十三年,你夜里可有被噩梦惊醒过?你的拳脚棍棒落在我侯府姑娘身上的时候,可曾有过丝毫愧疚不安?天理王法不能惩治于你,你就当真问心无愧,将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吗?”
    惜夏接连三个问题,直将吴桂香问的面无人色。
    她本就不是个有城府的人,被当头一棒喝问,饶是她已经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心虚,却也难免露出些痕迹来。
    不止熟悉她的甄大壮能一眼看透,围观百姓们心中也有了计较。
    甄大壮暗骂了一句不中用,立即抢白:“你扯这些无用的又能作何?当日事发突然,我们反应不及也是自然,反倒是你侯府,我们不提,你们便能理所当然扣下我女儿,叫我们至亲分离么?!”
    话落,他一把扯过吴桂香,叫众人都能看到她脸上的伤心和眼泪:“便是当初抱错,可那也是我媳妇儿辛辛苦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下来的孩子,她如何就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
    提到裴欢颜,吴桂香眼里是真有了几分伤心。
    她也重男轻女,可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当真不疼她,当年她又何苦……
    想到这里,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不多时眼泪鼻涕就糊了满脸。
    这模样任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
    母性也是最容易打动人的存在。
    眼见着多数百姓们面有犹豫,甄大壮心里一喜,趁热打铁:“便是侯府势大,也万没有拦着人家至亲团聚的道理,识相的就快点将我女儿交出来,再补偿我们损失,否则我便是报顺天府,敲登闻鼓,也要求个公道!”
    补偿损失?
    惜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原来是狗急跳墙么?
    混不下去了,就打起了碰瓷的主意,甄家可真敢想。
    她正欲说话,一直在门后的裴欢颜终于沉不住气跑了出来,因为扶着她的两个丫鬟没留心,险些叫她栽倒在地。
    裴欢颜并未在意,自出来起,她就红着眼眶狠狠瞪着甄大壮夫妻。
    相似的容貌,鼻旁的小痣,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的身份。
    甄大壮暗含打量,瞧见她就像是瞧见了金山,吴桂香眼里却猛然迸发出激动的狂喜,手指颤栗不已。
    这是她的女儿!
    这才是她的女儿!
    第107章 谁亏心,谁最先下大狱!
    “孩子,孩子,我是娘啊……”她赶忙从地上起来,一把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忙就要上前抱裴欢颜。
    不过裴欢颜却猛地退后一步,面带惊恐地喊道:“你别过来!”
    吴桂香不明所以的止了脚步:“孩子,我是你娘啊,你瞧瞧我们的样貌,我就是你娘啊……你竟已经这样大了,还出落的这样好……”她又哭又笑,眼泪掉了下来,又被她一把用衣袖擦掉。
    殊不知这模样更叫裴欢颜厌恶嫌弃更重,她眼中惊惶,紧咬牙关,狠狠瞪着她:“我母亲是平阳侯夫人,才不是什么山野村妇,你这般粗鲁丢人,如何敢自称本姑娘的母亲?!”
    吴桂香愣住了,眼泪还一直不断往下掉,这回她却没再擦。
    甄大壮才不会被她的话伤到,上前就恨声开口:“好你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亲生父母不认,上赶着认贼做母,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掐死你!还容你享受了十三年的富贵?!”
    裴欢颜本就悬着心,此时见到亲生父母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羞耻与不甘并存,无力的恨意也渐渐滋生,再加上周边百姓如同公开处刑般的指指点点,叫她精神状态趋近崩溃。
    “那你怎么不掐死我?!早知来人世有这样一场磨难,还不如没来过,生了我又换走我,既叫我来了侯府,又为何要揭开这一切?!既揭开了真相,我好不容易劝自己接受现实,你们又为何非要上门,非要毁了我才罢休?!你们生我便是为了折磨我么?!早知如此,还不如你掐死我了事,也好过叫我终日惊惶不安,彻夜难眠!!”
    说到最后,她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再衬着她眼泪不断的模样,竟像是发了癔症一般。
    吴桂香被吓到了,手足无措的道:“孩子,娘是来带你回去的,侯夫人不会善待你,娘怕你受苦啊……只有娘会待你好……”
    惜夏使了个眼色给丫鬟,后者忙就要扶着裴欢颜回去。
    裴欢颜却稳稳不动,红着眼眶直直瞪着吴桂香:“待我好?你拿什么待我好,拿裴羡穿过的破布棉袄,她睡过的硬板柴房,还是她挨过的拳脚棍棒?”
    吴桂香语无伦次的摆手:“她怎么能同你比,娘不会打骂你,也不会叫你睡柴房……”
    “只是这样吗?”裴欢颜冷笑,“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诚意呢?侯府养我十三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不知凡几,若要接我回去,便该一刀两断,拿出足够的筹码来感谢侯府才是,我出生至今,侯府在我身上的花费超过百万两,你们拿得出来与侯府断交的银钱,我便同你们走!”
    惜夏意外的看着她。
    吴桂香被她说懵了,只能一直掉眼泪,却不知如何回她。
    甄大壮已经连声骂了起来:“不知足的白眼狼,老子就算没养你,你也是老子生的,老子想要回自己女儿,还得你同意不成?给你脸了!老子告诉你,今儿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说着,他就上手要来拽裴欢颜。
    裴欢颜吓了一跳,忙连连后退。
    惜夏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即上前拦着甄大壮。
    “怎么?侯府还真要做阻碍人家父女团聚的缺德事不成?”甄大壮有些怵人高马大的侍卫,但还是强撑着道。
    “谁同你是父女,我父亲是平阳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裴欢颜尖叫着开口。
    惜夏冷声开口:“若要报官只管去,登闻鼓也随你敲,我侯府奉陪到底,你们夫妻且记住,谁亏心,谁最先下大狱!”
    她厉了声色,甄大壮两人也被她的话吓到。
    尤其是本就心里有鬼的吴桂香,她哪里敢同官府打交道。
    见状,惜夏继续道:“甄家是个什么地方,你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听闻你前日刚将大女儿卖给了外地商户做通房?”
    “老子嫁女儿,你也要管七管八?”甄大壮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倒是吴桂香眼里划过愧疚,低下头不敢看人。
    惜夏讽道:“我当然管不着你用女儿谋利,只是咱们欢颜姑娘自幼在夫人膝下长大,夫人不忍她也落得个所嫁非人、香消玉殒的下场,故而收她做了义女,这是夫人仁善,却不是你们得寸进尺的倚仗!”
    吴桂香身子颤了颤,顿了好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拉甄大壮:“我们……我们走吧,二丫在侯府……比跟着我们好……”
    甄大壮一把打开她的手,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不带走裴欢颜,怎么跟那位贵人交代?
    吴桂香张了张嘴,到底是闭上了。
    看着这一幕,惜夏眯了眯眼。
    甄大壮颇有些死缠烂打的意思:“我今儿就待在这里,侯府一日不给我女儿,我就一日不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要不要名声!”
    闻言,裴欢颜脸色彻底煞白,险些站立不住。
    她眼泪接连汹涌而出,双手攥的死紧,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来逼她。
    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惜夏皱了皱眉。
    她也知道侯府强留裴欢颜到底不占理,赵瑾自己也明白。
    可前有当今发话,后头侯府又刚放出消息收养女。
    先前本要送走的裴欢颜复又留下已经叫有心人私下议论了,若此时再任由甄家夫妻上门带人走,朝令夕改,反复无常……只怕平阳侯府就真要成为旁人眼中人人可欺的存在了。
    所以明知这样不占理,赵瑾也只能因利而为。
    惜夏自然是听令行事。
    正在这时,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匆匆往这边赶来,他身后还跟着甄小弟和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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