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恕罪,是老奴多嘴。”
    一直在笑的杨灵籁这时才没了表情, “你是多嘴,嬷嬷许是天生爱笑,可不巧, 本夫人天生过的不安,最瞧不得这等如此美美神色, 总叫人…想撕了。”
    站在一旁的盈月瞧自家姑娘冷不丁地一下语出惊人, 小腿跟着一抽, 有些颤地站不住。
    而瓮芹则大惊失色地低了头,再不敢多说。
    沉默足足蔓延了一炷香,热腾腾的茶凉了,杨灵籁才打破了这股僵气。
    “嬷嬷, 累了吧, 过来坐。”
    瓮芹抬头瞧了瞧她指的位置, 是正正对面的地方,她心中百转心思过去, 见过的人多,也稍稍能摸清一点,这九娘子的脾性与大多数都不同,不敢违抗也没继续谄媚,只乖乖地坐了过去。
    即便低着头,可这般位置,什么神色模样都瞥得见。
    杨灵籁指尖揉了揉几下太阳穴,开门见山道。
    “今日本夫人也算卖了嬷嬷一个人情,嬷嬷见多识广,不如也为本夫人解解惑。”
    “娘子问,老奴不敢欺瞒。”
    “也不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在这项脊轩内出也出不得,心中郁闷,想听些趣事打发闷气。”
    瓮芹挪了挪身子,洗耳恭听状。
    “如今这国公府,嬷嬷觉得谁当家?”
    这第一问就叫瓮芹烧了脑子,嘴张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不断猜测这九娘子到底要做什么。
    杨灵籁也不着急,闲适等着,给足了耐心。
    翁芹咳了几声,觉得自己或许该说些实话,且是不能听的话才行,她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无嚼口舌之人,才敢低声开口。
    “娘子这一问,有些难倒老奴,您听听,却都是老奴拙见,上不得什么台面。”
    “吕府若要说主子,自是国公爷,虽这些年国公爷游山玩水,常在江南,二老爷在外呼风唤雨,可到底父子之系,还未分家。”
    “但若娘子是问及内宅,国夫人与孙夫人,大约只是稍占些头筹的。”
    “哦?只是稍占头筹?”杨灵籁变了变神色。
    见人不出意外起了兴头,翁芹缓缓放平了心,想着该如何说才不会叫人觉得太过忤逆。
    “早些年间,其实国公爷还是动过叫华姨娘管家的心思的,只是后因为冯家来了人不知说了什么,才不了了之。”
    华姨娘?
    这个人名一出来,杨灵籁与盈月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
    项脊轩虽住的偏,可是该来的迎来送往是都躲不掉的,国公府极大,院子更是交错纵横,一不小心跨错一个门槛,便是会走错门,嫡系三房与其余的两房离得远,可总归是在一个府里。
    杨灵籁成婚次日许下了送各房小辈们的礼,自然是备好了就要挨个送过去的,当时本是要去给大房那的,可半路走岔了,那时进的便就是华姨娘的院子。
    华姨娘,闺名华弄清,其父不过一个京中的一个六品芝麻官,是老国公做主亲自抬进来的,育有二子,大儿子已娶妻生子,这最小的儿子还未及弱冠。
    杨灵籁之所以有些错愕,皆因她之前所想,与老太太有一争之力,该是那位更加年长的荆姨娘才是,盖因这位荆姨娘底下有三个儿子皆在军中任职,老国公偏爱武才,则更喜爱这位才是。而且她也见过那位华姨娘,瞧着实在是个不爱说话的,不像争权夺利的性子。
    华弄清的岁数与王氏差不多大,生的儿子也多是一个岁数,三妻四妾的时候,男人每一个阶段都爱一个模样,从这个方面,冯氏争不过,这么看也情理之中,一个还是徐老半娘的岁数,一个却已做了二十大孙子的祖母。
    “翁嬷嬷,你细细说来。”
    翁芹不敢拖,捡着能说的、该说的,一一道来。
    “国夫人出生文官世家,祖上是出过多任首辅的,如今老夫人的亲手足在朝中也是吏部大员,老夫人年轻时是鼎鼎有名的书香才女,生性不爱旁人做出格之事,可国公爷乃军中之人,气性大些,都固执的两个人总有争执,华姨娘便是在二人闹的最僵的那年抬进来的。”
    “当时抬人动静闹的大了,老夫人许是忌恨,之后多有为难,又置气,华姨娘失了一个孩子,不知怎么都传老夫人是背后指使,之后,国公爷就打定主要要夺了管家权,叫老夫人禁足一段时日,可又不了了之,失子之事也没再揪着查,就那般过去了。”
    杨灵籁接了下去,“祖父便是从那之后,对待华姨娘有所不同?”
    翁芹呐呐点头,“是,国公爷开始还只是常常与华姨娘院里,可一山不容二虎,总是有些纠葛,国公爷一不做二不休,竟让华姨娘与老夫人分管嫡系两支,也是从那开始国公府分了东西两院,东院如今是三夫人管,西院仍是华姨娘,但大体西院的开支是要报给东院总管的。”
    这确实说道了杨灵籁的知识盲区,她知晓府内分东西二院,可却不知还有这个由头呢,嫡庶分账,既给了自己喜爱女子部分掌家的权利,又叫人找不到由头,冯氏大体还管着,可内里却是有苦说不出罢。
    原本,她想着老国公不分家,只是想挑个在武学成气的儿孙,可如今就有些说不明白了。
    “华家是否也有人在军中?”
    “华姨娘的亲弟弟,是在禁军里的,好似是走的国公爷的路子。”
    “西院的账目,三伯母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是管也不管,大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杨灵籁在外晒了会儿,再回屋里,心气就明朗了些,本想去斋房寻吕献之打听些东西,可竟空无一人,待找了一圈,回了内室,才发现好端端的人又跑榻上待着去了,帐子并未拉着,只是随意搭在一侧的床拦,稍显糜乱。
    而人呢,脱了外衫板板正正躺着,睁着眼,不知在发什么呆。
    “郎君,怎的又躺回去了?”
    “只是累了。”
    呆滞的人歪头,冷淡的脸上还泛着病气带来的潮红,嘴唇比平日稍显圆润,说话时一张一张一合,让杨灵籁忍不住盯着看,心头暗叹是真长了一张万千女子都爱追逐的脸,且对于一些闷头不爱说话的男人,总让稍有些癖好的女子生出几分忍不住,一想到对方或许只为你一个人展颜,只为你一人欲望沾身,就有点变态的激动。
    咳意涌上,男人伸手捂着嘴,眼睛又逼出一些泪,但又转瞬什么都没落下,狼狈翻身躺回去,又变成了生无可恋的样子。
    杨灵籁有些好笑,原来再高高在上的人,生了病的人也是心气大,爱发脾气,还爱葛优躺。
    “郎君既是累了那便躺着,三娘与你说。”
    “今日见了府上的翁嬷嬷,送来了几个小厮,三娘做主便留在郎君身旁如何,这一次病来势汹汹,想来是日常照看的人不够,屠襄那大傻子又不知变通所以才粗心大意,方医士也说过,郎君身子骨弱,更应该好好留意,这事是三娘做的不妥。”
    原本还什么都瞧着不关心的人,猛地撑着胳膊从榻上起了身,转过头看她,头发东一缕西一缕,格外认真地与她说。
    “不该怨你。”
    “只是……”他低下了头,“是我自己愿意罢了。”
    杨灵籁略有所思的点点头,“为了跟母亲对抗,就苛待自己……,好小孩子气。”
    吕献之脑袋感叹号!
    长了这般年纪,还从未有人真正在他面前,说他幼稚,在府中,多言他冷,不爱多话,在宴席,多只看他身上功名亦或者是背后的国公府,在书院,无人爱与他搭话,一些流言碎语在他耳边过了也就过了。
    可在杨氏面前,他多了许许多多的毛病,被骂,被踹,被打,被嫌弃,哪一遭都过来了。
    自觉自己开始耐抗耐造起来,吕献之觉得自己也可能屈能伸,承认有时候也没那么难,毕竟前面的错也不知犯了多少回,于是,他又一次认了,点了头。
    杨灵籁对于这种骚操作见过不怪,只能说这男人脸皮是真厚了,被嫌弃,也能面不改色的认,从前那等憋闷着想反抗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终究是再也瞧不见了。
    “你……,还要说什么?”
    “……”
    真的成长了,竟然还猜中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过杨灵籁脸皮厚,依然能面不改色的说下去。
    “郎君果真极懂三娘,这一次不知能否再稍稍劳烦一下你走那么一小趟,帮三娘一个小小忙?”
    吕献之抖了抖眉毛,上一次她说的忙,害的他被一群女子追了许久,这一次定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良久,蹦出来一个字。
    “否。”
    什么否?
    杨灵籁脑袋转了半圈,才发现自己被拒绝了,顿时目光锐利起来,却是眯了眯眼,唇角带笑。
    “郎君,三娘有些没听清你方才说了什么,麻烦郎君再说一遍。”
    吕献之有些听懂,又有些没听懂。再说一遍简易,可真的只是再说一遍?
    他支吾着,两手不知往哪里放好。
    “三娘好心多言一句,见好就收者为俊杰,郎君乃人中龙凤,豪杰才子,定然是懂得吧。”杨灵籁语气几句极尽温柔小意,眉宇间的凉却戳的他有些想逃。
    半晌之后,他嗫嚅道。
    “你说的……可行。”
    此话一出,果真那如同顶着暴雪的寒意得以消退,真正变成了春暖花开,如沐微风。
    “郎君放心,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三娘也是万不得已才来麻烦郎君,盖因不舍郎君辛苦,可三娘在这府中孤苦伶仃,没了依靠,一遇难事,便方寸大乱。”
    说完,还装模做样拿帕子泣了几声。
    吕献之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徒然有些懂了何为雷声大雨点小,而且其实大可不必做到如此程度,他已经应了……
    “你说便是。”他艰难开口。
    “那待郎君病好了,能否去求一求祖父,将三娘提前放出来。”同样觉得自己付出巨大的杨灵籁,立马收了哭腔,扔了帕子,语速极快地提了自己的要求,并且毫无负担。
    第60章 郎君变了
    “祖父?”
    提到老国公, 吕献之面色有些奇怪,从不多嘴的他,这次忍不住想要多说些什么。
    “禁足只有半月, 病情反复便是连方荔都无法预测, 若我应了你……岂非,岂非是骗你?”
    屋内寂静下来,实在不知如何的他试探着去看杨灵籁的脸色, 却发现对方眼神清亮, 好似看透了什么,顿时更加生出几分慌张, 语无伦次地想多说些什么挽回。
    “祖母下令禁足……,若是让旁人插手, 定然会生气,到时可能会罚地更重些,而祖父是男子, 插手内宅之事,于理不合。”
    “若不还是算了, 此事当真不可为, 我们, 我们还是再等等……”
    “可郎君方才答应了三娘要去,如今反悔,如何还能做君子?”
    一向不爱多言的人,为了拒绝她, 竟然说了这般多的话, 还真是荣幸。
    杨灵籁呼了几口气, 在心里念了十几遍,求人办事, 求人办事,才笑着露出八颗牙齿。
    “再者,时不我待,见缝插针,郎君懂吗?”
    “三娘相信,郎君一定是懂得。”
    吕献之摇摇头表示,他真的不懂。
    “……行,好,你不懂,其实你知晓,你也可以不懂的,为什么一定要懂呢?”
    杨灵籁咬牙,摆手,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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