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几步远的潘垚转了个道儿,连忙又跑了回来。
    玉镜府君的目光看向西南方向,那儿,是方才有度真君离开的方向。
    ……
    “师弟,你道是你赢了吗?哈哈哈,没有没有!你我皆是输家,真正的赢家是师父。”
    “一颗棋子,名为徒弟,你和我都只是他手下的一颗棋!”
    有度真君化声为炁,传入了玉镜府君的耳朵里。
    “只是,在他的手下,你这白棋和我这黑棋,两方博弈,白棋好似败了,败得一塌涂地,哪里想到,白棋似死还生,最后,时隔了千年,你还是得修得了仙身,从此名落仙册,而我,几番筹谋,舍弃诸多,忍常人所不能忍,最后还是落那囫囵之境……”
    是他,他才是败得一塌糊涂的那个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一双手下,沿着他定好的轨迹在往前。”
    冬风肃肃冷冷的吹来,也将有度真君灵炁化声为线的话语传来,许是化声为线,他的声音显得又几分缥缈,落不实处。
    “师弟,你道我那时为何剖你偃骨,又为何如此顺利?哈哈哈,是师父,是他耗了大半修为,请了赊刀一族最具天赋的云字一脉卜算过一卦,卦象说了,师弟你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命格,天下罕见。”
    “跟在你的身边,不愁长生无望。”
    只是他心贪,不想做那鸡犬升天的从属,只想做那得道之人。
    回忆起千年前的事,有度真君还有几分恍惚。
    “他一早就知道我要对你下手……对,他一定一早就知道。”
    “……那一天,事情顺利得超乎我的想象,如今想来,七星宫中,还有谁能如此不动声色地便将人都支开,谢竭忠又如何轻易地将我予他的化灵散下到你身上……你就,没有半分怀疑?”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在推波助澜!”
    带着枷锁的有度真君回过头来,笑得似颠还讽。
    “当顺而不顺,当逆而不逆……难怪当初,我揣着仙骨,要寻一个安静又隐蔽的山头制那藏魂三器,师父打着坐,眼都未睁地说了如此一句话。”
    好一个当顺则不顺,当逆而不逆……
    这是诸事不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败局啊。
    ……
    “你师父?”潘垚惊得不行,又十分的不解,“可是,为什么呢?”
    “既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不是和你做好关系,要亲亲热热的才好么,作甚都要害人?”
    “那不是结仇了吗?”
    谁还会带着仇家一起升天的,踩着下地狱还差不多。
    潘垚的眼里有着大大的困惑,这道理,她前世一个高中生,如今一个小学生都能想明白了。
    为何那些修行了多年,行事自在肆意,几乎是傲然于世的人想不明白?
    弯弯绕绕的,搅和得令人糊涂。
    ……
    第202章
    是啊, 为何如此弯弯绕绕。
    玉镜府君沉默了片刻,耳边犹有有度真君似颠又讽的笑声。
    ……
    “谶言!”
    “有了如此一句谶言,还是赊刀一族最具天赋的云字辈耗费修为和心力所卜, 师父怎能错过?”
    有度真君瞥了潘垚一眼,只见他长发狼狈垂坠,枷锁扣着手不能动,却不以为意。
    他伸长了脖子往前一探, 大拇指支棱起, 一擦唇边的一道血丝。
    末了, 勾一道笑意, 有几分不怀好意, 也有几分瞧热闹。
    他像是想通了久远时代的一些事, 漆黑如深井又满怀算计的眼里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好好!只因自己多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有些许盘算,竟惹得向来温和的师弟起了怒意!
    方才那一场斗法, 真是招招毙命,刀刀见血,不留一分情谊。
    “钰灵师妹——”
    “哈哈哈!”
    灵炁化声为线,声音直接入耳,扰搅得人脑壳闷疼。
    有度真君的笑声里, 满满的都是恶意。
    笑罢,他停了笑声, 唤着玉镜府君的声音低了几分, 可以说是有几分柔和。
    “予安师弟, 你可记得,虽说是清修之人,咱们师父却藏了个宝贝的闺女儿, 他待她如珠似宝,只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她无忧无虑,自在肆意。”
    七星宫不戒女色,只是,清修之人为寻仙途,最好断红尘,远因果。
    有度真君为求长生几欲疯魔,已成执念,自然将师父有闺女儿这一件事瞧不惯。
    恨铁不成钢,恨铁不成钢!
    师父资质卓越,却红尘俗事缠身。
    上天是如此的不公,他如此渴求长生,天却不予他,而师父,天予他资质出众,他却不珍惜,身陷红尘之中而勘破不透亲缘羁绊。
    “几多筹谋,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钰灵能够仙途平坦。”
    有什么珍宝能比上长生?
    如今看来,偃骨,那是一个父亲,一个修行之人能为至亲寻的最好、最重的一份礼。
    “哈哈哈!如此看来,我是输了,可是,师弟你也没有赢——”
    “错不了错不了…你身边这丫头,她当是钰灵师妹的转世!”
    浓雾起,天上有了浮云阵阵,有度真君的身影化作千军万马中拖拽的一条细点。
    只见锁链拉长,在清冷的天畔留下一道细长的云炁。
    就像徐莳树从香江回来时,飞机在蓝天中拉下的那条白线。
    来时匆匆,走时亦匆匆。
    ……
    飘雪忽忽而下,周围很安静,只有雪落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
    白雪落在树梢处,积蓄得多了一下,冬风拂过,落下时的动静才大了一些,发出簌簌的一声响。
    玉镜府君看去。
    只见雪落下的时候,声音突兀,吓了潘垚一跳。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还有些发懵的小姑娘惊跳了下,她瞪圆了眼睛,抬头看来,还有几分踏不到实处的愣神。
    不远处,树梢头的一只蓬松尾羽松鼠,也瞪圆了那黑而圆的眼睛。
    冬日少食,大尾的松鼠都饿得瘦了许多,巴掌大的脸蛋,两颊边的腮帮子都瘦削了些,这样一来,反衬得眼睛愈发的发亮。
    和这难得一见雪景的长尾松鼠一样,小姑娘的眼睛眨巴了几下,黑黝黝的,可怜巴巴的,有几分委屈的可爱。
    “府君——”潘垚鼻头一酸涩,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冒大水了。
    “这么说,我前世就是那什么…你师父的闺女儿了?”
    “不是!”玉镜府君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说得也肯定,“你前世也是潘垚。”
    潘垚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了什么,转而又黯淡了去。
    只听“啪的”一声,潘垚的手拍开了玉镜府君的手,垂坠的雷云纹跟着一动,小姑娘背过了身,声音闷闷沉沉的,像被那冰雪的寒气冻住了一般。
    鼻子不通气,闷闷堵堵,有几分委屈,有几分懊恼,还有几分惶惶然。
    “又捉弄我,我前世确实也叫潘垚,可是——”
    潘垚想着有度真君话里的意思,回头再瞧玉镜府君。
    “嗖的”一下,就像被烫到了一样,这下是连眼神都不敢和玉镜府君对上了,就怕瞅着里头的一分厌烦。
    剜骨之痛,藏魂三器的恶,还有身为残魂时,游离人世千年的孤寂……她只见过这冰山的一角,便知其中的严寒残酷。
    而这痛,又是身边尤为亲近,且不设防之人带来。
    旁人瞧了听了,尚且不忍,更遑论是这遭受切身之痛的事主。
    府君…他该是多难受啊。
    倘若,倘若她的前前世,当然,时间隔了这般久,也许是前前前前…世,倘若她真是府君师父的闺女儿,那唤做钰灵的姑娘,府君的师父之所以如此袖手旁观,推波助澜,更甚至有度真君对府君起了歹心,也是由他们师父引出……
    那么,那一场阴谋诡计的歹毒,她就是源头,是恶的伊始了。
    这样一想,以后在府君面前,她该如何自处啊。
    一想到这里,潘垚心里就烦闷内疚得厉害。
    她不敢瞧玉镜府君,低着头踢了个石头。
    小石子咕噜噜滚过覆盖了薄薄白雪的草地,雪渣簌簌落下,绿茵茵的青草狼狈地摇了摇。
    落了雪,上头混了些许泥土,瞧过去有些脏兮兮的。
    玉镜府君低头看去,见到的便是这样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发丝乱翘,眼睛不安的眨着,长睫毛簌簌而动,整个人就像地上这小草一样。
    无精打采,又灰扑扑的。
    玉镜府君正想说什么。
    “嗷——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不,踢了几个小石头,心神又没在上头,一个不留神,潘垚踢到了个大石头。
    十指连心,这是钻心的疼。
    当即,潘垚龇牙,弯腰跳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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