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见沈家有客,连忙拉了拉沈嘉木出来,向他要书。
    沈嘉木敲敲她的头:“我什么也没说,你就敢把书印了?”
    “我又没拿去卖。纳布尔他们都有帮忙的,说是祝夫子新婚愉快。”阿奴扯着他的袖子,仰着头讨赏,“画的好么?别人都夸的。”意思是夫子你就不要挑剔了。
    沈嘉木被她小狗一样的表情逗笑了,破天荒夸了一句:“不错。”见阿奴喜滋滋的,又加了一句:“印刷的不错。”
    阿奴的脸垮下来,不服气道:“别人都说好哦,还有,印刷的法子也是我想出来的。”她厚着脸皮吹嘘。
    其实那本《西游记》,连眼光挑剔的老爷子都说好。因为是老来子,爱之深恨之切,他对沈嘉木骂的多,夸得少。难得夸一次,又是自己女弟子帮忙校正的远游笔记,加上那异域风味的插画画的好,印的奇,一时间人人瞩目,纷纷索要,几十本书转眼就被瓜分了。
    被拍了几天马屁的沈嘉木心情很好,帮阿奴拿了剩下的几本书。宝贝徒弟又撒娇撒痴,强烈要求夫子跟她一起回去对付那票年老成精的女人。
    沈嘉木不解:“我还没见你怕过谁。姆妈人很好的。”
    阿奴支支吾吾地低声道:“她们,她们在,在我身上乱掐。”
    什么?看美人也不至于这样,沈嘉木骇笑。见阿奴小脸通红,看着可怜。干脆拿着书一起跟她去内院见母亲。
    有沈嘉木在,众位女眷不敢放肆,阿奴逃过一劫,好容易脱身回了沈青娘的别院,托辞着了凉,再不肯出来。就是沈家那票未出阁的姑娘们几次下了帖子来请也不敢松口。笑话,哪里是请她,分明是叫她去展览的。
    挨到沈嘉木成亲那天,阿奴打扮簇新,跟着阿蕾和果儿等人坐着沈家的马车去赴宴,赵惜留在别院陪沈青娘。一到沈府,阿奴被专门等在那里的小丫头叫走。原来是沈谦的媳妇苏蓝特地叫她过去坐一处,就是那天那个提出要看书的俏丽女子。
    远远看见到那个吐蕃姑娘一身藕荷色纱衫,袅袅婷婷地走进她们这间花厅,苏蓝面朝众人朗声笑道:“千呼万唤始出来,这可是个公认的美人,素日里咱们这些井底蛙说小九娘是个美貌的,今天比下去了。”
    众人哄笑,叽叽喳喳的比较起来。
    小九娘又是谁?阿奴不耐,这还有完没完了。到了女眷堆里又不好戴面纱,毕竟是客,总不能给主人脸子瞧,她只好脸上挂了一丝不咸不淡的笑敷衍着。
    苏蓝帮她们一一介绍,随后就出去忙了。天气炎热,脂香阵阵,香汗吁吁,阿奴觉得眼前那些粉团子都长得一样个,认了一圈,没记住半个。
    跟在阿奴面前说官话的苏蓝不同,花厅里这些少女们说的是吴语,大概存心不让阿奴听。低低的说话声中还不时能听见“蛮子“长,“蛮子”短的,“蛮子”这两字因为沈嘉木说过,所以她知道,别的就雾煞煞。她心中不解,沈家历来是做海外贸易的,对外国人应该不会觉得很稀奇,怎么这些人跟土豹子看西洋镜似的。
    阿奴乐得清静,不想理她们,心思就渐渐飘远。过几日跟着夫子去福州,安顿一下阿错他们,看一眼就回去。自己原来是那里的人,也不知道那些熟悉的景物还在不在?也许应该说出现了没有?阿奴心中纠结,一会微笑一会喟叹,也没注意众人说些什么。
    猛地听见一个糯软的声音在发脾气:“伊算啥东西?”
    阿奴一愣神,见一个穿着杏黄衫子的美貌小姑娘满脸不快的斜睨着自己,也许这就是那个什么小九娘,被她们说的上火了。
    等到开席的时候,众人才发现那位吐蕃美人不见了。苏蓝急了,一叠声的埋怨妯娌小姑侄女们,众位千金小姐不以为然,那小九娘撇嘴道:“急什么,不过一个蛮子,能走到哪里去,左右不过几步路,叫人去找就是。”
    你当然巴不得她找不着。苏蓝翻个白眼,心中忐忑,暗悔不该一时性起夸口就把人弄了来,这两天喜宴,园子里到处人来人往的,出了事可怎么好。
    喜宴过了一半,人还没影,苏蓝坐不住了,老爷子和自家相公对这个叫阿奴的姑娘关心的很,十一娘也拿她当宝贝,要是出事了,自己可扛不住。
    她顾不上吃喝,直接走到花厅外头,见外面的丫鬟婆子川流不息,就是没人看见那位吐蕃姑娘,急得她出了一身汗。
    园子里湖中间的水榭上突然传出一声男子的惨叫,苏蓝暗叫不妙,带着几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苏蓝怒道:“不用做事么?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她是当家媳妇,一句话出来,众人不敢违抗,一步三回头的散去。
    只见那位吐蕃姑娘蹲坐在地上,面前躺着一个人。娘啊,这不是那位要跟小九娘相亲的陆家少家主么?苏蓝还以为他出事了,结果走近仔细一看,那人眼珠子正围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在转。
    只听见那位美人娇滴滴地跟陆家少爷打着商量:“你说要眼珠子好,还是鼻子好,或者耳朵也行啊,依我说,少将军还是忍痛割爱吧。。。。。。”
    陆家少爷一声没吭。
    苏蓝吓得魂飞天外,这是内院,陆少爷是怎么进来的?他可是贵客,两浙总督的儿子,在自个家里出了事那还得了。
    手下的丫鬟上前略略检查了一下,抬头说道:“三夫人,没事的。看样子是摔着了。”
    这里是平地,好好的怎会摔着?苏蓝不敢追问,连忙让人去叫小厮过来把他抬出去。
    小厮来了,阿奴却不放人,拿着匕首在陆尘翼脸上左比右划,陆尘翼冷汗涔涔,不愿意被她看扁,咬着牙硬挺着不吱声。
    苏蓝快哭了:“姑娘,这里是内院,要是叫人看见你跟这位陆公子在一起,你名声就完了。。。。。。”
    对于这位明显不安好心的沈谦夫人,阿奴浑不在意:“关我什么事,明天我就走了,你应该考虑的是府上姑娘们的声誉。”依照今天那群女人刻薄的德性,只怕沈府的姑娘们也没什么声誉可言。
    苏蓝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面沈谦等人闻讯赶进来,喝道:“阿奴,你要做什么?”
    阿奴忽然伸手,丫鬟们一阵惊呼,陆尘翼也抖了一下,她耻笑道:“怂包,刚才的胆子哪去了?”
    陆尘翼臊得满脸通红。
    阿奴拿着匕首刷刷刷的将他的衣服全部割碎,甚至将他的裤衩割成了三角裤,然后让开,冷笑道:“就这样走出去。”众人见那匕首锋利如斯,尽皆骇然。
    沈谦低喝:“阿奴,给他留点面子。”他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阿奴向来不会随便出手,肯定是这位少爷干了什么好事。
    阿奴拍拍匕首:“你不是想要娶我?就这样,光着身子,围着钱塘走一圈,我就嫁给你。”
    她抬起头,沈谦才发现阿奴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嘴唇已经红肿破皮。而陆星海是带着儿子来沈家求亲的,不由得又惊又怒:“畜生,好畜生,沈家当你是贵客。。。。。。”
    苏蓝也看仔细了,心里叫苦连天。
    陆尘翼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青白交错,一身酒气,片片衣衫如蝴蝶飘落,露出了精壮的身子,周围的丫鬟们一阵惊呼。刚才那个跑出去求救的小厮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自家主子身上。他朝外走了几步又回头,惨然一笑:“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阿奴懒得理他,将匕首插回套袋里,整好衣服,直接跟沈谦说道:“大叔,你跟我哥哥他们说一下,我先回去了。对夫子说声对不起,不过天还没黑,应该没有打搅他洞房花烛夜。”不等沈谦回答,她大步走出去。
    陆尘翼一言不发扶着小厮一瘸一拐地也走了。沈谦连忙叫家丁带着他去换身衣衫,从小门出去,别让人看见。
    眼见这事闹得不可收拾,沈谦怒问苏蓝:“听说是你将阿奴找来的?”
    苏蓝委屈:“小九娘她们想看看阿奴长什么样,闹了我好半天,所以。。。。。。”
    “为什么没人跟着她?家里缺丫鬟吗?看门的人死哪去了?那么大一男人,怎么走进内院的?”沈谦连声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不见的,翠翠她们到处都找遍了。也不知道那陆家少爷怎么来的。”苏蓝辩解道。
    沈谦冷笑:“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阿奴小时候出过事,家里人从来不会放她一个人出门,她也从来不敢单独一个人。”
    “什么?”苏蓝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大概是小九娘她们说话不好听,所以,所以。。。。。。”她头上冷汗涔涔。
    “哼,你明知道陆家这次前来是向小九娘求亲的,把阿奴扯进来做什么?她不过在钱塘呆几天,你也要利用一下?”那天在书房里,家里的老少爷们都看见了陆尘翼直勾勾地盯着阿奴,是个瞎子也看的出来他对阿奴有意,只怕这消息就这样传到了小九娘的耳朵里。那丫头自幼被人捧得高高的,这口恶气怎么吞得下。想必阿奴是被那群丫头片子挤兑出门,才碰上喝多了酒的陆家少爷。
    见丈夫恶声恶气,苏蓝急得哭起来:“真是姑娘们说怎么也请不来那位贵客,亲戚家的姑娘们也想看看是什么稀罕物儿。。。。。。”
    “阿奴是个人,不是物件。”沈谦气得七窍生烟,“我常年不在家,你上要侍奉爹娘,下要照顾孩子,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平日里你跟大嫂他们不对付,闹的鸡犬不宁,大家闭闭眼也就过去了,如今胆子大了,算计到客人身上?”他顿了一下,“封住所有的人的嘴,应付完这场喜宴,你就跟我去阿爹那里请罪吧。我会去雅州,到时候,你带着孩子跟我一块走。”说完抬脚就走了。
    苏蓝自幼生长在苏杭繁华之地,去那西川对她而言无异于流放。见自己只顾一时痛快,叫阿奴前来,想趁机羞辱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九娘,好让大嫂颜面扫地。没想到害得全家要去那荒僻之地,顿时放声大哭。
    见他们两夫妻吵架,周围的丫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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