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吴女官遇到刘仲,十二等人失踪之后,阿奴和云丹就心生疑窦。如果刘畅派来接应的人是令狐文,令狐文已经暴露,那是不是意味着计划终止,可是那之后再无人来接头。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们已经被发现,所以他们成为了弃子,但是刘畅和沈家不大可能弃刘仲于不顾。思来想去,毫无头绪,阿奴和云丹等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做出欢快的模样。
    忽巴拉来了个小蛮,两人都发现,原来推敲数遍以为严密的计划,在实际操作时像个四面透风的屋子,到处是破绽。这里再没有人可以商量,三人像是被遗弃在荒岛上的难民,彷徨无计。最后决定,放弃计划,万一不对,找到刘仲,学梁山泊的土匪放火走人,这里大都是木石结构的楼台,文武百官宫女艺人济济一堂,只要造成一点慌乱,哪怕消防队再厉害,那一点时间就足够他们逃出去,出了金明池,逃到汴河边上就不怕了。
    阿奴摸了摸袖笼里的火石和火绒、火油、鞭炮还有弹弓。她特地穿着不方便行动的大袖衫,为得就是袖笼里可以藏东西。她的飞爪被阿宝带走,如今阿宝和十二等人生死不明。兵器没法带进宫,他们还在青唐城就找人做了牛皮筋弹弓和一批铁弹子。众人练了些时日,小有成果。
    亭子外的小径上匆匆走来一个女官和两个武士,请他们前去宝津楼,白虎也一并带去,由那两名武士看管在楼外。
    阿奴嘘口气,她最担心的是白虎被带到别处。走过茶房的时候,阿奴瞥见小蛮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歪在一边。
    梅亭偏僻了些,越往前走人越多。前面的华觜冈的楼台上里挤满了前来表演的艺人,一些牡丹亭之类的亭阁里还有一些尚未入殿的人员。大殿里亮如白昼,教坊的乐部已经按序排列在殿外山楼下的彩棚之中,艺人们头上都裹着长脚幞头,穿着紫绯绿三色宽衫,执着牙板,抱着琵琶,擘着箜篌,举着鼓棒,还有箫、笙、埙、篪、篥、龙笛。。。。。。各种乐器琳琅满目,蔚为大观。
    宝津楼内的南大殿极为宏大,里面已经人头攒动,嘤嘤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跟着人群鱼贯而入,被安排在末座。饶是阿奴目力极好,最前面端坐着的人已经看不清面目,隐隐约约可以认出是太皇太后、小皇帝之流。往下是三公,亲王,以及各位宗室成员,再往后就是各位外国使团的正使节,西夏,高丽,倭国,大理,真腊,喀拉汗。。。。。。然后是诸卿少百官,与各国的副使节,随后阿奴看见一列红色袈裟,还有一列白衣,喇嘛们特有的鸡冠帽像公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她连忙推推云丹:“难道白教也来了?”
    云丹也很吃惊:“大概是跟着西夏的使团来的吧。”
    阿奴皱着眉头:“遇见丹派和国师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吱声。”
    云丹笑起来:“咱们也没告诉他们。”
    阿奴想想就释然了,这些天他们的心思纷乱,也没有注意外国的使团。
    他们扫了全场一周,没有发现刘仲在哪儿。
    最后就是一些冗杂的人员,比如樊楼老板之类的商人与阿奴等人,大约有两三百人,已经排在两廊,美其名曰与民同乐。据说这样的请帖一张可以卖到数千两纹银,越靠前越值钱,可就是最靠前的位置,前面还挡着一排军校之类的小武官。阿奴想:“所谓的民,指的就是有钱人吧。”
    人人面前一条红面青黑漆案几,上面摆放着环饼、油饼、枣塔、果子。身后三五侍者提着浆水一桶,桶里有几把勺子。教坊色长两人,站在殿上栏干边,穿着宽紫袍,金带义,看盏斟御酒。所谓看盏者,只要他举高袖子唱引曰“绥御酒”,声音一停,那些侍者们就上前逐一斟酒。
    俄顷,教坊口技艺人们效仿《百禽鸣》,只听得半空中百鸟齐鸣,燕子呢喃,云雀高歌,唧唧啾啾,不一而足,顿时大殿内外肃然,鸦雀无声。
    曲毕,歌板色击动拍板,众乐齐举,这是第一盏御酒,由宰相向太皇太后和皇帝敬酒,三人先后饮毕,随后听见袅袅歌声,一曲既了,百官开始饮酒,随后乐音激越,舞者满场旋动。舞姿翩跹,衣袂翻飞,阿奴等人却无心看那满场丽姬妖童,想来这就是吴女官教礼仪时说过的“吹头盏,唱二盏,舞三盏”。之后的第二盏御酒也是如此。
    等到第三盏御酒的时候,饮酒后,有宫女列队送上酒肉、咸豉、爆肉,双下驼峰角子之类菜肴。 左右军百戏入场。所谓左右军,指的是军师坊市两厢,不是军队。百戏就是杂技,乃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擎戴之类,庆寿一般没有傩戏鬼神之舞与狮虎豹这等猛兽的表演,今天有个特例,那两只白虎被放在第一场表演,表演后会被献给太皇太后,然后被赐予华家。
    在第二盏酒的时候,阿奴等人就被唤下准备。殿前有一座石柱台子,百戏就在上面表演。
    三人高的两根高低溜索已经搭好,那次跟着吴女官前来检查白虎的一个年轻官员对他们微微一笑。阿奴心里有鬼,只觉得这人白牙森森,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如今他们是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她脱下那件大袖衫交给云丹,里面可都是逃命的东西。
    白虎们有几天没有玩溜索,看见钢丝架子,兴奋的连蹦带跳。阿奴和阿罗带着它们亮相之后,见它们熟稔的自动套进溜圈里,殿里殿外一阵哄笑。两人各带着一只白虎分站在对面的架台上将它们各自绑好,随后手一送,老虎们像坐缆车一样呼啦啦的交错溜过钢丝,然后两人接住它们,将它们换到那根高的钢丝上,又溜了一遍。他们带着意犹未尽的白虎们下来,阿罗打个手势,白虎们人立起来,拱着前爪四处恭喜。对于看惯百戏的开封人来说,表演一般,远不如那些狮虎表演精彩。不过看在白虎难得,华家捧场的份上,叫好声轰然四起,阿罗得意洋洋。阿奴瞥见一个准备上场的艺人一脸不屑。心中一晒,这个哥哥还真是喜欢在人前露脸表演,若是这次能逃脱生天,给他弄个马戏团好啦,不过技艺可得加强。
    随后女官前来传旨,太皇太后宣他们上殿觐见。两人互看一眼,来了。
    下了石台,阿奴穿上那件红艳艳的大袖衫,袖笼沉甸甸的,她心里安定了一些。刚走到殿下的拐角处,刘仲不知从哪里闪出来,那名女官居然视若无睹,阿奴心中惊疑不定。刘仲已经剃光了胡子,吐蕃袍子里穿着跟阿罗一样的衣服,还有刘畅拿到的那份安平帝临死前的医案复制本。
    阿奴摇头,低声道:“放弃吧。”
    刘仲一怔,说道:“不怕,这里的是皇叔的人。”
    阿奴抬起头,刘畅的势力渗透的这么厉害?刘仲说道:“刚才有人跟我说,一切照旧。”
    “官员呢?”按刘畅和沈谦的说话,他们会暗地里联络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同时通过一些高官的幕僚让那些偏向梁王刘鹏的高官们立场动摇。只要他们不掺和,那这次就有胜算。阿奴觉得这些话真熟悉,跟自己哄索玛是一个调调。不同的是,自己有把握拿下沈谦,而那些官员们既然肯依附梁王,那大都是有奶就是娘,只怕刘畅奶水不足,不足以让他们心动。
    “那个人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阿奴迟疑片刻,咬咬牙:“那走吧。”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
    刘仲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已经走到这步,待会不管如何,总得让阿奴能活着出去。
    两人一步一步低头上殿,白虎们紧随其后。罗罗还想咬着阿罗的袍子一起走,被阿奴拍了一记脑袋。它与主人一样,对阿奴有一种莫名畏惧,当下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走了。
    阿罗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妹妹和刘仲相互手牵着手再没有回头,一高一矮还有两只白虎的身影缓缓地没入大殿的光影之中。他总觉得他们此去像是被一只巨兽吞噬了一般。
    云丹拍拍他,示意他穿上刘仲的吐蕃袍子重回座位上,那里离阿奴他们近些。
    他低声道:“看清楚那些灯火的位置了?”
    阿罗点点头。他原先练的是连珠箭,这次改成连珠弹,所有的人里他的射程最远,准头最好,速度最快,可以连发十来枚弹子。他有些遗憾,要是阿罗也在,两人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只怕效果更好。
    等他们进入殿中,阿奴和刘仲已经行过大礼,随后女官宣读懿旨,白虎被赐予华家。
    刘仲与阿罗身材相仿,他又一直低着头,没人怀疑。等他抬起头,明亮的烛光里,凤凰突然变山鸡,脸上的那条蜈蚣疤夺人眼球。上座的皇室贵胄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小皇帝当场尖叫:“你是谁?!来人呐!”
    刘仲不理会这一片骚乱,直直盯着太皇太后的眼睛,缓缓说道:“皇祖母,你不认识我了么?”
    听见那声叫唤,裹在宽大的翟衣里如一尊神像般高高在上的华氏开始颤抖。
    盼望了如此长久的一刻终于来临,刘仲心神激荡,潸然泪下:“皇祖母,你不认识我了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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