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挤眉弄眼示意姜晴闭嘴,却被姜慧逮住。
    姜慧哆嗦着手:“蔡德广!别告诉我你也知道这事?”
    蔡德广支支吾吾,脸色纠结,不知该怎么说。
    他是前两年姜湘下乡后才知道这事。
    因为姜湘得罪了机械厂厂长家宋有金,卷了铺盖仓惶跑路,她离开后,姜华日日魂不守舍,很快也呆不住了,有一次竟然跑街道办,仔细打听了姜湘去的那红河湾生产队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蔡德广早注意到姜华不对劲,稍微留意了几天,便发现姜华悄悄收拾行李,企图买火车票去找姜湘!
    他吓得半死,可不得急慌慌把人拦住?
    由此,他才知道了姜华隐秘的心事。
    他们一家都清楚,姜湘不是姜慧的亲侄女,她是姜奶奶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
    那一年姜慧的哥哥,也就是姜启,不到三十岁便患了重病英年早逝。他死的早,什么都没留下。
    姜奶奶日夜抹泪伤心之下,竟然在门外捡到了一个嗷嗷大哭的弃婴,那弃婴就是姜湘。
    姜奶奶一看见姜湘就十分喜欢,觉得她眉眼和姜启生得极像,她老人家魔怔了一样踩着小脚把姜湘抱回家,对外宣称是儿子姜启在外留下的唯一血脉,甚至起了名,叫姜湘。
    回族里开祠堂,记族谱,怎么正式怎么来。
    姜慧拼命反对抗议,但没用。
    因为那时姜爷爷还在,他老人家也喜欢姜湘,谁反对都越不过他这个一家之主。
    姜湘从此就在姜家名正言顺长大。
    直到姜爷爷姜奶奶相继去世,姜湘的好日子总算到了头,沦为小拖油瓶跟着姑姑姜慧讨饭吃,着实吃了好一番苦头。
    姜华抿了抿唇,一脸复杂地看向姜慧,“妈,为什么你总是看不上姜湘? ”
    姜慧冷笑:“怎么?她一个外边捡来的,差点分了我们姜家的家产,我还得对她笑?我养大她就不错了!”
    姜华不说话了,和他妈说不通。
    他起身出去,冷静道:“你们吃饭,我出去找姜湘。”
    蔡德广不放心他一个人晚上出去,站起身和姜慧使了个眼色,急忙也跟着出了门,“哎我也去。”
    姜华在街头找姜湘,却找得毫无头绪。他全然不知姜湘能去哪里。
    蔡德广跟在他后头,抽烟抽得叭叭的,眉头皱得死紧,“那丫头机灵得很,不想回咱家,指定找了地方借住一晚。”
    “她能去哪里?去认识的同学家?还是去招待所?”姜华着急。
    “别慌别慌,前面不就有个招待所?先进去问问。”
    “……”
    “你好……同志……是,是叫姜湘,她梳着两根麻花辫,模样很漂亮,皮肤白……”
    “是有这么一个,”前台值班的年轻妇女眼神狐疑,“她说是去探亲,那边家里住不下了,她才来招待所……”
    姜华愣了下。
    蔡德广人老成精,一听就知道姜湘扯了谎,急忙上前描补:“确实,是家里住不下,叫她一个小姑娘出来找地方住……这不是不放心嘛,过来问问,她睡下了没?”
    “应该是睡了。”妇女指了指外边一片黑暗,这会儿深更半夜,招待所二楼房间的灯都熄灭了,没一个亮着的。
    姜华出去,站在街边,仰头看了看二楼据说是姜湘住的那间屋子,确实一片黑咕隆咚。
    他没想到姜湘宁愿花钱住招待所,也不愿意回姜家了。
    姜华失落回去。
    路上,蔡德广叹气,和他说了一番话:“当年你爷爷奶奶大老远回去族里开祠堂,姜湘那丫头记在你舅舅名下,她名字是正儿八经写进族谱里的,和亲生的没差了。”
    他是想劝儿子死心,虽然姜湘和他们没血缘关系,但名义上永远是姜家的孩子。
    蔡德广又说:“况且,我若是没记错,她小时候,属你这个皮小子欺负她欺负的最狠,给她床上放毛毛虫,放青蛙,不准她抢饭桌上的肉片……”
    “要说苛待,你小时候也没少苛待人家!臭小子你这么搞,你还指望什么呢?不如趁早死了那条心,别和你妈犟。”
    姜华闷声:“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就是不想让我妈再苛待她,她都、她都这么大了,兴许,过两年就该结婚嫁人了,我不想叫她在家里的最后这两年仍然过得不得劲。”
    蔡德广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苦涩,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一夜天亮。
    招待所,姜湘早早起床,进卫生间随便漱了漱口,洗把冷水脸,再重新散开乱糟糟的头发,手指麻利编了两根整整齐齐的麻花辫,精神抖擞出门。
    出发,向着国棉三厂前进!考试!
    怀着愉悦的心情,她才下楼,一眼就看见站到门口不知等了多久的梁远洲……
    姜湘脸上的笑瞬间凝滞,缓缓上前,无语了好半晌。
    她开口问:“你、你该不会还要跟着我一整天吧?”
    梁远洲看了看她,双手揣兜,没说话。
    姜湘:“。”
    姜湘快给他跪了,拉着他出了招待所大门,一边走一边念叨,“没必要吧大哥!你昨天已经跟我一天了,今天真的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你不用上班,不用挣钱的吗?”
    话音刚落,梁远洲便迅速点了点头,“我确实不用上班,因为我就没工作。”
    姜湘陷入沉默:“…………”
    姜湘不死心:“梁远洲同志,就算没工作,你总得挣钱吃饭吧!你不用去挣钱的吗?”
    想到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梁远洲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要挣钱,但这事不急,我先带你吃早饭,陪你一块去国棉厂,你进去考试的时候我再去挣钱。”
    “……其实你不必送我去国棉厂的,我认识路,我一个人也能去!”
    “湘湘,我送你去。”
    “其实真不用你——”
    “闭嘴。”梁远洲冷酷道。
    姜湘:“。”
    姜湘抹了把脸,只能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走到附近的国营饭店。
    保险起见,她得早些去国棉厂,所以没在店里坐下来慢慢吃饭。
    她买了两个素包子,酸菜粉条馅的,共计六分钱搭一两粮票。
    粮票是梁远洲帮忙付的,钱是姜湘掏的。
    梁远洲垂眸,看了看她一脸满足嗷呜一口咬掉三分之一酸菜包子的模样,没说什么,他默默掏钱给自己买了五个肉馅包子。
    一个肉馅包子两毛钱,顶得上买三个同样个头大小的酸菜粉条包。
    难怪姜湘舍不得买肉包。
    从国营饭店出来,姜湘一边快速赶路一边狼吞虎咽啃包子,不到五分钟两个酸菜包子解决完毕。
    下一秒,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胖白胖散发着肉馅香气的肉包。
    “。”
    “吃吧。”梁远洲不废话,直接塞她嘴里。
    姜湘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上下牙齿一碰,身体比她的思想更要诚实,迅速叼住了被塞进嘴的软面包子。
    唔,竟然还是小笼包馅的,就是一个馅呀!
    姜湘咬一口,被香得迷迷糊糊,她瞅了一眼梁远洲,默默低头开吃。
    吃完了,梁远洲二话不说又给她塞一个。
    姜湘:“…………”
    姜湘无言,默默咬住了吃,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喂的一只狗。
    她被这个想法吓飞,低头连连呛了半晌。
    梁远洲狐疑看她。
    姜湘硬着头皮吞下最后一口包子,见他还要投喂,连忙摆手摇头,打了个嗝大声拒绝道:“饱了,真吃饱了。”
    梁远洲笑了笑,这才吃起了剩下的包子。
    这时候时间还早,不到八点钟,早晨的冷空气来自四面八方,喘一口气,呼出来都是白茫茫雾气。
    街上很安静,远处的电线杆上飞来几只麻雀,在寒风里簇拥一团,瑟瑟发抖。
    八点整,出门上街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
    到了国棉厂。
    厂区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姜湘探头张望,见其他人手里都捏着一张号码牌,有样学样,她把自己昨天报名领的号码牌也从挎包里拿了出来。
    梁远洲揪了揪她的挎包背带,问:“带纸和笔了吗?”
    姜湘嗯嗯点头:“有呢,我包里一直随身带着。”她还有钢笔和墨水呢,进了考场再给钢笔灌墨水。
    在门口等待的功夫,姜湘有些紧张,双手交握手指攥紧。
    梁远洲始终关注着她。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时候的湘湘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
    虽然五官模样和两年后他第一次见她的模样相差无几,但眉眼间的青涩和稚嫩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心头发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考得上考不上都有我呢,我说了帮你进长川油矿,这话不是白说的。湘湘,你且耐心等等,最多两三个月,来年夏天你就能坐油矿办公室看报喝茶了。”
    姜湘不由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那个美好的画面,噗嗤一笑,“算了吧,梦里想想就成了。”
    她不抱希望的。
    梁远洲叹气,“你还是不信我。”
    见他不太高兴,姜湘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大门口传来动静。
    有人拿着喇叭大喊:“昨天和前天报了名的,拿着号码牌排队,排两列!听前面带队的安排啊!”
    这就要排队进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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