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清一句:“钟浅真的很勇敢……”
    听到这个名字,他脸颊微动,像是极力克制。
    “看到她不动声色地踩住一块碎玻璃时,我都替她捏把汗,我猜她是以防万一,万一你们营救失败,她就要靠自己逃出去。”
    钟季琛看向天空。
    似乎能感觉到液体沿着眼底,静静向内流,流进心里去。
    直到林源又说:“钟浅是因为救我才会出事的,你要是难受就揍我一顿吧,我保证不还手。”
    他这才哼一声,“如果打死你她就能醒过来,我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这话冷得让人心酸。
    林源也说不下去,低头沉默许久,他起身告辞,走路时腿还有点拖,走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好好待她。”
    他定住脚步,隔了几秒才听到下一句:“别辜负浅浅的一番心意。”
    傍晚时分。钟季琛开车在城市中穿行。
    他刚去了一趟公司,会见一位远道来的重要客户。这也是他一周以来头一次出现在公司里,面貌的变化自然引起不小的震动。他则是一切如常,侃侃而谈,果断高效。只因有人等他早些回去。
    路上接到一通电话。颐心苑项目二次评估通过,对方言语间暗示有大人物发话,肯定了这一项目的可行性和社会意义,相关部门应予以支持。
    钟季琛想了想,打给父亲,试探聊了几句,不太像。
    他一时想不起还有谁会这么好心做无名英雄。转念一想,管他呢,烦心事少了一样,可以更专心地陪浅浅了。
    余光里瞥见路边一间教堂,这个平时经过无数次却从未多看一眼的建筑,今天让他特意停下。
    信步进去,首先看到一面巨幅壁画,最后的晚餐。
    有个神父模样的人迎上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大概是看出他神情间的颓伤,絮絮说了一堆上帝与你同在之类的安慰话。
    他忽然问,“我不是基督徒,现在祈祷的话,有用吗?”
    得到肯定答复,并把空间留给他。
    他随意选个位子坐下,静气,闭上眼。
    在大理古城,他和她重逢的地点,就是教堂门口。
    那次他特意去找她,制造偶遇。心想小女生都爱浪漫,这样应该更能打动她,也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回忆。他虽然势在必得,但也会有青涩少年般的忐忑。而那一天,事后每逢回忆起,他自己都会被打动。
    也许爱上一个人,本身就是生命中最浪漫动人的事。
    此时,他也不想忽然寄托于某种信仰,祈求于神灵。他只是在心里说,我信我自己,信我能做到一切我能做的。
    我信你,信你的坚强,信你对我的爱。
    别放弃。我们都别放弃。
    从教堂出来,钟季琛放慢车速。
    像是忽然得到启示,在钟浅醒来之前,他应该把日子过得更耐心一些,多看,多听,多思考。等她醒后,一一“呈现”给她。如她所说,让他们“分开”的每一分钟都过得有意义。
    这样想时,一阵晚风送来奶油的香气。
    路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蛋糕店。
    钟季琛进去,趴在柜台上玩手机的店员是个小姑娘,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莫名脸红,他微微一笑,挑了一块抹茶慕斯。
    回到病房。
    他认真洗了手,然后浸湿一条毛巾,坐到床边,给钟浅擦脸,擦手。
    她睡相可真乖。
    还是那么好看,就是脸颊瘦了一点。今天做的ct显示,瘀血吸收的速度减慢。他并没有被这个暗示吓到,反而对医生说,吸收瘀血也会累,我们先歇一歇。
    医生也深受触动,点头道,家属就该这样,保持乐观态度,病人能感受到。
    房间里有歌声流转,音量不大不小,时而来一个或清亮或尖利的高音,来自那支以重金属与美声结合为特色的芬兰乐队。医生建议放一点舒缓的轻音乐,可他觉得钟浅应该更喜欢这种。
    他一边给她梳理发丝,一边跟她聊天:“这几天一直都听这些,你烦不烦?”
    “你不说,我就当你还没听够。”
    “如果烦了,一定要告诉我。”他停顿一下,低声道:“哪怕动一下手指也好。”
    蛋糕盛在盘子里,放在床头小桌上,他用叉子戳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缓缓咀嚼,评价道:“不如你做的好。”
    又吃了两口,“大概是上次那块被你用手抓过,所以才好吃?”
    看向她置于身侧的手,嘀咕道:“还是算了,弄脏了还得我来擦。”
    自说自话了一会儿,蛋糕被吃掉一大半。
    他忽然放下叉子,手掩住唇,似乎过于甜腻了。
    晚上,钟季琛在外间看各种报告。
    里间,护士在给钟浅做肢体按摩。
    护士走后,钟季琛再次来到病床前,手里多了一本书。
    还是那本《夏洛的网》。封皮有些微卷。
    “我想去书店买几本别的,可是又觉得好像是咒你再多睡几天,所以一直没去买。”他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读了几句,停下,“怎么样,是不是有进步?我觉得比第一次时强多了。”
    “等以后有了孩子,这个活儿你可以省下了。”
    钟浅昏迷第七天。
    钟季琛又离开她几小时。这次是去健身会所,跟方行远打网球。
    真正的朋友就是,什么都不用问,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不会妄自揣测。不认同的,不去评判干扰。支持的,付之于行动。
    方行远百分之一百二十发挥,钟季琛也是各种快很准。一场打下来,十分过瘾。钟季琛额角汗如雨下,球衫后背全湿,腿肚子都发虚。
    他手一松,扔了球拍,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
    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过了一会儿,方行远才慢悠悠踱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啧啧道:“这体力也不行啊,你可跟我们不一样,得三十岁当十几岁使呢。”
    钟季琛手臂横在额头,不说话。
    方行远又拿脚踢踢他小腿,“喂,地上凉,当心伤了腰子。”
    走了一圈又回来,语气颇为郑重道:“等你结婚时,我给你们当证婚人吧。”
    钟季琛闷声道:“你话真多,我要静一静。”
    耳畔传来阵阵声响,细听像是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空气中也有似有若无的腥咸。
    钟季琛睁开眼。
    面前是一排排座椅,坐满人,大半陌生脸孔,中间一条过道,铺着红地毯。
    他扭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袍头发花白的男人,高高鼻梁上架着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郑重得煞有介事。
    这是一间教堂。
    而且还是小小旧旧却地道十足的西方教堂。
    他低头看自己。
    剪裁得体的纯黑西装,内搭白衬衣,皮鞋黑亮纤尘不染。
    他心中一动。随即听到嘎吱一声门响。
    红毯尽头,两扇古朴半旧的木门打开。
    阳光倾泻而入,每个人都回头望,每张脸都被金色点亮。
    有人从明亮处走来,乌发红唇,眼眸明亮,鼻尖俏皮可爱,细致的锁骨被精致蕾丝衬托,一袭简洁而不失优雅的白纱,如同一团飘渺云雾裹衬着曼妙仙子,缓缓向他走来。
    他视线粘在她脸上,样子一定很呆傻,于是惹来她娇嗔一横。
    音乐响起,瞬间响彻小小教堂。
    男中音用意大利语款款吟唱,带着歌剧式的优雅和激昂。
    她眼里绽放惊喜,红唇微启,仰望四周像是捕捉每一个音符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抿唇一笑。
    是的,他都准备好了,为这一天。
    从很久以前。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周末宅在他公寓看一部爱情喜剧片。
    看完她说:“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也不放《婚礼进行曲》,好俗,就用这个《大千世界》好了,很好听。”
    他的反应可能有点夸张,被她注意到,问:“怎么了?”
    他咳一声,“你想的够远的。”
    她脸色一变,“你没想过跟我结婚?你难道只是跟我玩玩?”说着就要从他腿上下去,被他一把抱住,赶紧补救,“当然不是。我以为结婚这种话,你会矜持一点,至少等我拿了戒指。”
    她娇嗔一瞪,“当然要钻戒,还要很大很大一颗。”
    “好好好,大的。”他语气里满是纵容,“别人还没看到你,就先看到钻石光芒。”
    她噗嗤笑出来,这才软软地窝在他怀里。
    隔会儿又说:“我们的蜜月也要特别一点。”
    他认真点头:“我想到一个,在海上过。开着游艇,可以潜水,钓鱼,还可以在甲板上……”
    “在甲板上干嘛?”
    “嗯,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版连载到此为止。
    实体书应出版要求加番外,甜属性,两大篇,应该是包含一些剧情的番外,不喜欢那种没有骨架的纯甜。所以正文结尾可能就有点‘意犹未尽’,或朦胧,但是也给了暗示。风格上的坚持或者固执,必然是不能做到宾主尽欢。
    纸书上市编辑说是一年内,具体进展会微博通知,番外大概在上市几个月后可以发到网上。
    这一更间隔有点长,除了体力不济和时间吃紧,还有就是也在推敲最后部分的合理性,写文是个感性和理性结合的过程,挣扎纠结是必不可少的,对于每个作者来说又程度不同,没有经历过的很难理解,读者也无需理解这些。作者给自己一点时间自我追问,确定这是自己想要的,已尽全力,可安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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