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与江凌在正屋内起居歇息,一应如前。
    不过数日,便井井有条,仆妇穿梭,马车进出,倒俨然像是一座在此经年的老宅了。
    *
    锦鱼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闲。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江家人都很好,她又是执掌中馈的媳妇,出入也自由,可是住进怡然居,感觉仍是不同。
    好像以前再好,身上也绑着什么东西,有种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突然被放了出来的自在感觉。
    在这里,样样都是她说了算,不必再顾忌任何人目光。
    实在是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过的舒坦。
    这日她懒洋洋地睡了个足,吃过早餐,便与豆绿两个亲自动手,带着人把后院退步的两间小屋收拾了出来。
    西边一间拿来种兰。
    之前江凌送给她的兰花种子,已经被她用各种方法育出十几盆兰花,虽然还没开花,但都苗情极佳。她又特意在这屋子外挂了一块小木牌子,取了个名字,叫兰舍。
    东边一间收拾出来,做了家祠,里面只供奉了江凌生母齐氏的灵牌。
    灵牌前的白瓷花瓶里插着她亲手摘下的宫粉梅,还有黄金如意糕、玫瑰云片糕、茯苓荷花酥和栗子蜜饼等四样点心。都是从国色天香园拿来的。
    锦鱼焚香行礼,见诸事齐全,便锁了门,正式的祭拜总要挑个日子跟江凌一起才好。
    便与豆绿两个回到屋里,歪在罗汉床上,喝茶闲唠。
    便聊起了前日柳家娶顾茹。
    她没去敬国公府观礼,豆绿却是爱热闹,打听到不少闲话。
    豆绿耸着小蒜头鼻子,说得眉飞色舞。
    第113章 大善大福
    先从敬国公府的聘礼说起。
    据说比锦心当日的还翻了一倍, 足有两三万两。
    只是冬日无活雁,用了一对两尺高的玉雁代替。
    据说这对玉雁乃是商周古物,造型奇特。其背如龟, 其足如裙, 大圆眼睛, 嘴尖尖的, 还张着。实在稀罕,价值连城。
    柳家聘礼给得多,顾茹的十里红妆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一百三十六抬,头一抬进了国公府,后一抬还没出顾家门。
    因为之前一直大雪不断, 京里丧事极多,好久没有喜事了。
    如今天气放晴,气温回暖, 这场婚事既是京中豪门联姻,过程也离奇,还是难得一见的平妻。因而半城人都跟过节似地跑去看热闹。
    都说这轰动热闹的程度, 也就只有前年卫五娘子当日的珍稀牡丹陪嫁能压它一头了。
    锦鱼听到这里, 笑道:“若是这样说, 那我的牡丹嫁妆还是逊色了人家一筹。当年我跟锦心同日出嫁。两妆亲事跟人家一头比。”在豆绿跟前, 锦鱼一向不管锦心叫四姐。
    豆绿耸耸小蒜头鼻子, 不屑地“哼”了一声:“倒也不是这样说。如今谁还记得当日是您跟四姑娘同日出嫁的?都只记得姑娘那些难得一见的牡丹了。”
    锦鱼无言以对。本朝人爱花, 如痴如狂。欧阳修就有诗曰:“深红浅白宜相间, 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赏,莫教一日不花开。”
    不过也说不定只是豆绿偏向她, 所以要这样说。反正这也不是重点。她便不现辩解,继续听下去。
    原来皇后娘娘为了安抚顾家, 还特意赐了头抬嫁妆,是一座三甲传胪红漆螺钿楠木小插屏。
    相比锦心当年所得的玉如意,也要胜上一筹。
    豆绿便问:“姑娘,我倒有些不明白,这顾家姑娘做个平妻,怎么倒这般张扬?也不怕丢人。”
    锦鱼道:“她这是摆明了,要处处压锦心一头。锦心的苦日子,怕才开个头。”
    两人正说着,香罗进来了,听到这话,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初若是四姑娘派香绢姐姐来,我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如今姑娘还把我们一家子都要了来,这份大恩大德,我一生无以为报。”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锦鱼忙招手让她坐在罗汉床前的绣墩上,笑道:“你如今可是我的心腹,再别说这样的话了。”顿了顿,却又道:“心里知道就好。”
    倒惹得香罗破涕为笑,豆绿也哈哈直乐。
    香罗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才问起三月三的事宜。
    三月三去绿柳庄游玩一天,只当是踏青春游,锦鱼已经跟江凌商量过。
    她便点了头,让香罗回头去与茯苓商议,看看留谁看家。想去的都能去,只消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马车。
    消息一出,上上下下的仆妇们莫不欢欢喜喜。
    大家都闷了一整个冬天了。
    怡然居上上下下顿时热闹非凡。
    *
    到了三月初三这日,怡然居外早早就排列出了七八架马车。
    除了锦鱼日常用的一辆,还有从国色天香园调来的四辆,又去车行雇了三辆,这才够用。
    虽说这些马车瞧着并不奢华,上头也没有戳什么徽记,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家家出行,马车难寻。这样的日子能一下子拉出这许多马车的人家可不多。
    这一带都是小官之家,从未见过如此排场。
    之前见他们搬了来,不过数日便进出有序,已经奇怪。
    见此情形,不由都纷纷打听起来。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朝庭新贵枢密都承旨江家。
    也不用再打听。谁不知道他娘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卫五娘子?
    论起卫五娘子,常恭坊真是无家不知,无人不晓。
    这里跟着国色天香园只隔着一条坊街,因着国色天香园勋贵文士聚集,如今这一带的房子价格都上涨了不少。
    虽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不住在永胜侯府了,但也不奇怪人家能一下子排出这许多的马车了。
    心里都道,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回头找机会与人家好好结交一番。
    锦鱼与江凌自然不知道,这些马车让他们两个一下子就在常恭坊成了名。
    他们卯初起身,吃过早饭,带着家中小厮仆妇,浩浩荡荡开开心心春游去了。
    *
    因出来得早,顺利出了城门,一路朝西。
    马车颠簸着,锦鱼靠在江凌的身边,乏了,便直起腰来,掀起桃红软帘朝外看一眼。
    从二月的白雪纷纷出来也没多久,刚进了三月,风便暖了,吹绿了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
    高大的柳树,垂下帘子般的枝条,金褐色的骨,嫩绿的丝,黄莺鸟儿在中间蹦跳穿梭,发出啾啾动听的鸟鸣。
    无限的春光,看得神清气爽,可看多了,却又有些无聊起来。
    锦鱼转眸看向江凌,却见他手上拿着一卷书册在看。
    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江凌自从做了这个枢密都承旨,便开始苦读。这回读的,不光是史书,也不光是各部的律令,还有诗词文章。
    只因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如何写好一份折子,非下苦功不可。
    当下便不吵他,正要挪开些,往大抱枕上趴去,江凌却抬了眼,嘴角微扬,道:“嫌我肩膀不够软和么?”
    锦鱼翘起嘴角:“怕累着你。”
    江凌的眼眸中便透出光:“我想你靠着我。一辈子都靠着我。”
    锦鱼知道,这个靠,并不光是靠肩膀的意思。
    她忙又倒了过去:“你是我的夫君,我不靠你,靠谁呢?”
    江凌笑笑,伸手把她的头拢到肩窝里,调整了一个坐姿,让她靠得舒服些,这才又拿起书来看。
    锦鱼见是一本《小石潭记》。
    这篇她倒也读过,文字简洁至极,却又令读者如身临其境。
    她想了想,便道:“为坻,为屿,为嵁,为岩,我若见了那石潭,便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这四个字来。”
    江凌点头道:“娘子所言极是。坻者,小渚也,水中之高地。屿,岛也。嵁,高出水面,小而不平之石也。岩,高出水面,大而如峰之石也。四个字便把石潭二字中的石写尽了。可见写文一事,知其名最要紧。”
    说完,便沉思起来。
    锦鱼虽也受过名师指点,可对诗词文章没下过功夫,只顾着学画了。
    听他这样一说,也深觉有理。
    便对此文也生出兴趣来,两人一路品评此文到底好在哪里,倒是再不无聊。
    一直到了绿柳庄,车停了两人才读到“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正争论,为何“其境过清”,便不可久居。
    豆绿揉着惺忪的眼儿,催道:“姑娘,姑爷,到了!”
    锦鱼跟江凌这才停了嘴,相视一笑。
    锦鱼便先替江凌整理衣衫。
    江凌先下了车,豆绿才过来帮锦鱼整理衣裙。
    却听得车外人声鼎沸,锦鱼不由有些诧异,难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不由有些着急,侧耳细听,却听得江凌道:“这是在做什么?都起来都起来。”
    “救命之恩……”
    “卫菩萨娘娘……”
    “我们全家现在早死绝了……”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处,锦鱼倒是听明白了。
    忙匆匆整理好,出了车帘,还没下车,车下又是一阵喧哗。
    她定眼望去,一地的头顶与脊背,总有数百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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