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与忠命黎曲明起身,问道:“孟护军的家里人呢?父母有没有来?”
    黎曲明急忙转身,向后面大喊道:“孟阿爹,迎你儿子灵柩,你怎么不到前面来?还要知州问!快来,快来!”
    孟阿爹从后面走上前来。见到黎曲明前面的人,知道是知州,便上前行了个礼。
    吉与忠急忙还礼。心中暗骂黎曲明不晓事。知道今天是迎孟都尸身,当然孟阿爹是贵人,怎么能在后面?
    静静等后面的乐曲停下,吉与忠道:“这便是孟护家之父?久仰,久仰!”
    孟阿爹学着知州的样子拱拱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黎里正。
    黎曲明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好暗暗摆手。
    吉与正道:“怎么不见孟护军母亲?”
    黎曲明急忙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这种时候,又何必来?”
    吉与正道:“她是英雄之母,如何不来?速速派人去请孟母来!若真不来,也要她说!”
    黎曲明不敢怠慢,急忙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壮丁,去请孟都的母亲。
    吉与正对孟阿爹道:“阿爹,孟都在前线作战有功,朝廷特授护军之勋。今我为本州父母,奉朝命护送其灵柩回乡安葬。所有花费,皆由官给。除此之外,孟都杀敌赏钱六百七十贯,一起送还。宣抚司特给赏钱五百足贯,本州赏钱三百足贯,也已送到。”
    别的不懂,几百贯赏钱孟阿爹还是听得懂的。指着自己道:“这几百贯钱,给我的?”
    第854章 百鬼辟易
    吉与正道:“孟都已然仙去,赏钱当然给其父母。以后其庙宇的洒扫祭祀等事,也要劳累阿爹。诸多事宜,阿爹以后自然知晓。现在最重要的是安葬其尸身。不知找好墓地没有?”
    孟阿爹道:“我家里几代都是平民百姓,死了之后找块地埋了就是。乡下地方,这又不值钱。”
    吉与正忙道:“这不行的。这如何使得?”
    华州刚刚收复,吉与正也是刚到没有几天。一来就碰到孟都的事,人生地不熟,手忙脚乱。要不是宣抚司对于护军的葬礼规定得很细,吉与正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多时,孟都的母亲到来。见到知州,急忙躬身行礼。
    吉与正急忙扶住。道:“夫人来了就好了。时候不早,我们早早上路吧。”
    说完,命身后的人起程。抬着孟都的棺木,向村里走去。
    一上任就碰到这样的事情,吉与正的心里有点烦。不过知道这件事对于宣抚司来说很重要,倒是一点不敢怠慢。
    进村的路很窄,抬送材的人小心翼翼,才进了村子。一进村子,乐手又吹起曲子来。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固定的送葬曲子。宣抚司杂取了陕北小调,还有军乐等等,规定了这种规制的葬礼上面用的曲目。这种演奏形式,还是属于鼓吹。只是因为大多使用军乐,听起来比较雄壮。
    关中的农村,战乱频仍,也没有什么祠堂。棺木停在孟家门前,搭了个棚子,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孟阿爹见一些吏人来来去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时农村的丧事礼仪完全没用,吉与正有自己的一套,自己反而显得有些多余。
    吉与正喝了口茶水,喘了口气。起身到院子里,见孟阿爹站在院门旁,迷茫地看着忙碌的人们。这本应该是儿子的葬礼,但葬礼上,自己倒像是个外人。
    走到门边,吉与正道:“阿爹,孟都的墓该选一处吉地。除下葬外,还有建一处庙宇,官府祭祀。不知道这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我们先去看一看。”
    孟阿爹道:“我们小村子,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再说,要选墓地,不是先要找先生看吗?”
    吉与正道:“宣抚司特地交待,不找先生。孟都是护军之勋,国家功臣,下葬处自然诸邪莫作,百鬼辟易。只要棺木落地,就自然是吉地,天造地设的一般。”
    “啊——”孟阿爹张大了嘴。自己这儿子虽然与别人有些不同,但若说是天生英雄人物,怎么看也不像。怎么在知州的嘴里,好像天上星宿下凡一般,成了神仙人物。
    吉与正见孟阿爹有些迷茫,不明白自己意思。便道:“这村名叫船头村,有什么说么?”
    孟阿爹道:“因为村子在洛水旁,渡口有渡船,人们就这样叫了。”
    吉与正见孟阿爹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没有办法,只好命人叫来里正黎曲明。
    把话一说,黎曲明道:“若说是风水好,自然是村东高地。那里背山面水,风水先生说那里是阴阳合和,风雨所会之处。可惜的是不是坐北朝南,而是——”
    吉与正急忙拉住,问道:“你只说那里是不是交通便利就好了。护军下葬,不需要借助阴阳。”
    黎曲明道:“那里正对着洛水渡口,交通自然便利。”
    “好,带我去看!”吉与正不在这上面罗嗦,跟着黎曲明来到了村东。
    只见这里正对着西边的洛水渡口,一条南北道路从台前经过,确实是交通非常便利。村子就在后面,并没有隔着很远。西边一片大山,还真是背山面水。
    看了一遍,吉与正点头道:“就是这里了。一会自有人会来看葬在何处,庙建在哪里,怎样才村人方便。现在棺木停在村里,这几天刻孟都生前雕像,在这里建祭祀庙宇。三天之后,正式下葬!”
    黎曲明凑上前,小声道:“知州,真的建庙啊?不知什么庙?”
    吉与正看着黎曲明,对他道:“孟都是护军之勋,自然该建忠烈祠。这里一座,州里一座。州里的忠烈祠,是祭祀为国立了大功的人,特别是军人。以孟都为首,功臣陪祭。”
    黎曲明不由吐了吐舌头:“那不跟城隍一样了?”
    吉与正不耐烦地道:“自然跟城隍不同。护军祭祀的是他的浩然之气,是阳间的事。阴间的事才是城隍。我们是阳世生活,怎么知道阴间的事呢?”
    说完,摇了摇头,大步向村中去了。
    其实吉与正也经常把这种官方祭祀与城隍搞混,不用说民间了。不过忠烈祠的祭祀是阳间祭祀,阳世功劳,不涉及阴间故事。只要把握住了这一点,就不会与城隍搞混。
    此时的孟阿爹的门前已经搭起许多帐篷,还搭了许多工棚。里面诸多匠人,忙忙碌碌。
    孟阿爹站在一边,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今天本来以为迎回儿子棺椁下葬,哪里想到会这么多事?这些人在自己家里,也不知道要不要管他们饭,就是茶水也有些管不起。
    见到知州回来,孟阿爹急忙迎上去。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显得局促不安。
    吉与正道:“阿爹,孟都有许多赏钱,不知要怎么给你?”
    一听到钱孟阿爹就精神了。急忙问道:“还有许多办法吗?不应该是你一手交钱,我伸手接住?”
    吉与正笑道:“当然不是了。一千多贯钱太重了,搬运不便。我这里有几个办法,你来参考。一是我给你新印的洛阳会子,你收了之后随便去花就好——”
    孟阿爹一怔:“听做生意的人讲,这几年外面都用襄阳会子,十分受欢迎。在华州等大城,听说要一千一百足文才能换一千文的会子。怎么,现在洛阳也印了吗?”
    吉与正道:“宣抚已经从襄阳搬到了洛阳,现在自然是洛阳会子。”
    孟阿爹摇了摇头:“乡下人家,这些可是不懂。如果洛阳会子跟襄阳会子一般,自然可以收。”
    听了这话,吉与正被噎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会子是一样的会子,换个地方印,在乡下会引起很大的误解。过了一会道:“还有一种办法。过几天银行会到蒲城县设置分行,我把钱给你存到银行里,你要用时随时拿着存单到银行取钱。存到银行,一年还有些利息。”
    孟阿爹低头想了一会,想不明白银行是什么。每年有利息,难道是放贷?他是个乡下人家,不懂那些,更加不敢做。道:“若是方便,知州还是给会子好。”
    吉与正无奈,道:“好,一会我把会子你给。阿爹,现在钱放在家里,要一切小心。”
    第855章 不嗔不痴
    王宵猎静静地听着这些天张中孚和郑建充的表现,不时点头。肖振讲完了,王宵猎道:“我知道了。让他们好好生活,过些日子去洛阳的学校吧。”
    那天晚上王宵猎说了那么多,根本就是对牛谈琴。两人这些日子牢骚满腹。对身份不满意,对俸禄不满意,对未来也不满意,总之几乎没有一件满意的。
    王宵猎是过了些日子,才想起需要听听他们的反应。便找来陪伴的官员,问问他们平时表现。才知道这两个人平日里这么多牢骚,只是不敢向自己说而已。才知道自己那一晚的话完全是对牛弹琴,他们根本没有听进去。
    有几个人听进去呢?这个时候,王宵猎不得不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也没有听进去。就是汪若海、陈求道等人,虽然不反驳,但也未必认可。
    如果有一天,自己没有了,整个系统或许就轰然倒塌。甚至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也会被人遗忘。他们会忘记自己为什么建立这支军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甚至他们会记得什么,都是令人怀疑的。
    他们对自己唯唯喏喏,言听计从,不是自己的理想多么伟大,而是因为自己胜利。是因为自进占襄阳之后,几乎没有失败,连战连胜。自己的主张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们都同意。
    叹了口气,王宵猎靠在椅子上,看着窗户外面。
    人自然是千人千面,各有自己的想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要觉得可惜,正是因为千人千面,我们才有了缤纷多彩的世界。强求别人想的与自己一样,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管你的理想有多伟大,目标有多么纯粹,也不可能要求别人跟你想的一样。不要说为了什么伟大的目标要奉献终身的话,那不可能。更何况他们就是愿意奉献终身,还有怎么奉献的问题,怎么生活的问题。
    这本就是个人的事。只是作为一个领导者,总是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想让别人跟自己一样。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必在这上面浪费精力。一个组织,是需要强制命令的,必不可少。只不过如何命令,怎么执行命令,有许多技巧。
    军队可以强制命令,因为这些命令来自于政治要求,比较明确。换句话说,军队不可以有自己的意志,军队的意志来自于政治意志。如果军队产生了独立意志,要及时掐除。
    问题是,政治意志如何产生?按照世界总的发展趋势,权力从天授、神授,慢慢转为了人民所授。典型的就是选举,且选举权越来越被更广泛的人所拥有。
    王宵猎不想在形式上动脑筋。因为定了一种形式,掌权者总是努力地把自己的利益嵌入到这种形式中。最后只保留了形式,内容却面目全非。王宵猎要做的,是寻找一种治理方式,与新的政治思想相适应。
    以前讲官员应该懂一点统计学,王宵猎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因为世界本就如此,官员当然要用这种方法来治理。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简单地能用一句话来概括的。如果这样做了,就必然对世界进行了大量简化,然后描绘出一个大致的模型。这个模型与真实的世界类似,但绝不是真实的世界。大部分理论,都是对自己描绘出的模型的讲述,而不是关于真实世界的理论。
    世界本来是什么样子的?比如你的小区绿化树是果树,桃、杏、李子,甚至石榴、柿子等。大部分人都会爱护这些树,保护小区的环境。但总有几个人,甚至有时就是一个人,每到果实快成熟的时候,就把果实摘下来,拿回自己家里去。他们很多时候不吃,但就是觉得自己不摘,就好像亏了一样。
    如果把这个人赶走,你会发现过一段时间又出来一个人,依然会这样做。除非这种果树非常泛滥,或者根本没有食用价值,不然这种现象很难消除。甚至一个邻居前一秒跟你一起抱怨摘果子的人没有公德心,下一秒他就去摘果子了。这种时候抱怨是没有用的,因为世界本来如此。
    去分析人性,说人性本来利己,或者人性中有什么基因会导致如此,都没有用处。事实是,为什么大部分人都不去摘,就那么几个人摘呢?
    实际上,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进行管理。比如摘一个果子被抓到罚多少钱,只要抓得多,慢慢就没人摘了。但是这有了另一个问题,就是罚多少。摘一个果子罚一万,这叫重典。摘一个果子罚一毛,这叫轻罚。重典会出现虽然抓到了人,却交不起罚款,刑罚不断上升的问题。轻罚则会出现惩罚不了人,摘的人更多的问题。
    所以有一个罚款的区间,既不是重典,也不会轻罚。只有落在了这个区间,才算是有效的管理。
    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如此。社会现象都是概率性的,符合一个统计规律,只有懂得统计学知识,才能更好地管理。不懂统计学知识,管理就会盲目。
    王宵猎早就了解到了这一点,只是他还想做最后尝试。用传统的方法,到底能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能不能把事情做好。只是尝试过后,结论是做不好。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王宵猎摇了摇头。
    人本来就是千人千面,强求别人与自己一样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很正常,不能上火,不能怪别人骗自己。因为你问的时候,本来就问错了。
    说权力来自于人民,那就要找出让权力来自于人民的方法。不要想着这种方法会万世不变,永远有效,对自己有效就行了。想着靠着制度,不管阿猫阿狗当皇帝都可以,根本是无稽之谈。
    怎么做?当然还是要靠统计学知识,把世界的本来面目描绘出来。做这些的人,便是在襄阳的时候,已经有了的到民间采风的人。这些人是另外一种官员,了解真实世界的人。
    为政不可用重典。乱世用重典,首先应该处理的,是导致乱世的人,然后才是短时间用重典。正常社会,是不适合重典的,用重典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当然也不可轻罚。处罚太轻会让人蔑视法律,视法律为无物。正常社会,法律应该不轻也不重,在一个正常的水平。只有这样,才会让法律既有该有的地位,又不会引出更多的问题。
    法律的关键,是违法必罚。法律既轻重相宜,对于违法的行为一定处罚。不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有的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痛下杀手。如果这样,人们对法律的敬畏就会消失,法律不管用了。
    王宵猎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得一清二楚,他只能保证自己不嗔不痴,冷静对待。
    第856章 陕西各将
    绍兴三年正月初九,受王宵猎邀请,陕甘方面的几位主帅一起到了石州,商谈陕西以后的防御。
    王宵猎把人迎到州衙,各自落座。
    亲兵上了茶来。王宵猎道:“年前得了一场大病,最近几天才好了些,不宜远行。所以邀请诸位到石州来,商议陕西以后的防御事宜。还请各位见谅。”
    接替张浚的王似道:“太尉奋神威,全歼金军于丹头寨外,陕西局面焕然一新。我等高兴还不及,怎么会怪罪太尉呢?现如今各军已经出蜀道,进入陕西。太尉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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