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的管理者,或者好的领导人,不是找到做事的办法,找到做事的人,而是时时把握住事情的度。一旦过度,及时处理。把握好度,也就做好了事情。
    什么世间真理,万物定则,很多时候都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万物有度,物极必反。
    王宵猎要想发展壮大,而且是用最短的时间,最少的代价发展壮大,就要不惮于用困难的方法。哪怕付出再大精力,付出再大代价。
    明明知道现在官衙的公吏不可靠,还是要用他们。因为他们有价值。而让他们发挥出价值,把害处减到最小,就看王宵猎的本事了。
    第98章 雷霆手段
    王宵猎坐在最后面,面沉似水,冷冷看着前面的一众吏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小心翼翼地议论事情。很显然,他们不敢放开了说,生怕被后面的王宵猎盯上。
    遇到了叶县乱收税的事情,王宵猎左思右想,觉得此事不能再拖下去。趁着秋天,离冬天大乱还有几个月,及早把此事解决。此事拖下去,对自己恐怕不利。
    理清了地方治理结构,真正解决了百姓负担,让经济发展起来,对自己意义重大。第一是民声。做到了这一点,百姓对王宵猎的观感自然不同。第二是实利。在减轻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尽量把人力物力集中起来,形成军事能力。诸般好处,说之不尽。
    不过,要想完成此事,绝不容易。
    历史书中,大多旁征博引,对古代胥吏制度进行批判。按照那些说法,好似很简单地改一改,这种制度的弊端就可以改过来。这些古代胥吏,除了少部分,大多可以废掉。
    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后人能看到的弊端,这个世界大部分都会有人看到。后人想到的办法,这个世界同样大部分都会有人想到。为什么改不了?后世经常用的结论,是统治阶级需要,不顾人民的死活。真是这样?中国漫长的政治传统,特别是大一统的政治现实,让统治者明白,人民是统治的根基。真地能够实际减轻百姓负担,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们怎么会不进行改革?
    改革的阻力,粗略来说,一个是人,一个是钱。要想改革胥吏制度,让他们不再残害百姓,官府手里必须有钱,还要有充足的干部才行。缺一不可。
    庞大的国土面积,大量的人口,必须要有人治理才行。没有钱,官府养不起公吏,他们必然要向百姓要利益。没有合格的干部,真正可以执行上级决策,只能依靠胥吏。不要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后世还有城头镇五巨头,还有中县干部呢。
    新中国建立,真正翻天覆地的,除了军队的席卷天下,还有大量的南下干部。没有这些干部,军队打下天下了天下又如何?能够治理得了吗?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这句话很多人都理解为打下天下就该文官上位,武将退居幕后了。当然不是如此。国军同样打下天下,但却只能依旧用官绅胥吏。同时国军手拿枪炮,高高在上。
    王宵猎从掌军开始,便就在军中推广识字读书,目的就是要培养干部。开始或许很难,只要有几年时间,效果就可以显现出来。不只是在军中,在民政方面同样如此。
    此次把汝州治下各县的公吏中的全部押司,十年以上的手分、贴司,五年以上的乡书手、拦头,全部召到叶县,就是让他们讨论一件事。现在县衙中的公吏差役,哪些是必须的,哪些是可以裁掉的,把官府养的人力降到最低。向百姓收取的各种名目钱财,一条一条全部列出来。哪些地方在收,一年可以收多少钱。这些钱全部集中到最多五条,最好三条中。除此之外,一律不许向百姓收钱。
    简单一句话,精兵简政。这件事非常复杂,王宵猎一个人是做不来的。不向百姓收粮收钱,军队由谁来养?官府的官吏谁来养?钱粮必须收,但要尽量少收。
    百姓手里有了钱,然后要尽量让百姓把手中的钱花出去。让钱流动起来,经济才能发展。经济真正繁荣了,官府才能收到更多的钱。这是后世学来的,这个时代还理解不了。
    自己做不了,那就让现在的公吏们做。他们不想做,没关系,王宵猎的军队不是吃素的。
    最开始的一两天,就是让这些人一起讨论,到底现在各县有多少公吏要养,一年要花多少钱。一年从百姓手里有法律依据的能收上来多少钱,没有法律依据的收上来多少钱,除此之外没有记录在册又收了多少钱。哪个敢偷奸耍滑,就不要怪王宵猎大刀无情。
    见声音静下来,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没有营养。王宵猎起身,走到前面,看着众人道:“看你们样子,讨论得差不多了。问你们一句,是不是已经讨论清楚?”
    见王宵猎神态冰冷,有些杀气腾腾,下面的众人不由冒汗。
    周纳拱手道:“知州,依小的们所知道的,都已经说得明白了。”
    王宵猎转过头,看着鲁山县手分崔禀。道:“这两日都是你们几个在记录。哪个说了什么,一一记录在案。既然已经说完了,军中便派人,拿着你们的记录,一个县一个县去查一查!我丑话说在前头,哪个说的不明白,或者故意隐瞒,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见众人神色惊恐,王宵猎又缓缓道:“说假话的,死罪难逃!你们的家人,也要受拖累。而你们的家财,全部入官!现在战时,容不得丝毫拖延,只能如此了!”
    下面曹格急忙拱手:“知州,这是多年旧账,一时之间哪里能说清楚?且多宽容几天,我们再仔细商量。一众人都是公忠体国,哪里敢隐瞒?”
    王宵猎道:“这个天下,常有人说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又有人说,官弱吏强。没有办法,本朝重视吏文,一切都需要记录在案。政事纷扰,不是积年老吏,怎么能够分得明白?以前太平时候,一切都还可以苟且下去。现在不行,外有强敌,内部再杂乱,怎么支撑?”
    太平年月,王宵猎当然不能这么做。官员的权力再大,上面还有朝廷呢。现在这个时候,不要说这些小事,就是杀得血流成河,只要手里有兵,朝廷眼里依然是大将。
    下面几个押司被王宵猎的样子吓住。沉默一刻,不由交头接耳商量。
    王宵猎微眯双眼,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现在这些公吏说的,不过是糊弄自己的场面话。自己的屠刀不举起来,他们不会说实话。难听一点,不砍几个人头,这些人不会真正做事。
    过了约摸一盏茶时间,周纳拱手:“禀知州,先前小的们讨论得有些粗疏,且宽限两日。”
    王宵猎点了点头:“可以,就再给你们三日时间。先从叶县开始,用今天剩下的时间,把事情议论得清楚。明天一早,军中便派人拿着记录,一点一点去查!哪里跟事实不符,哪个说的,我就砍哪一个的脑袋!这个世界,缺了哪一个人,依然过得下去!”
    说到这里,王宵猎冷冷看着众人,目光如刀。缓缓地道:“若是你们都不说实话,没有关系,不过几十人,全部杀了又如何!汝州的百姓,总有办法管起来!”
    吏文复杂,吏事纷繁,没有积年老吏帮助,想理清楚太不容易。若有疏漏,后边就会出乱子。王宵猎没有时间,新立规矩,一点一点去弥补。只能依靠这些人。
    积年老吏,哪个不是在本地盘根错节?真正按照法律查起来,大多抓不到把柄。王宵猎前世也是读过《水浒传》的,里面的宋江不就是县里面的押司?这还是个正面人物,他犯的事还少了?而且还跟父亲脱离父子关系,犯了事,牵连不到家里。
    就一个办法,手里拿着刀,逼着这些人做事。不但是杀他们自己,连家一锅端掉。
    闭上眼睛,王宵猎沉默了一会。盏茶之后,缓缓睁开眼,道:“说实话,今天做的事情,对你们来说很难,甚至很多人是到鬼门关走一遭。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想做个好人,和颜悦色,好好说话。我不想杀人,对内不想举刀。我想每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人人都说我好。可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上,做不到啊。想把事情做好,就难免得罪人。我也不怕得罪人!”
    说到这里,王宵猎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我把话说明白。在这件事上,刻意隐瞒,要与我作对的人,一定不会轻饶!说杀,那就一定会杀!说抄你家财,一定会分文不剩!若没有雷霆手段,又哪里来的菩萨心肠!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他们无后顾之忧,让他们与军中健儿一起,保家卫国!哪一个敢破坏这一点,哪一个就做好下地狱的准备!”
    微吸一口气,王宵猎又道:“当然,真正公忠体国,踏踏实实,老实做事的人,也不会亏待。你们都是积年老吏,说一句实话,都是本州本县的人才。想治理得好,需要你们的帮忙。这件事之后,凡是官衙里的公吏人等,全部都发俸禄。有人会问,发俸禄钱哪里来?哪里来?当然是从百姓来。”
    看着众人,王宵猎语重心长地道:“官吏治理政事,百姓交粮纳税,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不是苛捐杂税太多,百姓难以存活,官府收钱又有几个百姓抗拒呢?说心里话,官府收十文钱,百姓就要交三十文。——三十文已经不算多了,刮出百文来的也不稀奇。多出来的钱哪里去了?自然就是你们这些胥吏拿去了。这叫什么?这是治理的成本。做什么事情能够没有成本?”
    听了这话,下面的胥吏都默默出了口气。王宵猎虽然狠,好在跟其他官员不一样,是把这些当作治理成本,而不是把胥吏视为盗贼。这是基本的态度,态度决定了很多事情。
    王宵猎道:“治理天下一定有成本的。现在我们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治理成本,你们不必把我当成你们的敌人。踏实做事情的,我一定不会负了你们。吏人也可以做官,也可以大好的前途。前提是,不要把自己当成以前的胥吏。话尽于此,你们仔细思量吧。”
    第99章 强盗
    张均走出客栈,伸了个懒腰。看着前边不远处屋旁一棵杮树,上面满满都是火红的杮子。也不知什么缘故,就在城池边不远,竟然没人摘了来吃。
    李成乐从屋里面出来,见张均站在那里不动,看着远方。不由上前,顺着张均的眼光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便道:“统领,站在这里做什么?”
    张均指着杮树道:“奇怪,看这唐州城里许多百姓没有饭吃,甚是可怜。前面杮子满树,怎么没人摘了来吃?好歹填饱肚子。”
    听了这话,李成乐笑道:“统领,杮子此物,可不能多吃,只能吃个新鲜罢了。现在百姓肚子里缺的是米,是肉,如何敢去吃杮子?”
    张均点了点头,过一会又摇一摇头:“不对。贫困百姓不吃,他们也可以摘了去卖钱。”
    李成乐道:“这一带山里,杮子漫山遍野。想吃的,路边随便摘几个就是。花钱哪个肯要!”
    张均听了一笑:“原来如此。此地虽然是平地,杮子倒是不少。”
    李成乐道:“那是自然。附近的山里,到处都是这种树,平地自然也不少。”
    张均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看客栈,道:“那几个人还没有起来吗?如此贪睡可行?”
    李成乐笑道:“自然起来了。我们都是随着统领做事,哪个敢偷懒?统领说今日要走,他们在那里收拾行礼。此去邓州路程不近,要走几日呢。”
    “嗯,你们知道就好。”张均点了点头。“路上带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你与我一起去金银铺子里走一遭,换些钱来。交过了房费,我们上路。”
    说完,带着李成乐,出了客栈。在唐州住了几日,金银铺的位置早已知道,不紧不慢行去。
    此时天下通用的是铜钱。只是铜钱太重,而且许多地方带大量铜钱需要交税,长途旅行的时候并不会大量携带。张均等人离开叶县的时候,王宵猎给了他们五十两白银。金银铺做的就是用铜钱兑换金银的生意。宋朝的金银铺和书铺遍布各地,并不是普通生意,兼带一部分官方色彩。
    走在路上,张均道:“现在兵荒马乱,不知道金银铺的生意怎么做。”
    李成乐道:“这有什么?只要官吏允许他们做,那就能做下去。做官的哪个不爱财?这些金银铺每月金钱上去,自然就有人为他们撑腰。”
    张均点了点头。在唐州住了几天,大致情况已经熟悉。
    现在管理唐州的,是一个原来军中的小校。金兵退走之后,他招集流亡,手下五百多人,就此占住了城池。赵构登基之后,也给他们发了官告,为权知州。
    这些小吏小校与王宵猎不同,没有长远打算。占住城池,确实有安定地方的作用。另一方面,他们眼里只有钱,其他的事情大多放任不管。此时的唐州城里,鱼龙混杂,非常混乱。
    到了金银铺里,张均问过主管今日银价,随手取出一个五两小银锭,让换成铜钱。
    换了钱,让李成乐拿着,两人慢慢悠悠踱回客栈。
    路边茶铺里,一个汉子看着两人离去,起身进了金银铺。进了房门,看看里面无人,汉子对柜台后的主管道:“谭主管,刚才那个客人换了多少金银?”
    谭主管道:“不是什么大生意,只是换了五两银子。”
    汉子道:“拿银锭我看!”
    谭主管虽然不愿,还是把刚才张均换的银锭递过去。
    汉子接银锭在手,左看右看。道:“这银锭看起来很是规整,不是私人所铸。谭主管,你做这一行数十年,可看出来出自哪里?”
    谭主管道:“银锭上不是刻着?是西京河南府铸的,官银锭。”
    汉子答应一声。仔细看银锭上面,果然刻着许多文字。只是自己不认字,看不出什么名堂。
    把玩了一会,汉子把银锭重新递回去。道:“依主管看来,这两个客人是不是富贵人家?他们掏银锭出来的时候,袋里是否还有余钱?”
    谭主管道:“我做生意,哪里留意那些?”
    那汉子听了冷笑:“主管,这生意能在这里做下去,全靠我们支撑。你如此推托,可就是瞎了你的狗眼!做主管的,如何会不观察这些?快快说来!”
    谭主管没有办法,道:“兑钱的那个是年轻客人,掏出来这银锭,浑不在意。看他样子,一个大大荷包,想来里面应该还有才是。如此兑钱,必然出身于富贵人家。”
    汉子听了笑笑:“如此才好。有我们照看,你在这里好好做生意。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其余事情与你不无干。现在兵荒马乱,聪明一些才好。”
    主管叹了口气。过一会问道:“你们不是要去劫这客人的钱财吧?”
    汉子冷声道:“这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好了,我去了,你不要多问!”
    说完,汉子出了金银铺,回到了茶摊。坐在那里的两个汉子急忙问:“孙大哥,如何?”
    孙姓汉子道:“问得清楚了。是个富家子弟,适才到金银铺子兑了五两银子。依主管所说,看他的样子,身上应该还有金银才是。”
    旁边的汉子一拍手:“直娘贼,可算是有笔生意!最近半个月,唐州城里连个像样客商都没有,日子如何熬下去?看这个主顾,做事大大咧咧,必然是好买卖!”
    孙姓汉子道:“这样的富家子弟,出门必然是有人跟随,我们不可大意。派个人,去他住的客栈查一查。看看他有多少人跟随,有没有带刀枪,一切谨慎!”
    两个汉子听了连连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此时周围的州县都是强人占住,混乱异常,商旅不通。唐州也是如此。名义上的知州只是管理大的格局,下面的各种鼠蛇多如牛毛。这几个人,便就是一伙强盗,一共有十二个人。为了名头响亮,又随便拉了个游手闲人,结拜为兄弟,称为“十三太保”。
    这一伙人在唐州城里是大势力。收本地商户的保护费,抢劫行商,没有他们不做的。只是最近几个月商旅不通。唐州虽然位于要道,也几个月没有外地客商来了。没有人抢劫,这些人早就憋得不行。
    第100章 反杀
    回到客栈里,张均一个人坐着,在那里悠闲喝茶。其他五人收拾行礼,去算房钱。
    过了一会,李成乐过来,小声道:“统领,我看外面一个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来路。此时兵荒马乱,官府又没有人管,还是小心一些。”
    张均冷笑:“我看见了。从金银铺回来,不多时这厮就跟上来。不消说,此地的金银铺必然被他们盯上。不但是收铺子的钱,还要劫别的地方来的客人。”
    李成乐道:“若如此,我们如何应对?”
    张均听了就笑:“你与我都是军中的人,怎么会怕这种事?他们要动手,总要出了城。那时我们手起刀落,结果了他们就是。知州派我们来,是要做大事的,不要被这些小事烦恼。”
    李成乐点了点头称是,继续回去收拾。
    军中出来的人,确实不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此次张均带了五个人,俱都好身手。说难听点,一般的州县都可以任他们纵横。只要小心在意,哪个能奈何得了他们?
    一方势力,初起的时候往往就是几个人。招集流亡,人以类聚,很快会发展壮大。只是这样的势力没有韧性。一受到沉重打击,往往就会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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