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黑尸会成员气急败坏地大吼,然而身旁的同伴却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以防他的大嗓门引来又一波雪崩打击。
    缠绕于手腕的漆黑烟气如蛇般灵动地蜿蜒爬行,一位黑尸会成员神色狰狞地将黑气注入地面,不多时,雪地中,一个又一个骷髅艰难地刨开身体四周的积雪,松动已经挂满了冰晶的身体站了起来。
    战斗组之所以找不到任何它们活动的踪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黑尸会为求隐蔽早已有所准备。
    大雪山寒冷的环境能够减缓大部分尸体的腐败速度,让部分无意识灵体拥有死者之躯,而数量庞大的骷髅即便身体碎裂也无所谓,他们的身躯更像是拼图,散落一地的部件可以互相借用,并不互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隐匿于大雪山的黑尸会迎来了进入高潮阶段后天地变色的剧变,剧烈的地震让大雪山晃动不止,冰封的山峰倾泻下一波又一波的积雪,将隐匿的骷髅尽数掩埋,不见踪影。
    厚厚的积雪完全阻隔了黑尸会众人的魔力,他们无法探测到仍有自己气息的骷髅,只能无力地在雪崩后松软的积雪上愤怒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并非所有黑尸会成员都参与了这次学派的委托,不少人主张谨慎行事,认为亡灵魔法初兴,他们掌握的力量远不如那些旧知识,应当在暗中积蓄力量,力求弯道超车。
    在这个阶段贸然卷入学派与一个割据势力的生死斗争,更是有可能直接与四大国之一的教国起摩擦,与新兴势力之一,势力如同谜团一般的晨曦领交恶……这很愚蠢。
    然而学派给出的报酬摆在眼前,黑尸会一些人仍是心动了。
    不加以约束,允许他们肆意地制造无人区扩大亡灵军队的数量,以及事后一个默许的学派地位,这两份报酬丰厚得让人发狂。
    黑尸会为此争吵不休,最终只能分为两派继续行事,一派执行学派委托,并试着挑战现有的各方势力,争取为黑尸会在这动荡的时代拿下一块能够经营的地盘。而另一派则继续保持隐匿态势,按兵不动,以防深度卷入纷争之中。
    行动派一个个都高度鄙夷保守派,认为他们胆小如鼠,因此各个暗中发狠,一旦获得了其他势力的统治区域,最终拥有固定地盘后,绝不分给他们任何位置。
    现在出师未捷,携带的亡者大军就损失过半,只剩下无意识亡灵与部分行尸仍能活动,在场的黑尸会想起两派人离别时说过的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你们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看上去真蠢。”
    “莎拉,少说风凉话,哪怕这些夹在大国之间的城邦再弱小,他们拥有的武备力量、境内流动的冒险者凝聚起来仍是一股让人头疼的力量。”
    “当时离开时我们主张要更多的尸体,格桑不愿意,也是你说无所谓,不仅如此,他们在说我们只是在做一次大概率会失败的尝试,你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现在接连雪崩损耗了我们的骷髅军团,你竟然还说这样的话!”
    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黑尸会的成员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叫做莎拉的女人身上。
    这个浑身笼罩着厚实皮绒中,只露出一张精致脸蛋的女人只是冷笑,直到众人七嘴八舌地骂了个够,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既然想要有所作为,一举超过格桑那群老家伙,拥有更高的地位,你们就应该对我们要做的事情充满了风险有所觉悟,天灾不过只是可能遭到的意外中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一种罢了,但谁说这不是一次巨大的机遇呢?”
    黑尸会十分年轻,作为一群偶然摸索出死灵系魔法的人,他们集合起来排资论辈基本仍以旧有的位阶体系为主,而非死灵魔法的造诣——毕竟都在同一起跑线上,谁又能比谁强呢?
    也是因为如此,黑尸会内部对于死灵魔法更有自信,自诩天赋更高的人心生不满已久,如今被莎拉赤裸裸地说出,众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了,危机与机会并存,天灾既然能摧毁我们的亡者们,自然也能带来大量的灵体。”莎拉轻轻仰起头,眼神一一扫过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的同伴。
    “不再筹备,直接入侵?”有人试探着问。
    “正是如此。”莎拉立刻回答,“天灾仍未结束,各大城邦的秩序一定处于混乱状态,有灵体就吸纳灵体,有尸体便操纵尸体,如果都没有……就亲手创造!”
    ……
    ……
    莫尔顿城,一个在四大国城邦中随机抽选人员提问也未必能有人知晓的边远小城,作为四大国缓冲地带上的城邦之一,其存在感等同于现在梅拉大陆存在的巨龙。
    毗邻大雪山的莫尔顿城冒险者流动频繁,往年深入雪山腹地寻宝的人络绎不绝,让这里也成为了商旅收货的重要区域,一举带起了本地的商业繁荣。
    格罗夫就是这样的一名商人,数个月前,他收购了一间魔物制品铺子,以毒辣的眼光审视着冒险者自吹自擂间摆上柜台的“好料子”,然后精准地给出一个让浑水摸鱼之人哑口无言的价格。
    神眼格罗夫之名由此传开,即便不卖货,也总有冒险者从周边城邦赶来,拿出自己辛苦所得的货物让他一断,他的铺子也因此门庭若市。
    冒险者们对于格罗夫的人品交口称赞,因为他总是乐于打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并会善意地以“故事很有趣,为我提供了情绪价值”等理由多给几枚银币,没人觉得自己那点破事真的值钱,人们只会在闲聊时说上一句“格罗夫真他妈仗义”。
    然而只有格罗夫自己知道,他并非真的仗义,打听各种各样的故事,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格罗夫出生于梭伦境内,家徒四壁的他自然没有机会觉醒,魔法更是遥远的名词,为了能够饱腹,他从小就从猎人那学会了狩猎,也许是上天长年累月与战利品打交道,在狩猎技艺提升的同时,他的鉴别水平也在水涨船高。
    这门手艺最终让他在机缘巧合下加入了梭伦王国骑士团的编外团队,成为了为他们提供信息的区域信使。
    曾经在北境活跃的他因为北境沦陷的缘故,被派到了西南角,而这一次格罗夫的任务赫然是“监视教国在此区域的活动,以及晨曦领的动向”。
    说起来有些搞笑,梭伦王国骑士团隶属于狄维克一系,在这场梭伦内战中,格罗夫也可以归类为所谓的正统派。
    格罗夫不知道狄维克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下发了这个指令,但如今的实际情况是,单线联络的上司对于他的信息已读不回,只是不断地发送着“继续执行任务”的指令。
    格罗夫陷入了迷茫,他麻木的收集了大量的信息,机械地定期向上层汇报,时不时穿插着自己的暗示,然而一切暗示均如泥牛入海。
    望着自己桌面上大量渠道而来的教国以及晨曦领信息,格罗夫沉思着。
    桌面上摇曳地烛火将他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很长,满脸胡茬的他显得粗犷而野蛮。
    他拿起一份有关晨曦领,已经整理好的信息看了许久,无声地笑了笑,用布满老茧的手将它一点点伸向了烛台,任由这份由银币换来的信息化为灰烬。
    “使命感?笑话。”格罗夫低声喃喃,拿起身旁的酒壶一饮而尽。
    这不是一个信使该说的话,更不是信使该做的事,这份信息包含了他从一些海妖口中艰难获得的内容,也是海妖在晨曦领内损失的可靠数据。
    整个梅拉都对海妖所谓的惨败云里雾里,晨曦领地处偏远,没有人获得了具体战报,所有的消息都来源于流言蜚语,难以让人信服。
    认为晨曦领胜利很有含金量的,与嘲笑晨曦领只是击败了几百海妖就自吹自擂的人终日在酒宴上论战,据说各大学派也为此争执不休,动荡的当下,却鲜有人亲自抵达这处偏僻的西南角询问对战双方。
    “我们仍有一些海妖被囚禁于晨曦领内,尚未赎回,如今海妖建国,德弥女王为首,商路初通,希望神眼格罗夫阁下能为我们介绍一些可靠的商队,以及冒险者,我们愿以人类世界中十分昂贵的海妖鳞为酬谢。”
    短短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庞大,格罗夫仍然记得自己强装镇定,转身进入里屋捂着心脏的反应。
    结合他打听得知的上岸海妖数量,以及海妖建国的信息,格罗夫的直觉告诉他,晨曦领必然让海妖吃到了难以想象的大败仗,否则一向零碎的海妖为何会舍弃小族群,转而以国家的形式存在?
    他本想立刻将这份信息转交给上层,但在行动前的一瞬,他没来由地怔住了,而后鬼使神差地将例行通报的讯息全都按了下来。
    除了铺子一无所有,初始资金仅仅是二十枚银币,独自孤悬西南边陲做着无人认可的事情……
    一股悲凉的气自头顶灌入,格罗夫看着镜面中苍老的自己哈哈大笑。
    信息开始堆积,梭伦西南边陲唯一的信使格罗夫如悟道般摆烂,他将那一瞬间的醒悟归结为“如梦初醒”。
    没有等来信息的上层第一次主动联络了他,用的不是信使,而是少见的通讯法阵,这处仿佛被遗弃的信使站点第一次得到了上面的关注,配备了浸染之站后普及开的通讯法阵。
    格罗夫下意识地卑躬屈膝,战战兢兢地进入法阵,等来的不出意料地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
    格罗夫痛恨自己的卑微,也痛恨自己没骨气,那个声音分明远在千里之外,在那富饶,文明的梭伦境内,但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跪服。
    通讯结束的格罗夫攥着拳头走出了法阵,他忽然又一次意识到,与自己交接的人从未提及过获取信息的事宜,更是一次没有就自己提出的信息进行过任何询问。
    那些繁琐复杂的事项本该有着更为精密的鉴别流程。
    格罗夫鼓起勇气,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编造了一份从不存在的信息,怀揣着忐忑,单独转送给了梭伦。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人质疑,没有人联系,仿佛那份编造出来的信息一切属实,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格罗夫呆滞原地,很快,他笑了起来,笑得苍凉而悲戚。
    他们痛骂自己,只是因为他没有定期发送信息。
    他们愤怒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执行信使的使命,乖乖呆在他们布置好的棋盘上。
    他们从来没有尊重过自己的付出,更没有认真审视过一份份从西南边陲被他小心翼翼整理,筛选出来,饱含心血的信息。
    他们把自己当什么了?
    畜生吗!
    一份份信息被格罗夫投入火中,格罗夫看着火苗愈发旺盛,内心无尽地畅快。
    当一个人选择了摆烂,那他就是无敌的。
    不再被信使这一身份所束缚,格罗夫肆意地在房间内辱骂着梭伦的一切,将自己一直以来积攒于心中的郁气喷吐而出。
    他受够了这混账的一切。
    从今天开始,他要摆烂!
    抱着成为摆烂人的信念,梭伦信使格罗夫拿起酒壶走出家门,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漫漫长夜,没有酒可不行,如果再能有一只烤熟的嫩鸡仔,这将是绝妙的一晚。
    去他妈的使命,去他妈的工作,都去死吧!
    这么想着,格罗夫心情愉快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大地颤动,格罗夫愣了片刻,四处张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远处兵器相接的金铁声唤醒了他身为猎人的警觉,他下意识做出了逃跑的动作,眼睛仍警惕地注视着远方街道上摇曳的火苗。
    近了,更近了。
    白骨成山、鬼魅如影、行尸成群……
    尸潮瞬息而至,他们身后,惨叫声被更为尖利的、惊恐的呼喊声盖过。
    第512章 投了,投了!
    视线里一团黑影向着格罗夫急速而来,他下意识撇头,黑影擦过肩膀掀起的狂风让他的发丝狂舞。
    重击声于身后响起,他快速回头瞥了一眼,而后冷汗直流,浑身肌肉霎时间紧绷起来。
    那是一位城主领地卫兵的半截身子,双目圆睁,至死仍不敢相信自己所目睹的一切,其手中所持的精铁长剑被怪力折断,身上所着铠甲的甲叶片片碎裂。
    前方传来的爆炸让格罗夫转过了头,位于莫尔顿正前门方向一道道耀眼的光直冲天际,在漆黑的夜色中如利刃开天,无形的光幕挤压着周围的白骨,随着爆鸣声响,格罗夫分明看见大量的尸体与灵体在这一击下灰飞烟灭。
    “灵体往往惧怕光属性魔法。”
    这是在魔力潮开始后,学派与各地区统治者自上而下普及的知识。
    也许是长年累月谨慎小心的处事风格,格罗夫因此杞人忧天般地费重金购置了一件携带双属性附魔的铠甲与长剑,为此他曾经小心翼翼地询问梭伦是否予以资金上的支持,但回答他的却是冷漠的“不”。
    虽然不知道前方的魔法师、冒险者与普通卫兵能支撑多久,但是长年以来游走在危险地带锻炼出的敏锐嗅觉让格罗夫觉得状况不太美妙——尸体太多了。
    他们趁着夜色排山倒海而来,莫尔顿城四人高的城墙在尸潮搭建的人梯下轻松被翻越,格罗夫只能以“泥沙俱下”形容他们大规模落入城内时的景象,而灵体则像是一缕缕烟尘尖啸者掠过屋顶,播撒着恐惧。
    在梦中惊醒的民众茫然地走出小屋,看到的却是黑暗中不断闪烁的点点磷火,以及满天凄厉可怖的尖啸,顿时间乱作一团。
    格罗夫迈开双腿使劲狂奔,在混乱的街道上艰难地撞开一条路回到了家中,他下意识想要去焚烧那些尚未被打扫完毕的信件,以及这些年来为梭伦核对发送的重要消息总览,但在手忙脚乱了几秒后,他怔住了,愤愤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怒骂道“你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找出被他珍而重之存放在地窖中的盔甲与长剑,精准控制好自己的负重后携带上不会过度影响自己行动速度的几枚魔力水晶,最后在众多药剂中选择能够最大程度保住自己性命的几瓶。
    聆听着街道上愈发混乱的声音,惨叫、哀嚎、哭泣、癫狂的笑声混合在一起,格罗夫觉得自己仿佛身处神话故事中魔神所统治之地。
    背起包囊就要推门离去,他又一次止住了脚步,浑身颤抖的他遵循了脑子里不断呼唤的声音,将那份为梭伦工作过的证明放入了背囊。
    在死亡面前,即便是最软弱的人也会为了生存奋力一搏,格罗夫出门便见到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举着爬犁与一具骷髅对抗着,然而他的力量是那么的微弱,骷髅的双手一点点压弯了他的臂膀,在他即将被顺势折断脖子之际,格罗夫举起长剑,劈斩!
    骷髅应声碎裂,富集的魔力凝聚为光,无情地灼烧着它的残躯,让在地面上努力拼合自己的白骨最终化作了一团骨粉。
    确认了武器确实能有效应对当前状况后,格罗夫找准方向,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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