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那个风光霁月冷面无私的裴三公子么??
    一个称呼而已,非要听那些别扭的字眼。
    偏生?他将她逼在这一隅之地,她是动弹不得。
    裴沐珩欣赏着妻子苦恼的表情,心里十分熨帖,她眉梢被?灯芒染绯,眸色里那一点点冷清也?渐渐被?烘热,不动声色的秾艳。
    他离着她越来越近,连着呼吸也?若即若离裹着她鼻尖。
    徐云栖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他额尖,
    “别闹。”
    指尖那点痒意仿若落下的冰雪,一触即化,化在他眉心。
    裴沐珩俊脸稍稍退开些许,双臂却依然横亘在她周身?,有恃无恐。
    一个称呼而已。
    徐云栖也?很想得开。
    她很快唤出一声,“夫君……”
    裴沐珩没料到她这么?干脆,第一声压根来得及细细体会,便?如一尾鱼般从他耳廓一跃而过,绝尘离去。
    “我没听清楚。”他如实说道,同时神情戒备。
    徐云栖这下有些恼了?,瞪着他,“你又糊弄我?”
    “是你糊弄我才对?”裴沐珩理直气壮反驳,
    徐云栖没料到这厮胡搅蛮缠的本事与日俱增。
    罢了?罢了?,不跟他计较。
    于?是,她清了?清嗓,“夫君……”这一回轻轻在他耳边,咬字很清晰。
    咬字是很清晰,他听得也?十分清楚,就?是少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徐云栖满脸无辜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在说,现在该满意了?吧?
    裴沐珩不满意,深井般的目光蓄着一股暗流,
    吻很快渡过来,柔软相?触那一瞬,他势如破竹挑开她牙关,轻而易举衔住她舌尖,徐云栖的心仿佛被?他猛地往外拽了?一下,脊背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纤细的腰肢被?他钳紧,大掌拖住她将她往上一提,下一瞬她人已腾空。
    这还是院子里呢。
    徐云栖何时这般出格,忙不迭四下张望,视线由着他身?影偏转晃过一圈,院子里安安静静,光影绰约,深冬的风若静流过渊不动声色逡巡,像是掠过寒丘皑雪,淌过大好河山,迈入那无线的春光里。
    第69章
    屋子里最后一抹亮光欺灭,清晖园彻底陷入黑暗,远处的翘檐朝苍穹伸出一丝狰狞的触角,雀鸟暗兽均藏匿于漆黑的林间,蓄势待发,夜静的可怕,仿若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就在这个不起眼的暗夜,一辆粪车停在一座宅子后?角门,两个黑衣人驾着一带着镣铐的老汉从粪车下来,那老汉双腿打瘸,仿佛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由着黑衣人将他往前拖行,他面上覆满泥污,蓬头?垢面,颧骨高高耸着,只剩一层薄薄的老皮覆在其上,模样?看?起来狰狞可怖,也凄惨可人,他眼皮无力耷拉着似乎无力看一眼四周。
    片刻,黑衣人架着他从后?廊进入院子,沿着弯曲的石径来到一片假山底下,随后?二人弯腰将人拖进枯草弥漫的假山里,绕了一段路,里头?别有洞天,沿着一处湿漉漉的台阶往下,一条漆黑甬道通向地狱深处,老汉的腿就这么被拖着一下又一下磕在僵硬冰冷的石阶上,没有人在意他是否承受得住,他身上穿得单薄,只一件脏兮兮的粗布衫裹着嶙峋身骨,早已冻得没有半点痛觉。
    很快老汉被带到一个干净的地窖,明亮的光芒扑面而来,想是许久不曾见光亮,老汉极其?不适应,下意识抬着颤抖枯瘦的双臂躲避开,可惜那两名黑衣人毫不留情将他孱弱的身子往地上一扔,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袭来,他被扔在一片柔软的棉褥里,老汉就这么蜷缩着身,瑟缩在棉褥里,没有睁眼的意思。
    手腕已被重重的铁链勒出血印,他艰难地将之搁在胸口,就这么阖着眼打算睡过去。
    地窖内安静极了,唯有烛火燃烧发出的呲呲声?,这时一道异于?黑衣人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张毅,三?十年了,我还以为你当年死在郊外,不成想你是狡诈脱身……能从我手底下逃出生天,你张毅是第一人。”
    那人悠闲地坐在圈椅里,身上裹着件黑裘,整个人陷在裘衣里,甚至连面目也分辨不清。
    章老爷子听到这道嗓音,佝偻的脊背微微缩了缩,随后?就没有反应了。
    那人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顾自继续道,“你这一路狡兔三?窟,易容换名,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在他们面前你不肯开口,入了这京城,你总得开口吧?”
    “当然,你不开口也无妨,总有人在寻你不是?非得要那姑娘碰的头?破血流撞到你跟前来,你才满意?她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应该不希望她死吧……”
    “把你当年得到了的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们爷孙俩一条生路,你知?道我这个人一言九鼎,从不失信,这天底下死在我手里的人成千上万,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听了这话,蜷缩在被褥上的老爷子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开口,
    “老汉是一樵夫……姓乔,不是你们寻的什么张毅……您若不信,就干脆给我一个痛快……又或者将你们说的什么姑娘丫头?绑到我跟前来……看?我皱不皱个眉……”
    来人早闻他是快硬骨头?,刑讯无用,威胁无果,是奈何不了他分毫,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他面上依旧纹丝不动,只淡笑一声?,“行,那就耗着。”
    话落他已起身,缓步往外走?,来到地窖外头?,一侍卫迎上来恭敬问道,
    “主儿,咱们打算怎么办?这个张毅非一般人,属下什么手段都用了,他死不开口。”
    那人摇头?打断他的话,“开不开口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眼下他是个饵,设局吧,拿他围猎裴沐珩!”
    “明白!”
    寒风从假山口灌进来,那人紧了紧裘衣往外走?,待绕出假山,东边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到了上朝的时辰,此?时的正阳门外熙熙攘攘,官员们纷纷打着哈欠陆陆续续跨过白玉桥。
    工部侍郎苏子言正是人群中的一员,他穿着一身三?品绯袍游刃有余地与各路官员寒暄,因着他是皇后?侄子,又是十二王感情?最要好的表兄弟,很多人把他视为下一任内阁接班人,见到他无不奉承讨好。
    苏子言应付一番,又从容地迈去文昭殿,进去时,三?品以上朝官均到齐,为首的正是内阁首辅荀允和?,他立在台阶下,与众人道,
    “陛下偶感风寒,今日就不过来了,刘公公在场,诸位有什么事便与内阁和?刘公公商议。”
    皇帝不上朝并不是一日两日,每每都是交予几位王爷,内阁大臣与司礼监掌印共议,官员们见怪不怪,皇帝不在,大殿气氛松缓许多,各部官员纷纷拿出往日不敢上奏的烦难之事,请内阁与司礼监拿主意,一时文昭殿热火朝天。
    苏子言与工部其?他两位堂官,立即将工部今年的开支给内阁勾签,顺带又将明年的预算给递上去,工部向来是各部开支最大的衙门,全境的水渠河道,宫里的殿宇营造等等均归工部管,哪一项不是大头?,折子递上去,内阁与司礼监就吵开了,苏子言苦笑着应酬一番,好不容易熬到廷议结束,总算是能回工部歇一会儿。
    苏子言在工部是有值房的,见他回来,早有一小内使掀开布帘,迎他进去,“大人请进。”
    一听这嗓音不对,苏子言立即抬眸看?着他,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露出讶色,“殿下来了?”
    那小内使并非旁人,而是素来伺候裴循的跟班。
    小内使笑眯眯道,“殿下早来了,等您许久了。”
    苏子言赶忙跨门而入,便见案后?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绛红王袍,面如朗月,意态慵懒,不是十二王裴循又是谁?
    “殿下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府上一声?不好?”
    裴循很少直接来工部寻他,兄弟俩大多时候是在王府相叙。
    裴循慢悠悠转过脸来,修长的脊梁往后?靠在背搭,悠闲看?着他,“没事,路过顺道看?看?你。”
    他搭了一只腿在锦杌,顺道按了按曾经的痛处。
    苏子言来到他身侧落下,目光落在他脚踝处,“天寒地冻,殿下这腿伤可彻底好了?”
    裴循道,“我方才走?到正阳门,不小心滑了一跤,以为伤着了,便来你这坐坐,可这一摸倒不觉得疼。”
    苏子言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那太好了,这应该是彻底痊愈了。”
    “那徐娘子真有妙手回春之能!”
    裴循听了这话,眼底不自禁露出几分柔色,目光垂下落在脚踝处,脑海忍不住回想第一日见她那回,她纤细的手指抵在他伤处,一寸寸按压,她总能轻而易举摸到他的痛点,后?来银杏上手时,便少了那抹游刃有余,
    “她医术着实无与伦比。”
    苏子言是细心之人,裴循这语气里的柔软与眼底那抹怔惘之色,并未逃过他眼睛,苏子言很快意识到什么,心头?变得沉重。
    苏子言与裴循一处长大,苏子言又年长裴循几岁,平日照顾裴循的时候多,对他性子最是熟悉不过,裴循看?似潇洒无羁,骨子里既骄傲又执着,他这辈子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并为此?汲营不休。
    他从未对哪个女人上过心,婚事从来都只是他夺嫡的筹码。他固执地将一切七情?六欲抛开,对自己太苛刻了。
    身为表兄,苏子言并不乐见如此?,他希望裴循能过正常人的日子,甚至恨不得他与秦王一般,享受荣华富贵,妻妾成群。
    眼下他好不容易动了心,那个人偏生罗敷有夫,还是敌营之人,苏子言十分难受。
    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待裴循夺嫡成功,绞杀了裴沐珩,将那荀氏女接入皇宫也不是不可能。
    裴循并不知?自己表兄为他操碎了心,确认自己腿没事,喝了一盏茶后?便告辞,
    “我就不耽搁你公务了。”
    大约是工部尚书?与另外一位侍郎听闻裴循在此?,纷纷迎过来相送,苏子言便没管了,折回值房批阅今日的文书?,坐了不到片刻,门外循吏领进来一人,这人是兵部一位小官,他捧着一张驾帖递给苏子言,
    “苏大人,四月份,您从内阁要了一份调令,将通州那一百来河工调去了营州,内阁将这些人头?开支算在咱们兵部营州卫所,可怎么成,这得是你们工部的开支,呐,要么将这一百人退回通州,要么您在这驾帖上签字,将之转到你们工部来……”
    苏子言听到这里,神情?不自觉绷紧了。
    当初他受那人委托,借荀允和?之手发出那张调令,事后?记在兵部头?上,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叫人查到他身上来,可现在兵部找上门来了。
    这么一点小事,即便算在营州卫所也无伤大雅,这份开支总是要出的,从兵部走?和?从工部走?,对于?内阁来说并无不同,
    “是谁让你来的?”苏子言警惕道,
    那小官很是理直气壮,“下官管着兵部各项开支,年终折子到我这里,我自当核验,这是章程,苏大人素来聪慧敏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言下之意是没有人派他来。
    他说的合情?合理,苏子言无话可说。
    人自然不能退回去,苏子言只能签了字,心事重重将人打发走?。
    虽说他不知?那人为何托他办这件事,心里总归不太踏实,要不给他递个消息,好叫他知?道有人盯上此?事了?念头?一起,苏子言立即换了一身常服离开工部。
    行至正阳门处,苏子言又突然打住脚步。
    不好,这是敲山震虎之计。
    对方一定是借此?机会敲打他,引他去给幕后?人报信,再顺藤摸瓜。
    苏子言想到这个可能,猛地转过身,目光犀利地往四周扫去,正阳门处衙门聚集,人来人往,无数张面孔从他眼前滑过,有人笑,有人愁,乍一眼看?不出端倪,他却?坚信,一定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于?是苏子言大步往回走?。
    守在暗处的王凡,见此?情?形,大觉失望,悄悄绕路去户部,将此?事告诉了裴沐珩。
    “那苏子言极为警觉,走?到了正阳门又折回去了。”
    裴沐珩手撑着眉心,慢慢失笑。
    荀允和?将裴循登门拜访一事告诉了他,他们推测幕后?另有其?人,于?是打算顺着苏子言去仿踪寻迹,不料苏子言十分狡猾,没有上钩。
    对手极为老辣,敲山震虎不成,只能另想法子。
    这一日正是冬月初四,放了两日晴,到今日午后?天际聚了些云团,层层叠叠的乌云聚在官署区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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