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了片刻,猛地想起来是谁。
    是萧言。
    沈希的身躯陡地就紧绷了起来。
    萧渡玄边用帕子擦净她的手指,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稍等。”
    他?的姿态文雅,声音也随性。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好脾气的温和帝王,但在沈希颤抖地想要抽出手的时?候,萧渡玄直接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眸底晦暗,唇边带着笑意:“想让他?看见吗?想就继续动。”
    御辇虽然也极是轩敞,却比六驾的马车要狭窄得多。
    沈希大?气也不?敢出,她强忍住颤意,将手放回了萧渡玄的掌心。
    他?扬起唇角,轻声说道:“乖孩子。”
    但话音落下后,沈希的掌心就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痛意倏然传来,让她紧咬住的朱唇差点泄出低哼。
    并?没有多疼,蕴着的惩诫意味却很?重。
    外间除却萧言都?是萧渡玄的侍从,听到?这样的声响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是她再稍微溢出动静,或许连萧言也能猜到?了。
    萧渡玄声音很?轻:“记清楚你的身份,小希。”
    “你先是我的人,再与他?定的亲。”他?的目光微冷,“孰先孰后,你能分得清,对吗?”
    寒意倏然就涌上来了。
    “臣、臣女明白,陛下。”沈希惧怕得厉害,手却不?敢躲闪,仍旧乖顺地搁在萧渡玄的腕上。
    掌心柔嫩,很?快就红肿起来。
    痛意盖过了酥麻感?,但强烈的羞耻情绪还是让沈希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的面颊亦发着烫。
    惩诫过后,萧渡玄很?快又缓了神色。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掌心,轻声说道:“先忍一忍,待会儿?回来我给?你上药。”
    临到?下御辇前,他?最后说道:“乖一点。”
    见沈希娇怯地点了点头,萧渡玄方才起身离开。
    他?缓步走下御辇,笑着看向侍奉的礼官,轻声说道:“吉时?快到?了吗?”
    礼官恭敬地应道:“陛下,马上就到?了。”
    “好。”萧渡玄望了眼太庙,没有再多言语。
    太庙庄严肃穆,虽是不?高,但远远地瞧过去,就令人心生敬畏,里面供奉的是萧氏的诸位先祖。
    兰陵萧氏是绵延百年的望族,便是从前在世家?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但此刻站在礼官之中的萧言却生不?出半分肃穆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仍然回荡着那?道清脆的巴掌声。
    萧言最崇敬和孺慕的就是皇叔萧渡玄。
    即便窥探到?他?待沈希的异样情感?后,萧言对萧渡玄的敬重情感?也没有改变。
    他?的确是痛苦的。
    但这几日在家?中萧言也想清楚了许多,沈希自幼就养在宫中,或许早就与皇叔两情相悦,当?初接受他?的求娶本就是无奈之举。
    错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几日事务太过忙碌,春闱才刚刚结束,如今还未出杏榜,就迎来了清明祭祖,萧渡玄还特意令他?在典礼上舞剑,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
    如今事务都?忙得差不?多了,他?再没有理由继续拖着。
    萧言已经想好,等到?祭祖的典礼结束后,他?就回府准备退婚的事宜。
    虽然此事来得晦涩,但他?也不?能让沈希再去承担被退亲的压力了,还是得将罪责揽到?他?的身上才成。
    如今距离婚期还有些时?日,来得及深思熟虑。
    只是目光飘过萧渡玄身影的时?候,萧言还是忍不?住地反复思索,方才的那?道巴掌声到?底是起自什么。
    他?过去的时?候,御辇旁候着的都?是皇帝的近卫和内侍。
    他?们的神色皆没有任何更易,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萧言百思不?得其?解,萧渡玄孤身一人坐在御辇中,到?底是碰到?了什么器皿才会发出那?样的声响。
    但吉时?很?快就到?了。
    他?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佩戴好承钧后便随着众人向太庙走去。
    萧渡玄容色如常,他?温声说道:“去给?列祖列宗们看看,萧家?的儿?郎如今是怎样的英姿。”
    分明是万人之上的尊贵帝王,言语时?却和柔至极。
    萧言脑海里那?些混乱的念头忽然就消失了,他?按捺住心中强烈的孺慕情绪,恭敬地说道:“是,陛下。”
    在阵阵的雅乐声中,挺拔温润的青年人亮出了腰佩的名剑。
    萧渡玄含笑看着,轻声和身侧的宰相陆恪说道:“舍侄的风姿,舅父觉得如何?”
    萧言加冠还没有多久。
    但无论是先前去云州平乱,还是近来在礼部任职,都?展现出了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和妥当?。
    别说不?说,单是他?此刻认真舞剑的挺拔姿态,就足以令人赞不?绝口。
    陆恪先前就对萧言有些印象,后来知悉他?为了感?情上的事竟向沈希提亲,方才对萧言有了些恶感?。
    此刻听萧渡玄忽然这样问,陆恪心头一动。
    他?想了一下,说道:“风度卓然,芝兰玉秀,若是臣家?中的子弟能有世子半分,臣便也能放心了。”
    萧渡玄眉梢微挑,他?轻声说道:“舅父妄自菲薄了,表哥表弟们分明也各个?出挑,哪里有舅父说的那?般顽劣?”
    今日随扈的礼官中有一名就是陆恪的次子。
    他?令人将其?传唤过来。
    那?青年的年岁不?大?,行礼的姿态既恭敬又优雅,没有分毫的纨绔气息,一瞧就是能够担事的俊秀。
    都?是流着相同?血缘的亲人,站在一起时?也比旁人也更亲近。
    众人无不?艳羡。
    但听到?萧渡玄的问话后,陆恪陡地怔了一怔,他?沉声说道:“是,陛下,臣的小女儿?上月刚刚及笄,但……但小女骄纵,恐怕担不?得世子妃之位。”
    事实上,他?的小女儿?很?是娇柔乖顺。
    陆恪共有六个?女儿?,嫡女却只有两个?。
    一个?两年前犯了大?忌,至今还在寺庙里待着,一个?就是上个?月才刚刚满十五岁的小女儿?,这也是他?最疼宠的一个?女儿?。
    他?早就在上京的世家?子中为她挑选了无数遍的夫婿,就等着春闱过后便将人定下来。
    哪成想皇帝突然说让她嫁给?萧言。
    并?非是萧言哪里不?好,只是一想到?让女儿?嫁给?一个?和沈家?牵扯至深的男人,陆恪还是深觉不?妥。
    更何况萧言待沈希还那?般深情。
    陆恪面上依然平静,可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骄纵些才好呢。”萧渡玄笑了一声,“舍侄温润沉稳,总不?好再配个?端庄娴静的妻子。”
    他?轻声说道:“依朕看来,夫妻之间性子互补,还是要更好一些的。”
    “况且,平王世子妃的名号也不?算辱没。”萧渡玄的眸光微凉,“你说是不?是,舅父?”
    雅乐声悠扬庄重,皇帝的话语轻柔宽容。
    但陆恪却倏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会错意了。
    萧渡玄这哪里是跟他?做商量的意思,分明是早就有了预谋。
    陆恪紧忙补救道:“是,陛下,能嫁给?世子这般俊秀,是小女天大?的福气,不?过世子那?边……”
    他?还能保持沉静,但他?那?次子的脸上已经无法控制地露出了慌乱之色,惶惶得似是想跪匐在地上。
    都?说皇帝宽容随性,最是好说话、好脾气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强势专断的一面?
    更何况、更何况他?们还是皇帝的外家?,与他?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萧渡玄又扬起了唇角,他?轻声说道:“他?那?边舅父就不?必忧心了,能娶陆家?的姑娘,亦是他?的福分。”
    他?收回视线,目光无声地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御辇。
    *
    清明时?节到?底与平时?不?同?。
    祭祖的典礼庄重,但在这之后是欢畅的春猎,太庙与皇家?林苑离得并?不?远。
    沈希坐在车驾里,却提不?起半分喜悦,她满心想的都?是萧渡玄方才的话语。
    陆恪已经答应了这桩婚事。
    哪怕无须什么仪式,这桩婚事也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那?个?爱她爱了多年、且她再过不?久就要嫁过去的表哥,再过段时?日就要娶别人了。
    而她则是将要回到?那?座囚笼般的深宫里,去继续给?萧渡玄做禁脔。
    沈希向后倚靠,她竭力令自己保持平静,可内心里的焦灼还是在疯狂地燃烧着。
    这两年来她九死一生,履尽危地,那?般努力地去改变,最终仍是敌不?过命运吗?
    不?,沈希摇了摇头。
    她真正敌不?过的是滔天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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