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用过饭后水果,陶眠及苏天和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憩。
    楚随烟本来也返回自己的卧房,但是有人在窗外轻敲窗棂。
    他推开窗扉,看见楚流雪那张素来没有表情的脸。
    “你随我来。”
    第38章 远行之人
    山夜空寂,楚流雪挑了一条不常走的路。
    她走在前面,一边走要一边用手拨开两侧半人高的野草。
    最后在一片林中空地停下脚步。
    楚随烟一直默默地跟在姐姐的身后,不发一言。
    小时候是楚流雪牵着他,把他挡在自己的身后,随时防备着危险出现。
    后来他们并排而行,他的个子渐渐比姐姐高了,侧脸时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他也有资格成为楚流雪的依靠。
    而现在,他们中间隔着一道距离,楚流雪的背影挺立,如同笔直的雪松。
    楚随烟有时候在想,流雪真的是魔吗。
    看起来淡雅如玉的楚流雪是魔。
    而自甘坠入深渊的他却不是。
    “就在这里吧。”
    楚流雪清灵的声音在林间响起,唤回了楚随烟的游神。
    他望着转身过来的少女。
    “楚随烟,你是不是背着我和陶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和天下所有的姐姐一样,每次楚流雪叫弟弟的大名,就说明事情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楚随烟别过脸,不想回答。
    楚流雪心想小孩真是翅膀硬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不说,连回她一句话都费劲。
    “你现在不回答,就永远也别回答了。”
    当姐姐的还是了解弟弟的性子,果然,楚流雪一威胁不再跟他说话,楚随烟就要着急。
    “姐,你别问了。总之,不会害你和师父的。”
    “不会害我们,那就是害你自己?”
    “……”
    少年又是沉默。
    楚流雪深深地凝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长大了,成熟了,而她渐渐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成长的代价就是姐姐在逐渐被剥夺了解弟弟的能力。
    她知道楚随烟的固执、倔强,像横冲直撞的兽,疼了都未必回头。
    楚流雪叹了一口气,这让他们之间僵持的氛围略有缓解。
    “我知道你背着陶眠,搞了许多小动作。他发现了多少我不清楚,但他一定是有所察觉的。
    随烟,我们的寿命和仙人相比,无论如何,都是短暂的,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曾经救了一无所有的你我,而我们二人能做的,就是在这短暂的寿命中,尽自己所能,不要惹他心伤。”
    桃花山的仙人不是一块铁板锻造的,他有血有肉。他区别于其他仙人之处,正在于此。人道成仙要去七情六欲,斩断情丝、渡过情劫。但陶眠不愿乘风归去,他要这灯火人间。
    楚流雪的话触动了楚随烟,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生病时见到的师父的背影。
    明月夜,仙人仿佛化作了一道剪影,如梦似幻。
    楚随烟心里清楚,陶眠一开始想收的弟子,只有楚流雪。
    陶眠没有亲口提过,这只是他的猜测。
    楚流雪的资质不高,本人有很抗拒修炼,为何仙人执着地要收她为徒呢?
    如果真是从两个孩子之间的公平考虑,那他更应该遵从楚流雪自己的想法才是。
    楚随烟自幼聪慧,或许是因为常年漂泊,他很会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这使得他能更好地保护年幼的自己。
    对陶眠也是一样的。
    或许姐姐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女,而他只不过是一个附赠品,好似名剑上悬挂的剑穗。
    可惜楚随烟对少时他头疼频频的时光没有印象,不记得陶眠如何彻夜不眠地照料他,否则误会早就解除了。
    不管开端如何,真正相处的过程中,陶眠从不偏心于哪个。
    真正让他对这个心结改观的,是陶眠千里迢迢为他寻药,又衣不解带地守夜,一晚一晚地陪伴着。
    楚随烟心里的那道坎儿终于跨过去,随之而来又是新的烦恼。
    师父这般好,他却只能陪伴他几十年。
    而他又如此多病没用,什么时候才能自立,保护师父呢。
    陆远笛的事情更让少年意识到,即便强大如师父,这世间仍有能够伤害他的利箭。
    楚随烟在心里想,都怪自己流淌着一半凡人的血,凡人总是庸人自扰。
    他的烦恼像滚滚浪涛,一个接着一个。
    “流雪,”他终于肯正视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愿永远守在这山里,永远在师父的羽翼下。”
    “你这是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楚随烟深吸一口气,“不管流雪你如何责骂我,我都要离开山。”
    楚流雪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忽而流露出彻骨的悲意。那神情刺痛了楚随烟的双目,他从未见过姐姐展露过这般痛苦的模样。
    那时他尚且不懂得楚流雪的心中隐痛,只当作她是为分别而难过。
    “我走了,流雪。小陶师父那边,你……就劳烦你,替我代为言之。”
    楚随烟转过身子,将欲离去。
    “你还记得,”楚流雪在身后开口,声音已经在隐隐颤抖,“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说过,如果楚随烟出山,那么她会不惜代价地让对方死。
    楚随烟骤然停顿的脚步意味着他从未忘记,但他只当作是姐姐的一时气话。
    “不记得了,”他说,“我们曾经聊过太多太多。”
    他乘着月色,步步远去,这次轮到楚流雪目送他的背影了。
    ……
    陶眠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去山里摘他昨日提到的果子,等到傍晚回到道观时,背篓里已是满满的。
    他怕把果子颠坏,还特意垫了一层旧衣服。
    道观门口迎接他的只有楚流雪。
    “三土,快叫四堆跟天和出来!这果不能隔夜吃,会失去最佳的风味……”
    楚流雪接过背篓,却不肯回到院子里,而是犹豫地望着陶眠。
    “怎么了?”陶眠正要绕过她去换衣服,却也止住脚步。
    “银票,四堆离山了。”
    陶眠短促地“啊”了一声,像是有些回不来神,怔住了。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只饱满油亮的山果,指腹不自然地搓搓果皮。
    “嗯……”
    他回得缓慢,似乎在艰难地消化着事实。
    “那天和呢?”
    “也一并消失了。”
    陶眠抬眸瞥见空荡荡的院落,和院子外的桃花树。
    “可惜了,没能尝尝这好果子。”
    他喃喃一句,夕阳西斜。
    两个月后,幽冥堂堂主对外宣称,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那少年人眉目清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坐在高位之上,与他的父亲一起,接受众魔跪拜。
    第39章 为数不多的朋友
    一年一度中秋月明,陶眠今年打算带楚流雪,前往薛瀚住处,在人间过节。
    薛瀚寄信说要来你自己来,别带个小拖油瓶。陶眠回信那他不去了,结果次日天不亮,薛府的马车就停在桃花山的山脚。
    楚流雪是无所谓在哪里过节的,不论什么佳节良日,都是她和陶眠一起,与平常的日子并无什么异处。
    陶眠却怕她孤寂,毕竟这是楚随烟离开后的第一个中秋。
    以往三人是如何过的呢。
    大年三十要团圆,正月十五要团圆,中秋也是团圆的节日。唯有平日聚少离多,才需要时时提醒着人团圆。
    曾经的楚流雪是不烦恼这个问题的。她的亲人只有楚随烟,后来又多了个陶眠。中秋当日照常过,三人各忙各的事。直到日薄西山,他们才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计,相聚在道观内。
    葡萄盈润、蟹子肥满。两个小孩不饮酒,围坐在桌前掰蟹尝蟹膏,吃得满手流油。仙人则独自煮着一壶黄酒,放入几缕姜丝,若干话梅。悠悠的香气自煮酒壶的出气口飘散,楚流雪嗅一嗅就要醉。楚随烟扒着师父的手臂要偷尝一口,被师父的手掌抵住额头推回去。
    “小孩子年纪小小,又没什么烦恼,喝这个做什么。”
    楚随烟未能得逞,赌气啃了一大口螃蟹,又从师父的碟子里明目张胆地夺走半只肥的,陶眠只是笑笑,任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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