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遥瘫坐在床边,许久没法反应。谢济川也看到这一切了,他并没有纠结于死人,立即在屋里翻找起来。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关注的呢?他更关心有没有人偷偷藏在屋里。
    江陵近距离看到凶案现场,虽然惊悚,但也激动地双眼发亮。被褥里躺着一个死人,这可太刺激了,他忍不住凑近了看,余光扫到任遥傻坐在地上,用胳膊怼了怼:“嘿,你怎么了?”
    任遥终于被人从噩梦中叫醒,她想到身后不远处就是尸体,后背都僵硬了,她想要赶紧离开,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还是江陵看不过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甫一上手,江陵发现任遥看着像个男人婆,但身上也不完全是男人,胳膊还是纤纤细细的。
    江陵见她吓得脸都白了,也不忍心再计较她打宝宝的事,兄弟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你去外面透透风吧。”
    江陵见任遥还没反应,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任遥送到外面去。
    他出去后,发现那对兄妹还紧紧靠着,尤其明华裳,全身重量都放在明华章身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半空,看起来十分呆滞。明华章耐心地扶着她,没有丝毫催促。
    江陵扫了眼明华裳,大咧咧问:“明二郎,你妹妹该不会傻了吧?”
    明华裳被大嗓门惊动,终于回神,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倚在明华章怀里。她忙不迭退开,尴尬道:“多谢二兄。”
    明华章淡淡道:“让你看到这些本是我失职,没能保护好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华裳摇头,刚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她定是怕的,但刺激过后,她就陷入一种似飘非飘的状态中,仿佛她已经不是明华裳了,那个死去的女子正绝望地看着她,似乎想和她求情,也似乎在诅咒她。
    这种感觉很玄乎,明华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外人看起来就像她被吓呆了一样。
    明华章看明华裳情绪稳定下来了,说:“那你先在这里休息,我进去看看。”
    明华裳木然点头,明华章将她安置好,冰玉般的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毫不避讳走入屋室,蹲在榻前查看死尸。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这个死者他们还是认识,正是白日他们询问过的、和魏紫同院的侍女。
    江陵也跟进来了,他凑到明华章身后,问:“这不是白日问过的那个侍女吗,这回魏紫找她做替死鬼了?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院子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明华章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一些想法,还不等他理清思路,背后骤然响起大叫声。
    刚才任遥的尖叫太凄厉了,惊动了好些人。其他院子的人过来看情况,他们瞧见门大敞,自然而然进来,结果就看到一具被挖了眼的死尸。
    “这,这……”上门的公子看看明华章,又看看站在门外的明华裳、任遥二人
    ,惊骇至极,“你们这里怎么会有死人?是你们杀的人?”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目光越发惊恐:“还是说,你们中有鬼?”
    这话实在太荒诞了,明华裳忍无可忍道:“郎君,话不能乱说。你自小熟读圣贤书,莫非真相信蛇鬼杀人这等无稽之谈吗?”
    “那怎么解释你们屋里这具尸体!”他惊惧道,“今日外面根本没人走动,只除了你们!”
    外面慢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知哪个人说:“是啊,莲心今天根本没见人,只有他们几个非要去找莲心说话。对了,迟兰死的时候明二娘和任娘子就在现场,还有魏紫,出事前也见过明二娘!这三个死人,都和明二娘有关系!”
    三个死者死前都见过明华裳,这实在是种不愉快的巧合。公子连连后退,看向明华裳的目光宛如怪物:“你到底是人是鬼?莫非视吾者死这句话,根本不是死者看到谁谁就要死,而是谁看到你,谁就要死?”
    这实在荒谬至极,明华裳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有如此能耐。任遥刚从惊吓中脱身,还没定下神来,就听到这些狗屁不通的话。
    她又气又恨,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谁乐意撞鬼,难道这还怪我们吗?”
    众人本来就不冷静,被任遥骂了一句后愈发火上浇油。人群被恐惧把持,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情绪一股脑涌向体力弱小而容貌姣好的明华裳。
    “肯定是她,都是她带来了厄运!她肯定早就被鬼附身了。”
    “对啊,要不然,为什么她频频撞鬼,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害怕?”
    人群正你一言我一语征讨明华裳,越说情绪越激动,忽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他身材高挑,英气勃勃,自带贵气的脸上全是冷意,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的像是寒潭幽渊,无需说话,冷峻威仪已碾压而来。
    众人声音不自觉变低。明华章目光慢慢扫过人群,说:“这三人死时,我也都在现场。你们怎么不怀疑我?”
    明华章笔直立着,四肢纤细,肩宽腿长,那双手骨感分明,哪怕没听说过明家玉郎的人,也能看出来他武力不菲。
    人都是从众的,但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那些冲出牢笼的恶意、偏激很快就冷静了。没人敢接话,最开始怀疑明华裳的公子有些过意不去,强撑着说:“我也是合理怀疑,毕竟她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也太可疑了。”
    明华章站到明华裳身前,他并没有多余动作,但简简单单几步,就已经是最明显的表态:“她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小娘子,也是我的妹妹。有我在一日,就决不允许别人欺辱她。你们若想对她怎么样,那就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好了。”门窗后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谢济川掀衣出门,对着泾渭分明、隐隐对峙的人群笑了笑,说,“无论是人作案还是鬼杀人,新的死者出现了,那就说明死亡传递还在继续。我们不急着抓主使,先内讧做什么?夜深了,外面恐怕不安全,诸位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见了公主和魏王再争论也不迟。”
    众人本来也不敢和明华章撕破脸,现在谢济川圆场,他们顺着台阶下,没多久就散了。
    明华裳看到院门口的人渐渐散去,终于长松一口气。
    幸好有明华章,如果是她孤身赴宴,恐怕今夜就难以善终了。哪怕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这些人不敢对她动私刑,但把她关起来“配合调查”,关一晚上或者冻一晚上,也够明华裳喝一壶了。
    何况在这个山庄,落单比挨饿受冻还要可怕。
    明华裳慢慢松了口气,认真对前方的明华章说:“谢谢你,阿兄。”
    明华章冷冷扫了院外一眼,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明华裳身上。哪怕明华章身量高挑偏瘦,他的衣服对于明华裳来说也过于宽大了,霎间将明华裳全身罩住。
    明华裳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默默攥紧系带。
    任遥并不怕那些欺软怕硬、自欺欺人的蠢货,她也不需要等父亲、兄长来救,她手里有枪,大不了打一架。可是,此刻看到明华章、明华裳兄妹无言的温情,她突如其来生出些许落寞。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
    谢济川默默看着明华章给明华裳系衣服,等做好后,他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说:“无论幕后是人是鬼,显而易见,他现在盯上我们了。屋里那个,怎么办?”
    明华章沉吟片刻,说:“现在天黑了,再去找太平公主恐怕也没用。死人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给她们找到安全的住处。”
    明华裳和任遥的屋子里停了死尸,肯定没法住了,但哪怕兄妹依然男女有别,明华裳总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谢济川想了想,说:“不如让她们两人搬回我们之前的客院?”
    这次赴宴两人一个院子,明华章和谢济川原本另有住所,是明华章不放心明华裳,特意搬来同住的。明华章听了依然皱眉:“不妥。对方既然能将我们调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将死人放到房里,可见他对山庄了如指掌。她们两人出去住,未必安全。”
    江陵一直在屋内“抓鬼”,听到这话,他探出头,说:“我院里好几个房间,足够宽敞,晚上还有宝宝巡逻,要不,你们搬到我那里?”
    换成以前,明华章绝对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但这次他犹豫了。明华裳从衣服下伸出手指,悄悄勾住明华章的衣服:“二兄,我觉得行。”
    江陵的父亲是太平公主的左膀右臂,他在飞红园里处处高人一等,他的院子绝对气派。当然,明华裳并不是贪图享受,主要是馋那只猞猁。
    飞红园里有内鬼,明华裳已经不相信山庄里所谓的“护院”了。人会欺骗他们,但动物不会。
    月黑风高,大雪封山,还有什么比一只天性警觉狡诈、擅长伏击狩猎的大猫更安心呢?
    明华章也想到这一点了,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但明华章还是不放心,江陵和他们并无深交,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好心邀请他们入住?
    明华章眼神依旧锋利冷锐,问:“谢江世子好心。但我们非亲非故,怎么好这般麻烦世子?”
    “没事。”江陵没听出明华章的试探,他豪气地挥挥手,露出本来意图,“昨夜我期待地等了一晚上,那只鬼都没来找我。侍卫们说是我阳气太重了,我想想也是,明二娘连续三个地方撞鬼,身上肯定阴气重。你们搬到我院子里,说不定能将鬼引过来。我还没见过活鬼呢!”
    第15章 身临
    明华章低头,和明华裳对视一眼。很离谱的理由,但放在江陵身上,竟然很有说服力。
    他这个脑子,确实不像能搞出什么阴谋的。
    明华章沉默,算是默认了。任遥想到要住到江陵这个纨绔的院子里,还是没法过自己这关:“可是……”
    明华裳及时截住任遥的话,道:“任姐姐,安全最重要。”
    任遥接触到明华裳的视线,想到刚才还是江陵拉她起来的,最终屈服了。
    她们的卧房里停着一具死尸,明华裳一点都不想用屋子里的东西了,任遥也是如此。她们只收拾了随身衣物,就和明华章、谢济川趁着夜色,一起搬到江陵住院。
    江陵的待遇着实奢华,光院子就是他们的两倍大,正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里面细软帷幔一应俱全,收拾收拾就能用。
    江陵将他们请入正厅,说:“你们先坐,我让下人去收拾空房间。正房东边这间是宝宝住的,其余几间你们随便挑。”
    江陵吩咐起来格外豪横,他父亲有权更有钱,储君那两位郡王的待遇都未必比得上他,明华章四人哪怕一人住一间都没问题。
    明华裳和任遥在路上就商量好了,她们两人依然同住,明华裳说:“多谢江世子,我和任姐姐住东厢就可以。不过,我能看看宝宝吗?”
    这有什么问题,江陵立刻吩咐人,让人将宝宝带过来。
    猫科动物昼伏夜出,现在正是猞猁精神的时候。一只大猫踩着矜贵的猫步来了,它进来后认出明华章和任遥就是打它的人,低吼一声,伏低身子,喉咙里呜呜叫唤。
    “宝宝,别紧张,这都是客人。”江陵熟稔地对宝宝招手,明华裳对着猞猁笑了笑,试图展示自己的友好,可惜看起来收效甚微。
    猞猁面对着他们,警戒地走向江陵。江陵对自家宝宝十分宠爱,又是摸头又是挠下巴,要不是因为体型太大抱不住,他都恨不得捧在手心。猞猁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明华裳看着猞猁又长又蓬松的毛,手心有点痒,莫名觉得手感很好。明华裳期待问:“听说猞猁都是晚上狩猎?”
    “对啊。”江陵叫来豹奴问,“宝宝白日睡了多久,喂过了吗?”
    豹奴是个高眉深目的异域人,汉话已经非常熟练。江陵问过之后,勉强满意:“山上肉类还是太少了,只能委屈我家宝宝。宝宝,今夜就看你的了,如果有鬼进来,你别客气,往死里咬它!但也别咬死,留一口气给我看看。”
    明华裳不断点头:“没错。但是,它分得清自己人和外人吗?别误伤了我们带来的奴婢。”
    江陵嘁了一声,趾高气扬扫向明华裳,扬起下巴道:“小看我们宝宝,我们宝宝虽然不会说话,但聪明着呢。”
    明华裳看着江陵不太聪明的样子,倒是期望如此。她捧场地说了些奉承话,叫招财、如意进来,说:“宝宝,你认清楚了,她们俩人叫招财、如意,是自己人,你可不要吓她们。”
    招财、如意看到那么大一只野兽,哪怕知道是家养的,腿也止不住发软。猞猁灰绿色的眸子睥睨扫过,看着冰冷又危险,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反倒是江陵听到丫鬟的名字,愣了下,由衷地对明华裳说:“你这两个丫鬟名字起得好,喜庆。”
    “是吧!”明华裳仿佛遇到了知音,激动道,“我也这样觉得!终于有人能懂我了。”
    “怎么不起成一对?”
    “是一对,进宝和吉祥在家里呢。”
    江陵和明华裳一副相见恨晚、知音难寻的表情,明华章轻轻咳了一声,强行打断这两人的交流:“飞红园里越来越不安生了,今夜所有人都警醒些,无论男女,都不要单独出门。”
    说起这个江陵来兴趣了,问:“那个女鬼是怎么出现在你们房间里的?”
    “首先,那是具尸体,并非女鬼。”明华章徐徐开口道,“其次,傍晚时分有人在屋外偷听,现在想想,也不排除是他们故意调开我们,好在屋里动手脚。”
    傍晚明华章和任遥去抓人,明华裳和谢济川紧随其后,他们带来的奴仆丫鬟也都跟出去看热闹。之后他们去面见太平公主,对峙浪费了许多时间,没人注意院子。因此被幕后人钻了空子,将尸体带到他们房里,甚至故意藏到了床上。
    江陵并不在意是女鬼还是女尸,兴致勃勃问:“之前两个女鬼都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这回却挪到你们屋里。就算要存心吓人,可飞红园这么多宾客,为什么偏偏挑中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厉鬼这么青睐?”
    谢济川不动声色皱眉,凶手将尸体放到他们院子里是明晃晃的挑衅,无论他们四人愿不愿意,此刻都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寻找凶手既是解密也是自保。但江陵却是个纯粹的外人,把案件详情告诉他,安全吗?
    明华章悄悄对谢济川摇了摇头,开诚布公地对江陵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死的偏生是白日我们问过话的侍女,若说是意外,也未免太巧了。我想,幕后凶手绝不是随便找下手对象,这其中定有一条规律。”
    明华章扫过江陵膝盖上的猞猁,他觉得一个能得到动物亲近的人,定是一个心诚之人。现在敌暗我明,多争取一个帮手总没错。何况,江陵的父亲是太平公主的臂膀,和公主府往来十分密切。接下来他们追查凶手,说不定还需要江陵的帮助。
    既然明华章都这样说了,谢济川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接道:“无论目的是什么,对方能将尸体运到房间里,可见他对山庄十分熟悉,甚至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熟脸。我查验过屋子,门窗并无强行破坏的痕迹。酉时大家都被吸引到太平公主面前,山庄里行人较少,对方很可能就是这段时间动手的。但即便如此,拖一个尸体招摇过市也太显眼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莲心先被骗到附近,然后才遇害的。”
    江陵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他摸着下巴,啧了声,不知道是什么心态:“那这么说,杀人的不是鬼?”
    显然不是,明华章道:“我也这样想。但能将侍女叫出来的人山庄里有很多,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他已经在屋里放尸体了,可见其狂妄,再不将他抓出来,谁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讨论来讨论去,似乎有眉目了,但继续往下却是一片模糊。任遥气急,道:“说了这么多,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们就任由那个小贼玩弄吗?”
    谢济川看起来颇为闲适,一点都没有焦躁之感:“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得罪太平公主的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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