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响伴随着观眾的抽吸,一时间烟尘四起,根本看不清前方情况。
    沉朝顏勒停了马,因为过于着急,翻下来的时候险些没站稳。待她跌跌撞撞行至霍起身边,只见他手上的球杆已经摔成两截,而他正抱膝坐于地上。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王翟骑马从后方赶来,语气轻慢地调笑,“我方队员求胜心切,不小心伤了霍小将军的马,算他犯规,已经将他罚下去了。”
    说话间,他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下霍起的伤势,又问到,“霍小将军这边若是还能继续的话……”
    “王翟!!!”
    沉朝顏忍无可忍,抡起手中长杆就要向他打去。然而手上一顿,定睛再看,她的球杆已经被随后赶来的蒙括伸手抓住了。
    王翟“嘖嘖”两声,对两人摇头道:“若是郡主不想比了,认输便是,直接动手还是丢了体面。”
    言讫留下一声冷笑,带着蒙括转身走了。
    沉朝顏抽回球杆,俯身想查看霍起的伤势,却被霍起躲开了。他扶膝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了句“无碍”,翻身又要上马。
    “你真的没事?”沉朝顏拽住了他。
    霍起笑道:“本将军十叁岁上战场,这点小伤都有事的话,你现在怕是根本见不到我站在这里了。”
    目光上移,沉朝顏看见他手腕处红肿的一块,想着他方才摔下马的时候,先抱的却是自己的膝盖。
    心里翻腾起一丝复杂的滋味,沉朝顏没有放开他,只道:“你的伤,应该受在保家卫国的地方,对付王翟这种人,不值得。”
    “呸呸呸!”霍起像是听到什么脏东西,连忙打断她,“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王翟这种人欺负啊!你若是叫他爹,那我不得叫他一句伯伯?”
    霍起一忖,而后一脸嫌弃地道:“我才不要,若是那样的话,我寧愿去死。”
    “呸呸呸!”沉朝顏毫不客气,喷了霍起一脸唾沫,“什么死不死的,你再敢乱说话试试?!”
    她伸手就要挠霍起,却被他反手擒住了腕子。眼见一个脑瓜崩要敲下来,沉朝顏闭眼想躲,一闪,却撞进另一个精壮的胸膛。
    沉朝顏怔忡,抬头却见一双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正熠熠地回望着她。
    阳光和微尘晃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沉朝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微蹙的眉、平直的唇角——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谢寺卿?”
    沉朝顏愕然,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谢景熙没说话,目光匆匆扫过她,而后落在了那只被霍起握着的手腕。一寸一寸,赫赫炎炎,仿佛她再晚一秒收回,手都会被谢景熙的眼神给烫伤。
    沉朝顏当即将手缩回了身后。
    然不等两人在问,只见谢景熙径直从霍起手里牵过韁绳,而后转身,对场边的令官给出了换人的手势。
    沉朝顏和霍起面面相覷,当场就懵了。直到谢景熙上马行出几步,沉朝顏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谢寺卿!”她扶住谢景熙的鞍头,仰头问到,“你、你要参赛?”
    谢景熙“嗯”了一声,神情冷淡又不耐。
    沉朝顏心里没底,想着蒙括那么厉害,连霍起都打不过,而谢景熙又是个文官,更是从来不曾听闻他会击鞠。思及她和王翟的赌注,沉朝顏还是有些为难地开了口,“这比赛,我跟王翟是打了赌的,不是随便玩玩的小打小闹,所以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搭在马脖子上的手就被谢景熙拂开了。
    他倾身过来,垂眸看了沉朝顏半晌,温声道了句,“知道了。”
    言讫打马便走。
    沉朝顏挥开面前的尘灰,无措地追着那个猎猎的身影转了个圈,只听见一句渺远的,“若是输掉比赛,你的赌注我来承担。”
    很快,比赛再次开始,两队各自准备。
    王翟那方因为犯规被罚下一人,赛场上就成了叁对二的局势。王翟没想到霍起下场之后,顶上的人竟然是谢景熙,碍于情面还是假意寒暄了两句。
    鸣锣一响,场上的五匹骏马如离弦之箭,铆足全力奔向赛场中心的球。蒙括的马是随他行军出征的战马,体力和速度都远不是国子监用于教授骑术的马匹可比。
    一开场,蒙括便再次抢得先机,拿到了球。
    因着沉朝顏的马匹体型相对较小,她一开始便没抱着衝锋抢球的心思,而是等在了后场。见蒙括控球冲来,她当下立断,从侧翼直插而入,想抢下蒙括手里的球。而对方却像早就预料到她的盘算,在沉朝顏出手的同时挥杆后传,白球穿过中场,往王翟的方向滚去。
    王翟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俯身准备控球。
    只听“喀”的一声,一阵疾风从旁侧直扑,待眾人回神,那只白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谢景熙的杆下。因为蒙括冲得太快,如今要撤回防守已然太晚。
    沉朝顏只看见一片袍裾猎猎,谢景熙如入无人之境。
    下一刻,白球穿过对方球门。
    叁比二。
    “好!!!”
    赛场四周欢呼雷动,音浪穿过滚滚烟尘,险些将沉朝顏掀翻下马。
    她一脸错愕地望向裴真,问他到,“你家谢寺卿这么厉害?”
    “啊……”裴真满脸讶然,转过来问沉朝顏到,“大人他……怎么这么厉害啊?!”
    “……”沉朝顏无语,看来她不是唯一不知道的那个。
    不等两人多言,令官再次发球。
    谢景熙晚蒙括一步,达到中场之时,蒙括已挥杆将球控住。王翟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并驾朝谢景熙冲来。
    而谢景熙并未回撤防守,依旧全速向两人迎面而去。速度太快,间距太近,稍不注意就会迎头撞上。
    蒙括心下一惊,打马旁撤之时,挥杆想将球传给王翟。
    罡风扑过,马鐙擦撞,发出“喀喀”惊响。
    谢景熙的马堪堪从两人之间擦过,若是再近一寸,势必会是人仰马翻的结果。蒙括惊骇侧闪,饶是常年击鞠跑马,如此惊心的场面,亦是见所未见。
    而另一侧的王翟更是惊愕勒马,因着动作太急,急刹失重,险些把自己掀翻下去。
    赛场上一时惊叫抽吸不断,接着又突然噤声,所有人都像是被扔进了深潭。
    “噠噠、噠噠……”
    马蹄声一阵一阵,急切却均匀地刺破层层烟尘。
    尘埃落定,原本寂静无声的赛场霎时翻腾雀跃,像滚烫油锅里泼进的一勺凉水。
    那抹月白色身影仿若一把泛着白光的利刃,衝破堵截和迷雾,硬是从毫无胜算的绝路里杀出一线生机!
    “啊!!!啊啊啊啊啊!”
    “太精彩了!!!”
    “天呐!这是真的吗?!我没做梦吧?!”
    沸腾的赛场欢呼掌声雷动,一浪高过一浪,掀得霍起耳膜都要炸了。
    人声鼎沸之中,霍起沉默地起身,目光却紧紧攫住场上那抹白色身影。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他看见昌平十一年的春天,那个同样身着白衣,在场上驰马飞奔的男子。
    那时他爹笑着摸着他的脑袋,对他道:“那就是镇北王萧霆,他手下的啸北军,是大周第一铁骑。”
    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时看见萧霆,也仅仅是惊鸿的一瞥。而霍起时年不过七岁,堂堂镇北王兴许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然而那样的身影,却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原本不学无术、对骑射兵法都兴致缺缺的霍起,寻到一点将门之后的热血。
    可是萧家和啸北军……
    “咚——”
    漫长的锣声划过,计时的香柱仅剩下一个指节的长度。
    霍起收敛心绪看向场上的时候,场上比分已经被谢景熙追平。
    他一马当先越过中场,饶是王翟和蒙括左右夹击,他也总能找到对手挥杆的空隙,牢牢把球控在自己的杆下。
    蒙括凭藉马匹的优势,突然侧撞,将谢景熙逼退。他滴水不漏的防御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就是这个机会!
    球杆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
    然而手上传来空落之感,蒙括听到场上观眾难以置信的惊叹。眨眼之间,还在眼前的白球,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消失。蒙括再看,却发现谢景熙换了持杆的手,而那颗球从马腹下穿过,换到了另一边。
    一切发生得太快,王翟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提杆要拦,谢景熙已经用左手将球挥了出去。
    白晃晃的阳光下,小球泛着柔白的光,从王翟头上掠过,朝守在球门前的沉朝顏飞去。
    沉朝顏一愣,没想到临到比赛结束,自己还能抓到这么一个手刃仇敌的机会,登时背心一凛,紧握球杆踩着马鐙就站了起来。
    挥杆,拦球。
    白球击到球杆又弹开,沉朝顏策马追上,将球控在了自己手下。身后响起隆隆马蹄,沉朝顏却像是被遮罩了五感,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可就是在这一刻,身下的白马步子一顿,瞬间变换了方向!
    巨大的惯性让全部精力都放在击球上的沉朝顏来不及反应。身体脱离马背,她失了重似的被甩离出去!
    因为落地之时无法调整角度,她后背着地之时,一只脚还掛在马鐙上。白马似乎也被这样的变故吓到,拖着沉朝顏,不要命的在赛场上狂奔起来。
    而王翟的马本就追在后面,当下根本来不及勒停。
    眼看白马一个侧转,要跟王翟的马从侧边撞上,情急之下,沉朝顏只能抱头躲避。
    尘沙弥漫,呼吸间都是呛人的颗粒,一片混乱之中,沉朝顏看见一抹暗影从后方斜插而来。她下意识闭眼,收手之时,抱到的却是一个温热的身体。
    他一脚蹬开掛着沉朝顏的马鐙,同时张臂将她牢牢护在了怀里。视野被遮蔽,鼻尖撞上他微硬的胸膛,黑暗和痛感放大了嗅觉,沉朝顏闻到那股凛冽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恍惚间,她听见赛场边观眾的抽吸。方才还热闹的场面霎时安静。
    霍起和裴真慌张地赶来,脸上还掛着未回过神的愕然。
    沉朝顏馀惊未消,根本不知道霍起对她说了些什么,却见他剑眉倒竖,咬着牙,回头就将马上的王翟给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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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寺卿:所以……你俩的恩爱秀够了吗?
    只有谢寺卿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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