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劲侧身坐在马鞍上,调白羽,一声令下?,羽箭纷纷射杀,他吼叫一声带头冲锋,几乎杀红了眼,银枪到处,荡平鞑靼。
    后来那些士兵清扫战场时,发现有几支大?周的羽箭射得各位用力,将石头崩裂,直插入石缝中?,就是手脚并用也?难以拔下?来。
    这些都是陆劲的箭。
    一连两晚都是如此,那些鞑靼人终于被陆劲杀怕了,彻底关?上牙城的门,不出来了。
    陆劲守了半夜,觉得没有劲,回头跟伏真说:“等连头堡打?下?来,让辎车去拉大?炮来,直接把南门给老子轰开。”
    伏真说好,又担忧道:“少将军,你该休息了,以后怎么样,还要?看连头堡,连头堡若是久攻不下?,钓鱼城还有硬仗。”
    陆劲嗤笑:“大?不了再守六年,他们这些老弱能守得,怎么我们守不得了?”
    伏真欲言又止。
    陆劲最近把鞑靼俘虏都杀了,头颅剥了皮,磊成了京观,很雄伟地立在菜市上。
    这不是陆劲的作风,他是武将,却从不好杀生。
    伏真没了办法,只?好偷偷在他的饭食里下?了安神药,终于把陆劲药倒了片刻。
    陆劲做了个梦,梦里是孤守的钓鱼城,钓鱼城上空无一人,只?有瓮鼎里泡着软烂的头颅,
    陆劲踉跄两步,差点从城垛中?间摔下?去,这时候,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他。
    陆劲回身,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林如昭,看着她那白净的脸庞和纤尘不染的裙裳,当?真是恍若隔世的一眼。
    “我瞧你是当?真把我忘了,说了不让我走,却连续四?晚都没来见我。”林如昭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都很轻盈地落在城墙上,荡下?双腿坐着。
    她的腰间和手腕上还系着银链,只?是另外?那端软软拖垂着,不知源头在哪里。
    总不至于是他牙帐的床榻,陆劲有些讪讪。
    他想解释其中?的缘故,可忽然反应过来这梦中?有什么,想制止林如昭看时已经晚了,因为她的目光正落在瓮鼎上飘起的滚烫雾气上。
    陆劲只?好安慰自己,活了成千上百年的精怪,什么没有见过。
    林如昭其实并不想看那些东西,只?是因为不想看,所以目光总是不受控地落在那上头,很烦人。
    她便索性低了头:“虽然你不来见我,可是这几日我都没有离开你,看你去偷袭鞑靼,也?看你杀俘虏,我都在。”
    陆劲一震,他脸部的肌肉剧烈一颤,双眉拧起,可是很快,那口气又松懈而去,像是知道了覆水难收,因此不做任何的挣扎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糟糕。”
    “父亲从前告诉我,武将最不能舍去好生之德,可是我没有做到。”
    林如昭很奇怪:“怎么没有做到?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你的杀生,不正是为了生吗?”
    陆劲道:“当?我杀死鞑靼人,感受到他们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真的很爽很畅快。你感受过的,在我们初遇的那个晚上,杀戮伴随的征服欲足以让我成为禽兽。”
    林如昭沉默了。
    陆劲有些丧气:“我就是很差劲,父亲娘亲倘若还在,他们必然是要?叫我去跪祠堂的,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所以哪怕我胡作非为,也?没人能管我。他们平生最看不惯白起长平一战坑杀数十万人,可是我在磊京观的时候,觉得白起是真男人。”
    林如昭道:“因为你对?他们有内疚。”
    她指了指那些瓮鼎。
    真奇怪,她和他才?认识多久,见过几面,就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林如昭道:“实不相瞒,你看我这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了战场就是炮灰命的人,也?恨不得能捅死两个鞑靼人,替他们报仇。”
    陆劲欲言又止。
    “本来就是鞑靼的罪过,不是吗?是他们侵略他国领土,是他们封锁商路,是他们扬言屠城,才?把钓鱼城逼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早到了三年就能避免惨剧的发生,若是如此,我倒要?问了,那些比你资历丰厚的老将们在干什么,为何要?用三年去等一个少年长成?”
    林如昭道:“我也?没觉得你的内疚,暴虐有什么不好的,它们本来就是你情?绪的一部分?,你要?允许它们的存在,否则你也?没有这样的动力去上阵杀敌,何况这些情?绪的底色还那么温柔。”
    陆劲声音发涩:“可是我睡不着,我连闭眼都做不到,我去杀鞑靼,是想用更浓烈的鲜血去覆盖这些场景,我下?马,把鞑靼的尸体?一具具翻开,去记住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但眼前仍旧是这些瓮顶。”
    林如昭默了瞬,仿佛下?定决心般,跳下?城墙,走到陆劲身边,示意他低头。
    少年郎弯下?青竹般的腰身,她微微踮脚,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温柔一点:“陆劲,我们做吧,就像那个晚上一样,如果这些激烈的情?绪能让你纾解这些痛苦,我愿意和你一起遗忘。”
    第55章
    陆劲微微睁大眼, 他怕林如昭后悔一般,身体先脑子行动搂住了她的?腰。
    盈盈一握的腰身困在他的掌心之中,仿佛就地织起的?牢笼。
    他向前一步, 长腿挤进林如昭的中间, 顺势将她摁向城墙,滚烫的?躯体贴着她柔软的?曲线,他脊背弓起,明明是蓄势待发预备狩猎的姿态,嘴上的?话却温存体贴无比。
    “你确定吗?如果不情愿的?话, 没?有必要为了我做到这?地步。”
    如果他说这?番话时,某处不要如炙烤至发红的?精铁,林如昭或许还会相信他的?鬼话。
    林如昭抬手,捏起他的?脸颊,她是当真一点?都?不客气,把陆劲硬实的?皮肉都?些微拉扯了开来。
    “别装。”
    还没?等她话音落地, 眼前便天旋地转,陆劲抱着她坠入了软绸锦被堆起的?云端,他迫不及待侵入林如昭的?唇舌之中,手掌游弋到她的?腰侧,勾住了衣带。
    “我会尽量保持住理智。”
    *
    林如昭的?掌心贴住了陆劲濡湿的?脸颊, 他睡得沉,羽睫若扇影落在眼翳下, 眉骨因为过于高?挺而拉下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上去?深刻无比, 薄唇微翘。
    林如昭想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劲的?睡颜,从前因她总是被折腾不轻, 无论昏睡还是清醒时,陆劲都?精神无比。
    她的?指尖慢慢描摹着陆劲挺立的?眉骨, 渐渐滑落至他的?鼻梁薄唇,像是在抚摸一只大猫。
    林如昭看了两眼,便抽身离开,帷帐掀起,露出的?尸山血海,与?床帐之内的?温馨情动截然不同,林如昭垂下眼去?,看到每一具交叠的?尸骨都?在奋力地往床榻上爬,那些腥重的?黑血好像立刻就要脏了这?儿。
    身后的?陆劲不安地皱着眉头,发出难受的?动静,林如昭便把帷帐放了下来。
    瞬时,那些可怕的?场景都?消失了,就是尸体的?爬动声响也?仿佛被阻隔在外?,留住了床帐内这?个?清净之地。
    陆劲已经惊醒,看到林如昭跪坐在床帐边沿,愣了一下:“你要走吗?”
    林如昭摇了摇头。
    她回到陆劲的?身边,陆劲松了口气,他伸出长?臂,将林如昭抱了过来,鼻子凑到她的?脖颈间,嗅了几回,直到闻到了熟悉的?令他心安的?味道,他才满足地喟叹道:“你肯陪着我,真好。”
    林如昭倚在他的?怀里,发丝轻软,露出的?雪白肩膀上还留着陆劲的?痕迹,他不自觉用手指摩挲着那处,像是在眷恋,也?像是在回忆,脸上有魇足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座灵山?族中提亲可有什么规矩?”
    林如昭微怔,道:“不过梦中露水姻缘,你娶我做什么?”
    “不娶你,你会一直以为这?只是露水姻缘,可我情知我并不满足于此。无论你去?过多少人的?梦中,可只要我活着,你就该是我一个?人的?。”陆劲说着脸微泛红,“你应当也?是喜欢我的?,若不然,你不必为我付出许多。”
    林如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只是说:“陆劲,等你可以娶我时,你自然能娶到我了。”
    十?年时光几乎是弹指而过,林如昭看着陆劲逐渐从稍显青涩的?少将军,慢慢长?成了日后威名远扬的?定北大将军。
    她自以为所做甚少,只是偶尔会趁着陆劲熟睡后,踏过那些尸山血海,走过去?捡起一匣子快被压没?了的?记忆。
    那些都?是更加年少的?陆劲,有他叼着笔,双手合在脑后,极为不服气地将目光斜瞟上天;也?有他用被先生?打红的?手,握着笔奋笔疾书,‘父亲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你带我去?北境吧,我要打鞑靼,男儿志在远方!’,然而紧接着他便顶缸跪在了院子中,被祖母骂得狗血淋头。
    这?又是没?有见过的?陆劲,好像比现在更活泼和调皮些,林如昭把它们都?捡了起来,趁着陆劲熟睡时,让它们回到了陆劲的?身上。
    或许因为有旧记忆的?滋养,那个?压抑的?陆劲慢慢终于不见了,他恢复了些活泼,每每大捷时,就会兴高?采烈地和林如昭分享他胜利的?喜悦,然后眼眸亮晶晶地等着她的?夸奖。
    他在逐渐变成林如昭认识的?那个?陆劲。
    在第五个?年头时,陆劲已经被晒黑了两个?度,肌肤渐渐显出古铜色来,他出落得更外?坚实健美,这?样擅于南征北战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进刚被收复的?城池中,特别招小?姑娘喜欢,掷瓜盈车,并非是夸张的?说法。
    哪怕他因为杀多了人,面相也?不复清和,逐渐凶神恶煞起来,也?不能阻止媒婆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
    “这?些人家都?是主动把姑娘的?画帖送来,点?名了请将军相看的?。”媒婆开扇般,将一把画帖捏在手里,“将军瞧瞧?环肥燕瘦,只要将军喜欢,我都?能给你挑出来。”
    陆劲看了她眼,便皱着眉往外?喊:“伏全。”
    伏全跑了进来。
    陆劲道:“怎么办事?的??非要老?子踹你,你才记得别把闲杂人等放进来吗?”
    伏全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将媒婆请了出去?。
    陆劲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早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但后院仍旧干干净净,别说娶妻,哪怕是同僚送来的?歌女舞姬,也?一个?都?不收。
    伏全不能不急,陆劲却偏偏来了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棵铁树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开花。
    但若说如此,也?不能全然算对,因为铁树虽不开花,但也?不是不知春到。
    因为战事?推得顺利,陆劲逐渐得空,便有闲情逸致开始绘丹青。
    最开始知道陆劲会丹青时,白先和伏真兴奋极了,纷纷表示必须要陆劲给他们画像,可是陆劲显然不肯理睬,他一人丢了一锭银子,打发他们随便找个?画师凑合一下得了。
    他重拾丹青,只是为了要画一人。
    陆劲看不清她的?脸,只觉是个?白皙的?姑娘,他耐心细致地勾勒她的?轮廓,绘下她的?身影,大多是婉转低首,可又总觉得她的?性子并非如此,便擅作主张添上骏马,让她换上骑装驰骋。
    他也?在梦里绘画,他看不清林如昭,就让林如昭添笔。
    林如昭再三沉思,凝神起笔,给轮廓柔媚的?脸庞贴上了粗眉,豆豆眼。
    陆劲看着那堪称粗制滥造的?五官,陷入了沉思。
    林如昭也?尴尬,她的?画技一向如此,可是林如昭有她的?自尊,她宁可承认她长?得丑,也?不愿承认她不会画人物?。
    林如昭放下画笔,欲盖弥彰:“怎么不说话?是嫌弃我丑了。”
    陆劲哭笑不得:“这?画上好歹有眼,有鼻,是个?五官齐全的?正常人,比现在要好。”
    他又看了那画两眼,才认真地把画给收拾起来。
    陆劲没?有提媒婆的?事?,林如昭便也?不想提,她只在他的?梦里出现,干预不了他的?现世生?活,就算现在陆劲要去?成亲,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因此林如昭就当她不知道。
    她不提,但随着陆劲的?年纪一天天大了起来,催婚的?事?也?多了起来。林如昭本来也?想当作不知道,可奈何陆劲每被催一次,都?要跑来梦中缠她一回。
    可是林如昭想,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连名字都?没?法告诉陆劲,时至今日,陆劲为了能称呼她,给她取了个?昵称——娇娇。
    等等,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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