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没有人说话,两个小太监正伏在地上,一个手上攥着砚台,另一个正清理着地上的污迹,簌簌的声音和谢簪星的脚步声差不多大。
    谢簪星不过看了一眼,又听得上面一阵剧烈的咳嗽。涩哑、沉重、黏浊,像是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一同咳出来一般。
    谢簪星加快了脚步,将托盘搁置在案牍边角,伸手为皇帝顺背。
    等咳嗽声彻底平复下来,粗沉的喘气声从咽喉中透出,谢簪星才面带忧色劝慰道:“龙体要紧,何必如此动怒。”
    “阿星。”他的手紧紧握着谢簪星,声音像是厨房里老旧漏风的鼓风机,呼呼喝喝,嘈哑难听。
    “太子真是太令朕失望了。”他仰靠在椅背上,双目阖起,像是倦怠,嘴唇嗫嚅,“若是我们……”
    他说到这处,眼皮骤然抖了一下,并没有立即睁开,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回忆里,随后褶皱的眼皮掀开,直视着她,突然问道:“阿星觉得,太子与宁王,究竟谁更适合做这个储君?”
    谢簪星几不可查地怔了一下。
    她与明济再不和,也仅限于碰上的时候打个眉眼官司,口头嘲讽两句。她并没有能力陷害一个储君,更不知道储君在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皇帝手眼通天,未必不知道谢簪星不喜明济。于是谢簪星只是打开一直搁置在旁边的百合羹,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吹凉,轻声回道:“妾不懂这些。陛下觉得谁好,臣妾便觉得谁好。”
    皇帝沉默着将羹汤含进嘴里,没有说话,眼皮垂下敛住一切神色。
    瓷勺有时候轻轻碰在碗上,“叮当”一声脆响。谢簪星不时讲着小话,说桂花晒干了,酿了蜜浆,改日去坤宁宫用膳。又说来时路过御花园看到哪朵秋菊开得最盛。
    皇帝笑笑,最后一勺羹汤下肚,才说:“后日就过去。”
    谢簪星想撒娇问问为什么明日不来,话到了嘴边最终没问出口。
    “早些回去休息罢。”
    谢簪星放下碗具,没立刻走,而是蹲下身,将脸颊贴在皇帝膝头,眼神抬起,在烛火底下熠熠生辉,“陛下也要早些休息。”
    没人看过淑妃这个样子,所以也没人知道她撑起眼皮往上仰视的时候最能触动帝心。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像是有些动容,最终说道:“去罢。后日去看你。”
    谢簪星踏出殿门,天上月几近满圆。明日十五了。
    -
    一早的晨雾刚散,太阳都还没冒头,天是鱼鳞灰色。
    引商刻羽一个端着陶盆,一个握着小锹,捏着花茎在根围铲捣。
    谢簪星盯着西侧的景门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另一边,道:“守着,别让人进来。”
    话说完,往后退了两步转向西侧景门。
    进宫问安的皇子不得携带侍从,待听到一串脚步,谢簪星从假山后面探头,看清了人才悄声唤道:“闳识。”
    她站出来,明澄停住脚步,视线交汇,谢簪星问道:“中秋那日宁王失约了。”
    她停顿一息,明澄没有说话,像是等待着她的下文。谢簪星深吸一口气,“本宫想知道,是本宫会错了意吗?”
    明澄双唇微启,像是想开口说话,东侧却传来几声交谈,夹杂着男音。
    谢簪星一慌,拽着明澄的胳膊将人拉进假山背后,直至交谈声彻底停住,没有人路过,大约是被引商刻羽拦住了。
    腰间倏然一紧,谢簪星抬头,步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并不特别熟悉的男声响在头顶,夹杂着一丝笑音:“母妃比儿臣想象中大胆得多。”
    谢簪星眼睫颤了颤,极力在这种陌生的怀抱里放软自己,声音却显然更有底气:“父死子继,权看宁王殿下有没有这个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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