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监工粗声粗气,“伯爵大人说了,比照着往年收获的八成来算,只要田里的收获比这多,多出来的那些,就拿一成分给负责这块田的奴隶。”
    这话顿时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多出来的土豆里有他们的一份!
    有几个脑子灵活的奴隶已经迅速在算了,只要熬过这几场霜冻,马铃薯怎么也不会比往年的八成还少,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好好干这几天,几乎都能拿到更多的食物!
    地行龙发出吼叫之后,天似乎都黑得更早了些。还没到晚餐时分,屋子里的水晶灯就亮了起来。冯特伯爵站在窗户前面,望着屋外。
    从这扇窗户远远的可以看到外头的田地,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光,那是今晚值夜的奴隶,如果有霜冻,他们就会点起田间已经准备好的柴火,用烟驱散那股寒气。如果今晚没有霜,明晚会换另一批奴隶值夜。
    以前这种值夜的活计都是没人愿意干的,但现在……冯特伯爵沉默地转过身,伯顿管家陪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给奴隶奖励?这是从来没有的先例。奴隶要什么奖励?他们又馋又懒又笨,只有用鞭子抽着才会往前走,如果没有鞭子,他们只会更加偷懒。
    “露西呢?”冯特伯爵沉默片刻,还是问道。
    伯顿管家轻声回答:“小姐在院子里,说要提炼魔盐。”
    陆希确实在院子里。田里那些事她只要动动嘴,但晚上的霜冻她不放心,所以这几天晚上都别想早睡,干脆就找点事情来做做。
    至于做什么事情?当然是先把搞来的这些盐弄出来了。
    “魔盐真的不是被魔鬼的力量污染了吗?”没跟着去边陲镇的莉斯还觉得很难相信,尤其难相信的是,伯爵小姐竟然不需要用神术净化,也能提炼出可以吃的精盐。
    院子中间摆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缸。对的,是用白水晶雕的缸,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这是一件奢侈品——这么大的白水晶很难找到,何况透明度还很好——是初代老伯爵为妻子特地制作的一个鱼缸,内部还刻有神术阵,防磕防裂防炸能过滤,哪怕养点魔化的甚至会喷火的鱼也没有问题。
    但是这么贵重的一个东西,现在被陆希拿来当锅用。
    水晶缸下面架着柴火,缸里的水冒着热气,将投入其中的白色固体迅速溶化。并飘起一些不能融化的杂质,被陆希用过滤网捞走。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有魔法也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有过滤装置,再比如说有神术温度计,做起试验来就方便多了。
    一群人围在火堆旁边,包括胡安娜等好几个奴隶,大人不敢随便说话,怕打扰到伯爵小姐进行炼金——是的,伯爵小姐说这就是炼金术——但小孩子就有些忍不住了。
    劳拉看着那些投进去的白石头都消失在热水里,只捞出一些杂质,忍不住说:“捞出来的就是魔盐吗?”
    胡安娜拍了女儿一巴掌,不许她多说,但陆希笑着摆摆手:“不,捞出来的这些应该是一起挖上来的土或者别的什么,魔盐跟好的盐一起,都溶化在水里了。”小孩子多问问为什么,其实不是坏事。
    “那怎么才能分开呢?”劳拉想不明白,也顾不得会挨母亲的巴掌了。而且小孩子十分敏感,她已经感觉到伯爵小姐是不会因为她发问而责罚她的,所以胆子大了很多。
    “魔盐,其实就是跟盐混在一起的其它东西。”陆希一边配置饱和溶液,一边开始讲课了,“它们看起来跟盐一样都是白色的,都能溶化在水中,许多人不能分辨它们的不同,所以才都归为了盐。但事实上,它们并不是我们吃的那种精盐。”而奴隶们吃的那种苦盐,其实就是有杂质不曾分离出来的。
    奴隶们对这一点倒是清楚的。精盐多贵啊,味道跟他们吃的苦盐当然不一样。以前他们以为苦盐是没被神术净化过,所以被魔鬼的力量污染得发苦,现在听伯爵小姐这么说,原来是因为里面有不是盐的东西?
    “是的。”陆希表示肯定,“其实这次弄回来的盐,差不多也就是你们吃的那种苦盐。虽然看起来都是白色的,但既然是不同的东西,就会有不同的性质,比如说——溶解度。”
    陆希用绕口的话解释了溶解度与结晶的概念。光明大陆倒也有这些词汇,但要让奴隶们都能听懂,那就麻烦了。所以她才当场展示实验,否则光靠嘴说,这些奴隶至少有一半都稀里糊涂。
    “魔盐中的一种——我们暂时给它取个名字叫做碱吧——它的溶解度与温度紧密相关,也就是温度越高,在这缸水里能溶解的碱就越多,而当温度降低的时候,溶解度也迅速下降,水里能溶解的碱变少,那么多出来的碱就会从水里出来。而盐的溶解度与温度没太大关系,在降低温度的时候,这缸水还是能溶解掉那些盐,于是盐不会多,而碱会多,因此出现在缸底下的,就只有碱,没有盐了。”
    分离盐和碱,就是利用它们各自的溶解度曲线不同。盐要析出靠蒸发水份,而碱要析出可以靠降低温度,这就是“夏天晒盐,冬天捞碱”的化学原理。
    别说奴隶们,就连两个女仆也听得半懂不懂,但不管听不听得懂,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水晶缸。
    缸里的神术温度计跳出了80的数字,加入缸里的白石头终于有了无法溶化的部分。
    “这就是饱和溶液。”陆希开启过滤装置,只留下澄清的液体,“虽然看不到,但这水里有很多盐和魔盐。”
    劳拉的眼睛几乎要贴到缸上去——多神奇啊,看似透明的水里,竟然有这么多东西!
    “现在,我们开始降温。”陆希撤走了柴火,“因为温度降低而析出的,就是碱了。”
    一圈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水晶缸,然后也不知是谁脱口而出:“有,有了!”
    温度计的数字跳到75,缸底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一层东西,而随着温度越走越低,析出的物质也越来越多。
    温度降到20度的时候,陆希开启了过滤装置,滤出了水晶缸里析出的碱。然后她重新开始加热:“现在我们要蒸发一些水,对盐来说这很重要,所以接下来析出的,就是盐了。”
    水被蒸发掉一半,过滤装置再次滤出了一些白色粉末。两种物质都放在碟子里,所有的人眼睛都是直的——这两样东西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太一样,盐更像细小的颗粒,而碱就是粉末。
    “尝一尝。”陆希笑着点了点碟子,“盐是咸的,而碱发涩。”
    一圈人都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头蘸了点儿,然后一片哗然——伯爵小姐说得一点没错,一碟是咸的,而且是非常鲜美的咸味,绝不是他们平常吃的那种苦涩的味道;而另一碟则完全是另一种味道,这绝对不是盐!
    陆希微笑着正想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她惊讶地转头,就看见呆站在那里的劳拉,身上泛起了浅淡的白光……?
    第75章 启蒙之力(二)、也许是因为你没有弄清楚那些原理
    凌晨时分, 夜空晴朗,点点明星清晰可见,空气冷得十分痛快。
    但在秋耕田里, 地头垄间处处飘荡着烟气, 几乎把这一大片田地都笼罩了起来。
    烟雾中有人影在走动,还有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真的没上霜……”
    “是不是今晚本来就没霜?”
    “你傻啊?今天晚上多冷啊, 怎么会没霜?”
    “对。以前有个老奴隶就跟我说过, 霜冻多半都在这种晴夜,越是云多的阴天,越是不容易上霜。”
    “这是为什么?”
    “你管那么些呢?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监工会少抽你一鞭子?还是多发你一块面包啊?”
    “就是。我们只要听监工的话干活就行了,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就你说的那个老奴隶,他倒是知道,得了什么好处了吗?恐怕人早就死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 现在不是伯爵小姐来了吗?不说别人, 科林不就是因为知道什么蒜和葱, 就得到奖赏了吗?现在多少人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他那儿送,不就是指望也能得奖赏吗?”
    “对对, 还有老约翰, 病都好了, 还在做什么犁……要不是他会木匠手艺,那咳嗽病谁给他治啊?”
    一群奴隶说着,脸上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有人小声说:“早知道就学点什么了……”
    “是啊……”
    “现在也不晚吧?伯爵小姐以后就是女伯爵,是咱们的领主大人, 只要她在, 那总有机会……”
    “你说得容易呢。咱们都是奴隶, 除了会干活, 还会做什么?还是老奴隶知道得多。”
    “嘿,你这会儿说老奴隶有用了?之前不是说老了最没用,只是累赘吗?”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监工说的!”
    “哎,昨天我听说咱们的监工,悄悄去找老康巴尔了,嘿嘿……”
    “干什么?也指望老康巴尔跟老约翰一样啊?”
    奴隶们边说话边走开了,他们要在每块田里都来回巡视,让柴禾一直燃着——伯爵小姐说了,这烟要到天亮才能散,他们得巡逻一夜。
    辛苦是辛苦,但是这田里的收成有他们的一份呢,他们是在巡视自己的马铃薯,自己的口粮,那怎么能叫辛苦呢?
    因为烟雾与夜色的双重掩盖,奴隶们没看见田边蹲着的人影,直接走过去了。虽然也有点疑惑为什么这块地里没人巡视,但这不是他们负责的地,烟又很足,他们也就不关心了。
    海因里希坐在田梗上,嘴里叼着根草叶,听着奴隶们说着话走远,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人:“其实奴隶也不笨啊,出了个科林和老约翰,他们就都知道经验和知识的宝贵了。”
    汉克在他旁边蹲着,像只缩了头的乌龟,恨不得把自己包在一层壳子里,对外面的世界不听不看不问。
    可是他毕竟没有龟壳,而且即使有,龟壳也挡不住声音,所以他很清楚地听见了海因里希的话,尤其是那句“奴隶也不笨啊”。
    这话像根针似的扎在他身上,让他又把头往双膝间埋了埋——是的,奴隶并不笨,还有可能比他更聪明,更得主的偏爱。
    “你说——”夜色和烟雾都丝毫不妨碍海因里希的视线,他能清楚地看到汉克的动作,当然也很清楚他受到了什么刺激,于是很愉快地又给他加了一下,“要是他们知道那个小丫头竟然得到了神恩,会不会发疯?”
    汉克触电般地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奴隶们会怎么样,他只知道他自己现在快要发疯了。
    是的,那天伯爵小姐讲完了如何把魔盐跟食盐分开之后,劳拉,那个小奴隶,她得到了神恩——那种淡淡的白光他是不会看错的,那的确是神恩,虽然很稀薄,但如假包换!
    这怎么能让他不受到刺激呢?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认为神恩与血脉有关,血脉最高贵的贵族中最容易出现神恩者,之后是平民,再下是贫民,最后才是奴隶。
    哦不,可能根本没有人把奴隶算进去,至少他就没听说过,还有奴隶能得到神恩的。就算教会总是说在主的面前人人平等,他们也没有把奴隶算在“人人”里面。奴隶都是有罪的、下贱的血脉,就跟那些双黑的堕落血脉一样。他们需要用一生来赎罪,并冀望着死时已经赎清自己的罪孽,能得到主的宽恕,升入光明之山,跟其他人一样获得永恒的幸福。
    汉克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哦,倒不是说他真的思考过奴隶的事儿,而是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接受了这种说法,默认奴隶是有罪的群体,只有在死后才能得到救赎。
    然而现在,他感觉脸被打肿了,甚至脑袋都要被打爆了一样。一个奴隶,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奴隶,她甚至都没有进过教堂,却得到了神恩!
    汉克很想欺骗自己,说这是因为她虔诚地信仰主,得到了主的恩宠。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劳拉那小丫头如果有信仰,那她只会信仰伯爵小姐,跟她的母亲一个样!而若论虔诚,难道他汉克的虔诚还不如一个小奴隶?为什么他的神恩失去之后再未回来,而劳拉却觉醒了呢?
    “哎——”可恨身边的那个人还不让他安静片刻,又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说,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为什么得到了神恩?”
    汉克不敢回答。他怕说出来,他的信仰就要崩塌。
    其实在看伯爵小姐析出那个碱的时候,他也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可是那时候他是惊恐的,因为魔盐竟然不需要净化,而且还有别的用处!
    如果魔盐竟然也有用处,那是不是说魔力也是有用的,也是好的呢?
    如果魔力是好的,那魔力的来源——魔鬼,又算什么呢?
    当时他就陷入了惊恐之中,以至于根本没来得及去摸索和把握那种感觉,然后等他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劳拉身上泛起的圣光。
    那一瞬间他就萎了,那种感觉像是刚伸出头的蜗牛,被什么惊吓之后又猛地缩了回去,再也不肯探头。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仅仅是有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他更加恐慌了,这证明什么?证明他和劳拉在那一刻同时都有了觉醒的先兆,只是劳拉成功了,而他没有。
    为什么他和一个小奴隶同时要觉醒了呢?明明是两个天差地别,毫不相同的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只在于,他们都在听伯爵小姐讲什么溶解度和结晶。
    所以觉醒神恩不仅仅是因为对主的虔诚吗?所以伯爵小姐也能让人觉醒神恩吗?她怎么能做到的?她甚至没有提到任何与主有关的事情,没有祷告,没有宣讲教义,她只是在讲一些炼金术的知识!仅此而已……
    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会怎么样?汉克只想了一下就不敢再往下想了——主啊,您是要让一个没有神恩的人来宣扬您的道吗?还是说,教会所宣扬的一切都是错的?
    海因里希清楚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恐惧、疑惑和痛苦的挣扎。这种强烈的感情让他愉快地翘起了唇角——越来越有趣了,一个能赋予其他人神恩的双黑?跟着她,还能看到什么更有趣的事呢?
    以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什么“重结晶”的方法,不是跟中级魔法里的“类集术”很像吗?把同类的东西分到一起,不同类的放到一边——这个魔法方便好用,唯一的麻烦就是手中必须先有一份作为样本的成品,然后才能归集。
    而这个“重结晶”则不同,甚至哪怕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成份,也能把不同的物质分开来。这些东西能够溶化于水,所以才用水来萃取,那如果是不溶于水的,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法……
    劳拉得到神恩的消息被压了下来,当时在场的人都被告诫守口如瓶,不许向外宣扬。但是,总还是有人会把这个消息往外传一传的,比如说何塞。
    此时此刻,他正在给马喂夜草。
    倒不是马夫们偷懒,而是平常喂马的奴隶们都被调去地里了,于是何塞自告奋勇值夜班,好让马夫们好好休息,白天更好地工作。
    当然,也方便他跟金妮小姐说话。
    哦,现在金妮是不能说话,她已经在草垛旁边像木鸡一样站了好几分钟了,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仿佛一个没了魔晶的魔偶。
    然后魔偶活了过来:“真的吗?你亲眼看见的?”
    这个问题在几分钟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于是何塞耐心地回答:“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当时他就在水晶缸旁边呢,当然是亲眼看到劳拉身上的圣光亮起,绝不会错!
    金妮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这,这怎么可能呢?那个小奴隶,是不是很虔诚?”
    何塞摇摇头:“长云领的奴隶……”说真的虔诚也有限吧?而且奴隶连进教堂祷告的机会都几乎没有,论虔诚,论血统,奴隶都是最数不着的那种。
    “难道真的就是因为学习了炼金术?那我为什么不行啊?”金妮扑通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炼金术,为什么就不行呢?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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