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继入殿,到得他说出这么一番惊骇世俗的话来,萧缙都坐在一旁,不为所动。
    一直到如今,他看到萧继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当下心中不喜,皱下了眉头。
    未等他仔细思虑萧继那道目光的含义,就听萧继再次开了口。
    他这次说话时,眼中的笑意几乎裹藏不住,那是一种嘲弄的,仿佛将所有的人都玩弄在了手间的笑容。
    萧继便用这般表情,开口一字一顿地道:“父皇当真不知道那个蛊毒是何物吗?”
    “儿臣觉得,到得现在,您应该有所感受了才是。”他微微一笑,面上的表情格外荒诞:“毕竟,儿臣在萧锐和萧寅的身上,也种了这样的蛊毒呢。”
    一殿死寂。
    萧缙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得一声巨响。
    他猛地抬头,看见的就是坐在了皇帝身侧的皇后,失手将面前的酒盏打碎了。
    在这满殿沉寂里,这一声脆响,犹如炸裂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底下的萧继看着,更是夸张大笑,他紧盯着上首的皇帝,一字一顿地道:
    “父皇啊父皇,你那位好皇后都已经告诉你了。”
    “哈哈哈哈,你竟是半点没察觉,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八吗?”
    砰!
    萧缙骤然起身,他身型微晃,一张面容上的表情格外幽沉难看,他看着萧继,冷声道:“萧继,你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萧继指了下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人便已经疯狂咳嗽了起来,三日前国寺生变时,温月声给他喂下的蛊毒,让他备受折磨。
    算算时间,今日就是那蛊毒最后发作的时间。
    那天在国寺之时,他其实并不打算告诉温月声这件事情的,他坐不上龙椅,就要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
    但他没想到晏陵竟是已经查到了这件事,且手里还掌握着证据。
    那他还替萧缙瞒着做什么?
    他原本想要的,只是所有人都过得不好罢了。
    如今他快要死了,萧缙却想要在皇帝的授意下登上皇位。
    他一个孽种,他配吗?
    萧继剧烈咳嗽之下,青白的面容上染上了些红,他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了下去,随后看向了萧缙,高声道:
    “哈哈哈哈,萧缙,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中宫嫡子吧?”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因为萧继中了蛊毒,活不了多久,押解他入殿的几个将士根本没管他。
    他便这般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一双阴沉的目光,直接看向了上首的皇帝。
    “父皇就从来没觉得奇怪吗?你登位之后,后宫进来了那么多的新人,包括了晏贵妃这样年轻的在内,所有的后宫嫔妃都无子。”
    “偏偏就是你这个皇后生下了一子!”他抬手指向了上首的皇后:“这难道是因为她得天独厚?还是说不同寻常?”
    “不。”萧继一瞬间收敛了全部的笑意,面无表情地道:“那是因为,萧缙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
    “那个昊周人所做的蛊毒,比之我的要好上不少,父皇自当年吃下那颗糖之后,就再也无法生育了啊!”
    “整个宫中,唯独发现了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御医院的院判施怀友,但是可惜……”他勾了勾唇,讥笑:“施怀友是儿臣的人。”
    “至于他。”他指着萧缙,冷声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孽种罢了。”
    “一个不知道皇后跟谁偷晴得来的产物,一个杂种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113章 皇太女(二合一)
    满殿死寂中,唯有萧继一人在狂笑,那笑声回荡在了偌大的太和殿内,显得尤为刺耳。
    而比起他,更多人的目光落在了萧缙的身上。
    天潢贵胄,中宫嫡子,眼下都像是莫大的讽刺。
    无数震惊的目光之中,吕阁老淡然地抿了一口茶。
    萧缙看着确实是个最合理的皇位继承人,可仔细深想,他所得来的一切,全都仰仗于身份。
    安定朝堂,驱逐昊周铁骑没有他。
    平定内乱,重振朝纲也没有他。
    甚至连残暴不仁的恒广王萧锐,阴狠毒辣的景康王萧继,都是温月声除之。
    偏他借着身份,就是能够毫不客气地得到胜利的果实。
    如今丢失了他最为重要的身份,他还能有什么?
    在温月声没出现之前,吕阁老也并不看好萧缙登位。他若得登大位,只不过是给大徽再添一位有心无能的帝王。
    如若没有温月声,以他之能,只怕在数年之后,大徽就会被昊周的铁骑所踏破。
    皇帝容忍不下女子登位,以身份和世代伦理观念来压制温月声。如今所得之一切,皆是因果福报。
    “放肆!”在长久的沉寂中,第一个发声的人,是上首的皇后。
    皇后那张保养得益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狰狞面色,她近乎于凶狠地道:“萧继,你枉顾人伦,残暴狠毒,犯下了种种恶行,如今在临死之际,还欲将这般脏水泼到了本宫身上!”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转向皇帝,跪下后,声声如泣地痛诉道:“皇上!臣妾一生清白,今日却毁于这个畜生的手上,这般恶毒的罪名,臣妾实在是担当不起!”
    “臣妾生长于魏府,自小父兄便教导着臣妾诗书礼仪,女德女戒,臣妾又如何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
    “今日之事,俱是这萧继恶意构陷,欲将臣妾及缙儿都推向千夫所指的境地啊皇上!”
    皇后声音悲凉,似是承受了极大的冤屈,整个人的身型还隐隐有些颤抖。
    可她说了许久,都未曾得到皇帝的反应。
    她心下慌张,忙抬眼去看,这一眼,竟是见得皇帝口中溢出了黑色浓稠的血。
    皇后神色惊变道:“皇上!”
    高泉慌忙道:“快!传御医!”
    却没想到宫人还没来得及领命,就被皇帝制止。
    皇帝抬手,没让身侧的皇后触碰到他,他只死死地盯着底下端坐着的温月声,冷声问道:
    “思宁,你可有证据?”
    证据,对,这些话都是萧继空口白牙这么一说,他一个将死之人,所说出口的话,能有什么说服力?
    接连遭受震惊的殿内所有人,俱是看向了温月声。
    这般情况下,温月声却依旧神色如常,在满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抬眸扫了晏陵一眼。
    晏陵当下起身。
    当晏陵站起身后,对面坐着的镇国公及温寻等人俱是面色巨变。
    在此之前,他们皆并不清楚,晏陵已经倒向了温月声。
    而当下,这位大徽权臣面色冷凝,抬步走到了殿中。
    在他身侧,萧继狂笑之后,亦是从口鼻处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所中的蛊毒,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啃咬得千疮百孔,又在那般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他如今不过只剩下了一口气。
    这口气尚且还吊着,是因为他想看到的,是一切揭开之后,皇帝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身侧的晏陵冷声道:“启禀皇上,经调查,皇后娘娘孕前,镇国公府曾入宫中探亲,镇国公离开宫中之前,将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卫,留给了娘娘。”
    他一口一个娘娘,这字字句句却犹如切在了皇帝的心口上。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底下站立的晏陵,一双眸中翻江倒海。
    “娘娘诞下永安王后,那名侍卫便在意外中丧生。”晏陵说到了此处,微顿。
    皇后说话底气这般足,大概也是觉得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
    可天底下的事情,只要是做过,便一定会留下痕迹。
    当初皇帝临朝,后宫新人众多,皇后一无子嗣,二无宠,在宫中日子难过。
    与那侍卫生情的事,以为除她身边的人外,再无人知晓。
    却不知,那侍卫宫外还留有亲人。
    且在皇后与镇国公相商,欲除去侍卫灭口之前,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辗转托宫中同乡,将从前与皇后来往之时,所留下的几个物件送出宫外,交给了侍卫的亲人保管。
    这些证物之中,有皇后亲笔所写的书信,还有皇后遗落在了那侍卫手中的物件。
    东西年份已久,并且很多东西经历时间太久,莫说是皇帝,就连皇后都没什么印象了。
    按说这些东西应当构不成什么证据才是,但偏巧,这些证物之中,有一件是出自于内务府。
    那是一支造型别致的玉簪,簪子上留有内务府独有的印记。
    皇后一时没辨认出来,而站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嬷嬷,却是眼神闪烁。
    那簪子出现的一瞬间,那嬷嬷就认出,这是皇后诞下萧缙之后,太后赏赐下来的玉簪。
    出自内务府的东西,还是太后赏赐,这等物件,内务府必定是要登记造册的。
    嬷嬷的印象中,只记得这玉簪多年前便遗失了。
    皇后行事还算谨慎,必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予那侍卫。
    那就是她与侍卫私会之时不小心遗失的。
    如今重新出现,再加上内务府内的画册,几乎就能瞬间断定这簪子是皇后的。
    原本这等情况,对皇后应是格外不利的才是。
    可她在看见了晏陵只拿出来了这么些证物时,心中竟是长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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