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现代型酒店的床,一般床底是没有空间的。
    谢风现在太难受了,她只想在这种无法自控的颤抖、昏沉、身体即将破碎的错觉面前彻底缴械、完全放弃,任它吞噬。
    然而她意识深处很清楚,一旦向这种古怪感觉投降,她就只能躺在床边地面上,被秋长天捉一个正着,变成东罗绒罪行的铁证。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能以残存的一线烟雾似的意志,去苦苦抵抗它的到来,不让它再继续影响自己。
    东罗绒给她开的房间只是个标准双人间,从门口走入过道,一眼就能看见房内的两张单人床;要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她刚才为了打电话,坐的是离门口较远的那张床——谢风从床上跌下去后,来人需要走入房间、绕至窗前,才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她。
    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连视野都好像被人打成碎片,装入一个袋子使劲摇晃:半片垂地窗帘中插入了一张扭曲的扶手椅,它晃动着模糊起来,散入了房间背景。太奇怪了,什么病会导致这种情况?
    “进来,”秋长天的低吼声再一次从房间过道里响了起来。“还想再挨一巴掌是吧?”
    谢风死死咬住自己口腔内壁,这样一来牙齿才不至于磕出响声。血很快从嘴角滴了下来,她完全顾不上了,因为她的所有意志和精力,都放在如何爬去窗帘后面。
    其实她要是还存有理智,就知道任何人都很可能会发现窗帘动了;只不过以目前谢风的状态来讲,连“躲去窗帘后”这个念头,都是她费去了半条命才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其他的根本想不到了。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了进来,紧接着,是门被砰一声摔上的重响。
    谢风的头都快碰到窗帘了,可是双手拄地试了几次——或者说,她以为自己试了几次,就像是梦里会以为自己起床了那样——恍恍惚惚之间,身体仿佛被波动搅得快散了,始终站不起来。
    很快,连她听见的声音好像都不太真实了。
    “说呀,为什么故意不让小黄看见她?”秋长天问道,声音似乎极遥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我救下她的那一天,她就在后座坐着,我也没给她脸蒙上。”东罗绒的语气很凉,没有一点情绪,好像她在读一份报告材料。“小黄自己记不清楚她的样子,怎么能怪我?我多开一个房间,是因为想给小黄偶尔歇个脚,谁知道他会反咬我一口呢。”
    除了谢风在后座上昏昏沉沉睡过去的第一天之外,那司机就一直没见过谢风,买了药回来也只是交给东罗绒——一个女孩子在床上躺着,不让他进门很正常,当时也没有引起疑惑。
    “你真以为我傻吗,”秋长天冷笑了一声,“我在泪城这么长时间,一直好好的,直到你和不三不四的人搭上了,我才出了事。我堂堂部长被绑架,你以为说出去好听么?上级怎么看我?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一点点不好,你都得拿你的命十倍奉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高贵东西了?给我找!”
    ……找什么?她的东西吗?
    这个念头浮起来,又消散了。
    在万象扭转破碎的错觉中,谢风感到似乎有人轻轻地走近窗边了。
    这个人若是秋长天,那么对方的沉默就无法解释了,所以要么是东罗绒,要么是幻觉——她好想回头看一眼,脖子却似乎自有主张,根本不为所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她的脚碰上了一处温暖的皮肤。
    谢风在刚进屋的时候,就脱去了被水浸透的鞋,把它们丢在了衣柜里。她此时赤着双脚躺在地板上,自从这种古怪的感觉开始之后,她连脚趾都感觉不到了;此刻却清清楚楚,有一个人,脚踝正轻轻地挨着谢风。
    东罗绒一向比常人凉的体温,此刻比谢风竟还温热多了,暖暖地贴着她,叫人连心神都仿佛被吸入了那股温热之中。
    “我看看她枕头下有没有放东西,”东罗绒轻声说了一句。
    朦胧中,她弯下了腰,似乎在搜索床铺的样子,迅速将被子枕头都扯下来,抖了抖,顺手将它们抛在了地上——也正好将谢风压在下方。
    在沉重棉被下的黑暗里,谢风终于可以暂时放弃抵抗,臣服于那一股仿佛能击碎她的力量之下。
    后来的事情,是她在恢复神智之后,一点点回忆起来、推理出来的。
    在棉被刚一落到身上的时候,秋长天的影子就走入了两张单人床之间。他为了寻找谢风的蛛丝马迹,将床头柜的抽屉统统都拉开、床上的被褥也全都掀下去了——倒显得东罗绒身边地上那堆被子很自然。
    他在书桌上翻找了一遍之后,大步走向了衣柜,一把拉开了门。
    “你打电话叫他们上来开保险柜,”秋长天刚刚吩咐了一声,话似乎还没说完,就突然断了。
    那个时候,谢风早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自然也想不到,他是发现了衣柜里那双湿透了的鞋。
    “你过来一下,”秋长天顿了几秒之后,忽然平和地朝东罗绒叫了一声。
    东罗绒不动。“怎么了?”
    “过来一下,”他再次要求道。
    过了一会儿,东罗绒终于动了,那一点温热离开了谢风,以极其谨慎缓慢的速度,一步步走到了衣柜前,在离秋长天还有两步远的地方顿住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秋长天和颜悦色地说。从声响上听起来,他似乎是顿下去从衣柜里拿起了什么东西。
    湿透的鞋子“啪”砸在人皮肤上的声响,尤其地响亮清楚,仿佛一记带着水的耳光。
    “一会儿再收拾你。”
    秋长天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大步朝东罗绒刚才站立之处走来的时候,其脚步之沉,即使是踩在地毯上,依然能叫人听见沉闷的震动响声。
    一切都很明显:那双鞋子不必挤都在滴滴答答地落水,说明主人才刚刚将它脱下来没有多久——人很有可能还在房间里。而他还没有亲自去找过的地方,也就只有东罗绒刚刚站的地方了。
    当秋长天的视线落在不断抖动震颤的被子上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疑惑似的声响。下一秒,谢风身上的被子就猛地被他拽了下去;与此同时,他再也没有抑制住自己喉间的一声惊呼:“进化——她进化了!”
    东罗绒也早随着他匆匆赶了回来,闻言也是一惊。
    “进化?”她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了书桌前的木椅子上。“这……这就是进化的表现?”
    秋长天完全没有理会她,也压根不敢走上来查看谢风的情况;他慌忙退开两步,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即使一声不出,他那股想要赶紧叫人来的紧迫和害怕,也仿佛某种气味一样,在空气里鲜明地散开了。
    至于东罗绒,显然早就从他的脑海里被遗忘了。
    在秋长天才刚刚转过身、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东罗绒已经双手抓起木椅子,将它高高举了起来;在秋长天后脑勺上方,那张木椅半是砸半是坠落地裹着风打了下去,击上头骨时的那一声闷响,叫人听了肌肉一跳。
    只不过,生活毕竟不是电影,即使受了这么重一击,秋长天在扑倒之后,仍旧没有失去意识,挣扎着重新爬了起来,恐惧与怒火夹杂着扭曲了他的面孔。
    “你这臭婊子干什么,”他一把抓住椅子腿往旁边一甩,东罗绒松手不及,连带着也被甩向了一边,整个人都撞到了书桌上,一头撞上了书桌墙上的镜子。“你敢打我?”
    他一步踏上去,重重地将椅子砸在了东罗绒身上——她连一声也没发出来,蜷曲着在书桌上弯起了身子。
    秋长天扔掉椅子,先回头看了一眼谢风,大概是见她仍旧躺在地上发抖起不来,才一把揪住东罗绒的长发,扯着她的头往桌面上砸:“你不会是那种心理变态喜欢同性的吧,啊,要不然怎么对男人那么冷淡,却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动手?你想动手是吧,你动啊,你动啊,你怎么不动了?”
    他倒是很快就不动了。
    东罗绒的头被他压在桌上,他的眼睛却只是直直地望着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谢风仍旧还在颤抖波动的身体,一手抓着窗帘,正慢慢站了起来——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进化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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