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对方每一次笑起来的时候,听着都不一样。
    在莹白轻盈的光芒下,对面的玩意儿清清楚楚地露在了林三酒视野里。此时将这一处空间映得纤毫毕现的,正是是以前波尔娃用过的一件特殊物品【灯光苔】;把它往墙上一甩,这件物品就能迅速在身边的环境中扎根蔓延,像无数细微的灯管一样长在墙壁、地面上。
    “每次洒出去的【灯光苔】都能亮十分钟,”波尔娃在身后嘱咐了一句,声音微微发颤,像一根紧绷的线,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呕吐的冲动。看来,他也受不了对面那个东西的模样。“不过你给我的东西,现在不知怎么恢复原状了……下、下一次用不了吗?”
    凡是【战斗物品】模拟过一次的东西,就无法再模拟第二次;而且相比原品来说,它只有一半的使用时长——也就是说,林三酒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打倒眼前的东西。
    话说回来,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波尔娃那一个“解构主义”的比方,确实是最合适的。眼前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把无数人类肢解了以后随心所欲地重新捏合在一起的结果:一片硕大的指甲像眼皮一样朝林三酒“眨”了几下,露出了指甲盖下的眼球;丛丛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毛发,自深深的**里探出来,蓬勃地飘荡在空气里。
    根本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儿,才能不反胃;也根本不知道哪儿才是头,哪儿才是躯体。失去了形体的、混乱的、交错的、一束眼睫毛在皮肤孔洞里颤动的……一团肉。
    光是能够发声的部位,就东一个西一个地张着,有的嘴唇和牙齿都交融在了一起,半肉半骨。
    “真不好意思,被你看见了。”连声音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林三酒抬起手背一抹嘴巴,咽下了涌进喉咙眼儿里的酸液。她仍然举着【小卒麻醉枪】,死死盯着对方,头也不回地向身后问道:“你就不知道什么能够治疗人偶师的东西吗?止血剂有没有?”
    “我、我受伤了的时候,脱一层身体就可以了……所以……”波尔娃满怀愧疚地答道。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对面的东西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忽然身子一矮,像球一样朝林三酒滚了过来;它的速度极快,那股怪异气味眨眼间已经浓浓地扑进了她的鼻腔。
    来得正好。【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在她举起来的双手上一亮,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肉色虚影高速翻滚而来,地面不住地隆隆震颤着,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林三酒神经突然微微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响动,只是现在来不及转头了,就在她一抬手要朝面前那玩意儿按上去的时候,身后忽然遥遥地爆发出了一声吼。
    “别碰它!”
    当她的大脑辨认出这是木辛的声音时,林三酒的手几乎已经快要碰着那一片皱巴巴的皮囊了。她心中一凛,硬生生地止住了去势;然而那肉色虚影速度不减,即使她收回了手,也仍旧轰轰地滚了上来。
    林三酒此时避无可避,她只要一躲开,身后的人偶师和波尔娃就会暴露在那肉色虚影之下。
    “弯腰!”
    木辛的喝声刚一响起来,林三酒条件反射地一弯腰,只觉后背上嗖地一下划过去了一个什么东西,正代替她一头撞在了那个扑面而来的肉玩意儿上。滚动声戛然而止。在她的视线里,一片松弛软垂的皮肤,正好像脂肪一样流向她的靴子,在边上停住了。
    林三酒喘息着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腿——腿以上的部分,都已经深陷在那一团肉色玩意儿中去了;只有那双早已失去生命的双腿仍然留在外头,被肉玩意儿不断“吞吃”的动作摇晃得一荡一荡。
    腿的末端是脚,脚的末端是十个酒红色指甲油已经斑驳了的趾甲,在空气里划出了残缺的红影。
    “退过来,快!”木辛的声音让林三酒一激灵回过了神。
    她一把捞起人偶师的胳膊,在地上拖着他匆忙退了几步,总算看见了正站在光亮与黑暗交界处的木辛。才不过是半个晚上的时间,这个颀长爽利的青年就已经在下巴上冒起了一片青青的胡子茬,面色苍白难看。
    他果然陷在里头了。
    “你知道它?”林三酒喘着气问道。波尔娃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像只蹦跳的兔子。
    “都拿我当目标好几回了,”木辛死死地盯着那个刚刚将一双女腿也溶了进去的东西,一眼也没有看她。也许不是错觉,但那东西好像难以察觉地又涨大了一点儿。“在从那个小窗见到你以前,我就差点被一个这种东西碰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白胖子不安地问道。【灯光苔】的光芒均匀地铺洒在一段通道里,但却照射得不远;他们若是再往后退几步,就又要重归黑暗了。
    木辛一愣,顺着声音找了半圈,这才看见了如今只有小腿长的白胖子。
    “是大鱼,”他压下了惊讶,匆匆解释道:“至少我是这么称呼它们的。这些大鱼游走在通道里,一旦像刚才那样滚动起来,只要稍微挨上个边,就能把遇见的尸体、生物、怪物都溶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东西每次融合的时候都要停下来,我才有机会跑。”木辛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人偶师一眼,微微皱起了眉毛。
    林三酒顿时明白了:木辛刚才想必是不知从哪儿抓起一具尸体扔了过来,这才替她拦住了“大鱼”,救了她一命。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他们不能再一直逃下去了——
    她才刚想到这儿,不远处的“大鱼”忽然扭动着立了起来。斑斑点点的酒红指甲陷在卵袋一样皱巴的肉皮缝里,有一片甚至长在了一张人脸上。那人脸被拉扯得扁平,艰难地朝林三酒的方向拽着面皮,朝他们干干地撕开了嘴巴。
    林三酒神经一跳,几乎连心脏都漏了一拍。她可以切断大脑指令,但另几个人却不行——来不及多想,她朝前一跃时,双手之间已经拉开了一张浴巾,迎头朝那张人脸盖了过去。它粗重的喘息将浴巾吹得微微一掀,在浴巾和林三酒一起落地的时候,“濒死之息”总算是勉强被控制住了,仅仅在她身边一小片空间里扑散了出来。
    即使没有吸入鼻腔里,只要被那喘息喷上皮肤就足够受的了。
    不过在生死关头走过多少次,也没有人能够不惧怕一脚踏上悬崖边缘,低头凝视死亡深渊时的感受。这是所有生命的最深的恐惧,知道自己的细胞即将衰败枯竭,知道自己将不能再睁开眼睛呼吸,只能像腐叶一样慢慢沉入地底。
    黑暗笼住了林三酒的双眼。
    好在这种濒死的幻觉仅仅只维持了几秒;由于她用意识力暂时切断了大脑对身体的控制,她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种幻觉而真正陷入死亡状态里。当她颤抖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墙角处,已经被“大鱼”抛在了脑后。
    大概是以为她必死无疑了,庞大的肉色影子正朝木辛一行人所在之处高速滚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木辛几人却没有跑,仍然远远地蹲在那个光影交接的暗处,叫人看不清在干什么。
    尽管濒死时爆发的恐惧像毒素一样沉淀在血管里,林三酒仍然拼命挣扎起来,挥手一甩;黑格尔那一根带着钩子的牵引绳就像灵蛇一样腾空跃了出去,毫无悬念地扎在了“大鱼”身上。
    不知从“大鱼”身上里又爆发出了一声嘶叫;钩子一扎进去,林三酒立即翻身跳起,以双脚蹬住地面,死死拽住了那庞大肉山的前冲势头。在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之下,总算是将“大鱼”给拽停了下来,一侧头,却发现木辛几人居然仍然没有动地方。“大鱼”离他们之间,近得甚至不足一臂之距了。
    他们这是在找死吗?
    林三酒心头腾起了一股无名火,刚要开口吼,却忽然听见了低低的一声咳嗽。那音质她再熟悉不过了,阴冷得像冬日冻上一层冰霜的枯枝,透着寒气。
    她愣愣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视线被“大鱼”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要遇上你,肯定没好事。”
    人偶师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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