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清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兰御仙尊知道这件事么?”
    澹台叡愣了一下,自嘲道:“如果你有这么一位先祖,就会明白,你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可以瞒得过他……”
    “我虽然是局中人,但是前因后果,怕是兰尊都比我知道的清楚,”澹台叡苦笑:“我见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至少、至少不能连自己的爱人是谁都弄不清楚……就像个工具似的,用过就被随手一丢,就连一个解释都不配有……”
    他这样颓唐落魄,无精打采、修为也虚浮的很,封云清能看得出来他的软弱,尚且带了一点不符合年龄修为的天真……与封云清自己,或者是剑山景撤相比,都有着相当多的不同之处。
    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以为,说了一句:“莲尊的口味……还真是复杂。”
    不等澹台叡反应,他继续道:“不过,你无论如何不该来找我……我猜,兰尊同样知道前因后果,你该去问他老人家才是。”
    澹台叡这时候察觉到对方隐约的恶意了,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虽算不上聪明,但也好歹不蠢——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已经算是在他手里捡回一条命了,非常意外了。”
    兰御这次的暴怒非比寻常,他连苍海神王都要暗中嫉妒不满,更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后辈。
    在元莲面前,他是义正词严的控诉对方玩弄了他的后代,但是实际上……
    澹台叡心中带着隐晦的恶意,猜测兰御是在妒忌被玩弄的不是自己。
    他或许嫉妒难堪,正是
    因为姣姣只是元莲的一部分分魂,却也跟他没有任何交集,这盘棋局里完全没有兰御仙尊的位置,就如同他这些年的努力一样,无论是恋慕、憎恨或是嫉妒,都入不了那人的眼。
    说来也可笑,这千年来,姣姣的存在居然是兰御最接近元莲的一次机会。
    可惜这次的机会,主角是澹台叡而非澹台兰。
    澹台叡语气低沉:“可我在他们眼中即使再卑微,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想知道,姣姣是因何存在,为何死亡,又……为什么会选择我?”
    封云清本心并不想与他的这些“兄弟”打什么交道,但是出于另外一些微妙的心理,他又知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谁知道的少,谁才是幸运的。
    就像他之前,虽然丧妻也很痛苦,但是这样的痛苦是可以淡化的,随着时间门的推移世事的变化,他会有看不到头的生命和前途,慢慢将过往的情爱覆盖,再回头看来,仍然是思念喜爱的,但是那时这个人更多的会变成一种回忆与遗憾,慢慢放下的回忆与遗憾。
    而不像现在这样,得知了真相,知道了韵莲的一切,那种痛苦和懊悔将会绵延不绝,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日月,无论是修行、入定还是游历,都像是附骨之疽,永永远远的伴随着他。
    从此心魔难拒,每一步都是坎坷。
    封云清看着澹台叡忧愁的表情,自然知道对方的想法——就算痛苦难过,但是无论如何也要知道前因后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探究自己的爱人究竟是谁,自己究竟是谁。
    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
    就像他一样,一边绝不会后悔这样的执着,另一边,却也深深地知道,就此放下,不寻根究底才是最大的幸运。
    可是……
    封云清神色冷淡——他为什么要管别人的死活?凭什么他这样痛苦纠结,进退两难,眼前这个空有家室的傻瓜却一无所知,在这里,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忧愁怀念的样子,悼念与韵莲同根而生,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的女子。
    都是能被元莲选中的人,装的什么痴情种?
    他眉峰微微挑起,语气冷静刻板:“你想知道什么?我的事,还是莲尊的事?亦或是……全部?”
    澹台叡张了张嘴,他本想说“全部”,但是这时候却莫名的有些退缩,但是没等他说什么,封云清已经开口了。
    “莲尊的修为遇上了瓶颈……”!
    第90章
    相隔百里的云彩弥漫,一座云舟若隐若现的悬停其中。
    那云舟庞然大物,宝光隐隐,就这么一动不动的静静隐藏在厚重的云雾中,只有头尾稍稍漏出了一星半点,就足够让路过的仙人们不敢直视,纷纷绕道而去。
    他们的选择与害怕都是对的。
    这艘表面看起来岁月静好,似乎很是无害的云舟的舟仓内,此时已经是闪电雷鸣,风雨欲来了。
    兰御仙尊一向排场大,就算是普通出个门也必要三五百人随侍,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偌大一个云舟,被禁魔窟的弟子、仙侍、随从塞了个满满当当,但是一个个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聚集了数百人的船舱硬是搞成了寂静无声的气氛。
    但是别人可以装死不说话,有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不能保持沉默。
    人家都说如坐针毡,澹台翼现在是如站针毡,跟脚底下搁了针垫一样,站也站不安稳,他的冷汗流了一脑门,最后还是挨不过兄弟情义,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兰尊……阿叡是伤心的糊涂了,并不是有意……”
    “闭嘴!”
    兰御半闭着这双眼,连眼皮也不抬。
    澹台翼当即噤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又过了许久,兰御才慢慢收回神识,睁开眼睛,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澹台翼先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战,但是他紧张的等了片刻,却发现兰御倚在靠枕上做的很稳当,一时半会儿竟不像是要泄愤杀人的样子。
    兰御确实也没想想发火,反倒是澹台翼衣服畏畏缩缩心惊胆战的样子让他看了来气:“有什么话就说!你这成什么样子!”
    澹台翼犹豫了片刻,方道:“也没什么……只是感激兰尊不追究阿叡私自离宗的事……”
    兰御“哼”了一声:“‘私自‘?若不是本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他的能耐?”
    他瞥了澹台翼一眼:“用不着做这幅姿态,本尊要想处置那孽障,他早就连灰都不剩了,还需要等到如今么。”
    澹台翼勉强笑道:“兰尊心胸宽大。”
    兰御的心胸还真不宽大,此时没有怒火上涌,一是因为早就有了猜测,所以听
    到封云清与澹台叡的谈话并不感到意外,再就是,但单看澹台叡一个的遭遇,确实让兰御心底里有点扭曲的嫉妒,但是再加上封云清还有剑山那个……这人一多,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他想接近元莲不假,但是就算是渡劫的工具,他也自视甚高,认为自己该是那一把唯一、独特的工具,这样成批出现,一个比一个下场惨的工具……那还是算了。
    这些小兔崽子命里无福,得到了却偏偏注定要失去。
    兰御一眼便能看出封云清表面镇静,实际上肠子怕是都要悔青了,他与澹台叡诉说的元莲渡劫的前因后果,虽然也大概是实话,但是言语间不乏技巧,句句都要戳澹台叡的痛处,力求把自己的痛苦放大百倍施加到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情敌身上。
    那模样丑陋又可悲。
    兰御远远看着,心里除去不悦,竟然是幸灾乐祸占了大多数。
    “走吧。”
    “是……是要回禁魔窟?”
    兰御觉得自己没被这样愚蠢又没有眼力的后代给气死都是万幸,他没好气道:“当然不是,本尊说的不够明白吗?去不周山!”
    哪里明白了!?
    澹台翼内心崩溃,表面上却仍要服从的应是。
    只听兰御道:“元莲利用本尊的后裔渡劫,害得他成了这般模样,现在是废人一个,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澹台翼没忍住又用神识扫了一眼此刻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像是丢了三魂六魄一般的堂弟。
    兰尊嘴上说要为他的后裔讨个公道,实际上却看也不看他本人,把他丢在那里,说走就走了。
    不过有些事,确实容易乐极生悲,待兰御的云舟飞至万仪宗上空,惹来许多人猜测时,他却突然吩咐停下。
    一个随从提醒道:“尊上,我们还没到……”
    兰御负手站在船头,视线直直望着不周山的方向,他没说话,神情却带上了一点不解。
    澹台翼看向远处被云雾环绕的不周山,凝神仔细一瞧,迟疑道:“不周山向来晴空万里,风雨不侵的……怎么水汽这么重,像是刚刚才放晴似的……”
    兰御眉头皱起,他顿了顿,一扬手让云舟继续前行,临
    近不周山时停下。
    不周山灵压并非一般人可以承受,兰御见元莲也并不想带上累赘,于是单独去往不周仙府的大殿门口。
    ……主要也是怕元莲若不理他,当着这么多人未免太丢面子。
    但是出乎意料,这次兰御竟然没有吃闭门羹。
    他降下云头,刚在门口站定,殿门便开了。
    一个小仙童从内走出来,行过礼后一本正经的对他道:“兰尊有礼,我家主人请您进殿。”
    ……这是兰御从没得到过的待遇。
    他一时有些愣住,直到那小仙童重复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这实在令兰御有些惊讶,以至于他本能的立在原地,心头泛起奇异的预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在仙童疑惑催促的目光中咬了咬牙,方才抬脚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宫殿。
    这座宫殿,非常符合普通人对“人间仙境”的幻想,奢靡辉煌之处甚至远远胜过禁魔窟兰御的主殿,与道纪神王朴素的无上天宫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里当然不能瞬移,只能一步步亲自用双腿走进去,穿过一层层鲛鳞纱织成的帷幔,绕过了用神器“蔽日”镶嵌的屏风,当看到上首云台上坐着的并非元莲,而是高大英俊的男人时,兰御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他就知道,要真是元莲,没那么容易见他。
    兰御面无表情的微微完了弯腰:“苍海神王。”
    苍海刚刚将元莲灵台上关着的天魔宴衡收回到了自己体内,听到宴衡道:“又一个……黎阳,这可真是没完没了的情敌呢……怎么样,这软饭吃起来可不容易吧?”
    苍海知道净化宴衡魔气的进程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断,但是魔气对于人性格的影响有些是不可逆的,因此对对方总是喜欢找死挑衅不以为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无视掉宴衡的聒噪,苍海神色淡淡的看了兰御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比宴衡更喜欢找死。
    兰御道:“我来此求见元莲仙尊。”
    话没什么问题,倒是语气很是有些无礼。
    苍海其实确实很大度,也很洒脱,单看他对于元莲过往的那些莺莺燕燕并不特别在意,也没有醋意上头就杀几个人就
    能看出来。
    要知道,除了料理身为仙尊的兰御可能需要多花几盏茶的时间,他若是想要谁的命,并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而元莲对这些蝼蚁的死活显然也不怎么关心。
    但他非常豁达的无视了那些人。
    但是看着兰御时,苍海心中的不悦总是要涨上几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之前兰御那个和元莲有几分相似的侍妾……实在让人觉得恶心。
    他分神关注了一下寝殿内殿元莲,对方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入定还是休息,总之没有关注这边。
    于是兰御的话刚出口,就感到莫大的压力从头顶袭来,他当即闷哼一声企图运转灵力低于这力量,但是挣扎了片刻还是失败了。
    兰御憋得脸色几乎青紫,被压着一点一点弯下腰,最后膝盖也大弯,为了避免太过狼狈,他咬着牙换出法器撑在地上,自己无可抑制的单膝触地。
    若换了世上任何一处地方,这地板都要被他的膝盖碰碎,可惜这里是不周仙府,每一寸的装饰都是道纪神王精挑细选,地砖的坚硬居然比得过仙尊的神骨,直到兰御听到自己膝盖承受不了压力发出“咯吱”的声音,那地砖都完好无埙。
    自从兰御晋为仙尊……不、应该是从千年前他被元莲打破额心的禁制,恢复修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无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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