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搁浅在沙滩的淡水鱼,腥咸海水,炽烈阳光,一点点压榨压身体内的水分。
    眼睛第一个要遭殃,眼泪随时会崩堤。
    可辛怡仍是无法自控,捧着甲胄的大脑袋观察,“哪两块?我是说,甲胄脸上缺少哪两块肌肉?”
    邢则先将垃圾丢在门外,抽出湿纸巾擦手,重新换鞋进门,指着甲胄“眉毛”的位置说:“这两块。”
    辛怡的手揉上去,甲胄不闪不避,放任她上下其手。
    邢则拖来张椅子坐下,顺便给甲胄疏通背毛,“家犬从狼到如今的进化过程中,筛选出特殊的两块眼部肌肉,使得犬类能够内抬眉毛,做出无辜表情,以此博得人类喜爱,也就是俗称的无辜眼,偏偏哈士奇缺少这两块肌肉。”
    辛怡有自己的理解:“也就是说,哈士奇没参与进化?”
    邢则被逗笑,“可以这么说,所以哪怕它真的非常非常担心你,可因为身体有所缺失,导致它无法做出相应表情。”
    辛怡忽而侧脸到旁边,轻吸鼻子。
    邢则将甲胄拉开,甲胄抵死不从,四只爪子紧扒地砖不放。
    邢则无奈建议:“要不然,今晚让甲胄留下来陪你?”
    调整好自己,辛怡欣然应允。
    甲胄好像听懂两人对话,欢欣腾跳,又拿嘴筒子往辛怡怀里拱啊拱,乞求她的触碰抚摸。
    不知道邢则是否有心,困于绝路的情绪寻到出口,眼前豁然贯通,辛怡唇角终于抿出一点笑影。
    之前思绪混乱,分不出多余注意力,眼下用心感受,确实能够体味到甲胄的担忧。
    这股情绪沉甸甸的,如打湿的秋叶,而辛怡站在下面,被淋个透彻。
    邢则关门离开,辛怡便迫不及待紧抱甲胄,脸颊埋进馨香毛发,糯糯低语:“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甲胄转头,大舌头热烘烘的,去舔她的脸。
    拒绝沉湎与负面情绪,辛怡决定行动起来。
    她环视左右,家中到处规整簇亮,唯一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也就只有卫生间。
    给甲胄更换饮用的清水后,听着它用大舌头卷水喝的吧嗒声,辛怡倍感心安,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上洁厕剂,一头扎进清扫大业。
    整理清洁是她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多年来都是如此,每当心情沉郁,辛怡便会来场彻底的大扫除。
    也给心灵除尘。
    今天却发生意外情况,辛怡手拿马桶刷,正跟马桶较劲,忽觉一阵心悸。
    她停下动作,手捂上心口,隔着皮肉肋骨,心脏的搏动感沉重强烈,节奏趋于失控。
    犹如鼓槌重击心房。
    辛怡心慌。
    我这是怎么了?
    第17章
    邢则丢完垃圾上楼,没走到家门口,迎面遇到个老太太。
    穿花衣服的老太太垫脚走路,若不是楼道光源充足,邢则思绪差点来一个漂移,跑到恐怖片频道。
    他定神细看,老太太行为鬼祟,围着角落左右观察,眼看朝辛怡家门前的鞋柜靠近,邢则及时发声。
    老太太吓一跳,目光带着审视,落在邢则身上。
    邢则走近攀谈,搞清楚对方身份,竟是楼下邻居。
    打听清楚她的名姓后,心下了然,眼前这位,可能就是物业口中那位难缠的吕老太太。
    看清楚邢则样貌,老太太眼睛眯着,眼周皱纹更为深刻,态度的转换极为自然,待他亲切不少。
    “我啊,心脏不好,受不了一丁点噪音,就是想上来提醒一下。”
    对于她的说辞,邢则一个字不信,不过仍是做足表面功夫。
    疲于应对之时,忽听甲胄隔门狂吠。
    老太太吓一跳,轻拍胸口,同邢则吐槽:“就是她家,一个小姑娘,养那么大一条狼狗,嘴张大,能直接啃掉个人脑袋……”
    老太太激情渲染一条哈士奇的危害性,如果不是邢则养的狗,听她描述,哪是一条狗,分明是个吃人狂魔。
    甲胄仍在叫,邢则越听越不对劲。
    以他与甲胄相处三年的了解,它极少会发出类似叫声。
    听起来,倒像是……求助?
    邢则心下微沉,两三步越过吕老太太。
    咔哒。
    没等他人走过去,门板被推开一条缝,哈士奇的黑鼻子拱出来,急促地喘嗅。
    邢则大步跨过去,拉开门。
    辛怡抱膝坐在玄关处,头顶光束集中,落在她身上,强烈光线稀释掉色彩,她虚弱的像一道抓不住的影子。
    “怎么了,不舒服?”邢则进门,蹲身下去,柔声询问。
    辛怡如同置身危机险境的遇难者,在怒号狂风中终于寻得一丝生机,苍白的手伸出,落在邢则坚实手臂上,紧紧攥住。
    “心脏,我的心脏很不舒服。”
    辛怡一下下,重重揉按心口。
    邢则眉间落上阴影,出于习惯,正想细问,忽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怎么这么呛鼻子?”
    吕老太太过来凑热闹,人才到门口,就被一股刺鼻味道激得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用手扇风。
    “你刚刚在刷马桶?”邢则视线落在换鞋柜上。
    柜子上倒着一瓶洁厕剂,旁边有一只手套,另一只手套在地上。
    新鲜空气从门缝涌入,辛怡大口呼吸,神奇的是,心悸症状缓解大半,不明所以回他:“对。”
    邢则先将人扶起来,建议:“先去我家。”
    辛怡犹豫,视线瞄一眼手机时间,太晚了。
    邢则继续劝说:“你不觉得这里味道很难闻?”
    辛怡灵光一动,模糊抓住身体不适的症结所在,默默点头,“麻烦你了。”
    邢则搀扶着她,步伐放慢。
    辛怡想说其实不用这样,不去闻那股味道,她身体已然好转。
    然而,侧眸看邢则,容色认真,对待她如同对待易碎品,辗转在嘴边的话便被辛怡悄悄咽下。
    两人距离贴近,怕人摔倒,邢则以右臂为支撑,半环着辛怡。
    衣袖依旧是半挽状态,露出一截小臂。光影通力合作,上面每一根线条都受到精心描绘,细致入微,重重暗影打上去,偏重赋予了他坚实、力量等等雄性特征。
    辛怡的目光不受控,落上去。
    一触即离。
    好奇怪,为什么心跳再度变快?
    邢则注意到她眼睫频频颤动,温声安抚:“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他先去辛怡家开窗通风,驱散刺鼻气味,门也敞开,做完这些,又走去卫生间查看。
    甲胄乖乖陪伴左右,爪子搭在辛怡腿上。
    辛怡感激地揉揉它:“谢谢你啊甲胄,知道帮我求救。”她手指按住甲胄“眉毛”,帮它做表情,语气陡地一转:“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门的,深藏不露啊。”
    甲胄端坐,爪子抬高,辛怡顺势握上去,轻轻叹息:“好吧,这次原谅你。”
    邢则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两样东西。
    一瓶洁厕剂,另一瓶是消毒液,是他在卫生间水箱上看到的,有使用痕迹,瓶盖都没能拧紧。
    邢则拿着两样物品,冲辛怡方向晃晃,“你把这两样混合在一起使用过?”
    刺激气味已经给出答案,他只是想求证。
    辛怡心情肉眼可见低落下去,犹如一朵蔫耷耷的,合拢自闭的小花苞,“是不是不该这么做,我不知道的。”
    邢则忽然生出强烈自疚,轻咳:“消毒液跟清厕剂合用,会产生有毒□□,人体吸入后会感到胸闷心悸,就像你刚刚那样。”
    辛怡点点头,摸出手机,打开便签,一字一字,认真敲上去。
    “我确实有点没常识。”辛怡收好手机,扬眸看邢则:“没人教过我。”
    她睫毛上翘,在白皙皮肤上拓下一泓弯弯的影,纤细美丽,如同雀鸟翎羽,翩翩然,不知要往谁心底落。
    邢则觉得燥,袖子再度被挽高,手肘直接露出来,“以后可以问我。”
    总觉得干巴巴的,邢则重新组织措辞:“其实谁也不是什么都懂。”
    辛怡觉得稀奇:“你也是吗?”她真诚发问。
    傲气同示弱两方正激烈角力,邢则为难地阖了下眼睛,不甘不愿地从鼻腔滚出一个“嗯”。
    他这副模样似受到强迫,辛怡被逗笑,露出一抹舒心笑容。
    辛怡起身,大幅度扩胸振臂,力证身体无恙。
    甲胄忽然颠颠跑过来,嘴筒子叼着东西,又往她掌心塞。
    有过两次阴影,辛怡内心是拒绝的,怕又是蛇蜕,或者蚯蚓,每次都让她肾上腺素激增。
    这次她看得很清楚,是块柔软布料。
    辛怡放下提防,想着也许是甲胄平时用于跟邢则拔河的玩具。
    只是接到手里那一刻,倒水回来的邢则面色一变,疾步上前。
    辛怡第一次见他神色紧绷,如临大敌,不解问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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