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真正知情的几个官员如临大敌,那细作死得蹊跷,也没法子辨认出是谁派来的,几个暗卫连夜给石城的王翎送消息。
    石城眼下战事焦灼,朝堂日日有军情奏上,王翎连沾口水的功夫都缺,得消息说不知哪个皇兄往喙珠湾派细作,一时冷笑连连。
    “死者被抠眼挖心,身上面上全是火灼伤痕,叫几个信得过的医官仵作都瞧过了,却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王翎沉着脸,只是听到‘火灼’二字,脑海中忽然蹦出释月那一句,‘至多烧个房子’。
    一时间,千百种可能在王翎脑中上演,叫他头大如斗。
    王翎兀自盘算着,释月依旧过她的悠哉日子,连方稷玄都有些惊讶她的自如和闲适。
    她并非是装出来的平静,也不是按捺自己等待时机。
    借由符篆燃烧时被冻住的一朵残火,释月占出妖道此时境遇是个‘困’字,与她的揣测相近,旁的皆不明,也不好贸贸然动作。
    小呆经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不怎么敢在夜里出去了,白日人来人往的,它缩成一点趴在墙头瞧人家玩,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它也算小心了,但那些小孩也鬼灵精,老人常说小孩第三只眼没闭好,格外敏感。
    小哒哒抱着新陀螺走过来,释月倚在柜台后同方稷玄下棋,战事正浓。
    他也不说话,直到一局下完,方稷玄转脸看他,就见小哒哒递过来一个碗,“要一两煮饺,蛋素馅的,太好吃了,我爷奶那么抠搜的人,我娘今日说吃饺子,他们都没吱声呢!”
    释月失笑,就听小哒哒又问:“你家后院里是不是养了只独眼猫,眼睛贼亮。”
    方稷玄脚步一顿,释月又只在那笑,笑够了才替小呆遮掩。
    “许是吧,毕竟总做鲅鱼饺子,鲜气引猫。”
    方稷玄往后院去,绕了一圈都找不到小呆,饺子都煮好了它也没出来。
    最后是释月叫了一声,它才从之前装牡丹花的陶盆里飘出来,恹头耷脑地钻进释月怀里。
    释月身上很香,有她自己的冷香,也有甜香。
    小呆耸鼻子嗅闻,瞧见她手里捏着一叠酥糖饼,薄如蝉翼的煎饼叠了十来层,每一层都刷上满满的花生芝麻糖碎,吃起来脆甜脆甜的。
    释月撕了一角给它,小呆闷头吃着。
    “别不高兴了,带你去海里玩?”释月故意逗他。
    ‘这算什么主意!’小呆扁嘴看她,跑去方稷玄脚边,张大嘴去接他喂下来那个葱香咸口的煎饼。
    释月原本是说笑的,话说出口了,倒觉得这个主意正经挺不错。
    晚畔饺子店歇了,真就带上小呆往海边去了。
    小呆随着两人站在峭壁喙嘴石上,火苗在海风中狂抖,像一只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小火鸡。
    释月往它身上施了一圈灵力,像是气泡般包拢着它。
    “敢不敢跳?”释月蹲下身问它。
    小呆很实诚地摇摇头,但是看看周身那层透明的月光灵力,它又觉得没那么怕了,咬着嘴唇,又点点头。
    方稷玄见状给它了一脚,小小一球在月下滑出一道光弧,落向深蓝近黑的海里,溅成一朵小浪花。
    释月又气又笑,瞪大眼看着方稷玄。
    “有些事儿越磨蹭越害怕,而且它不是点……
    方稷玄话还没说话,又被释月给推下去了,水花大得像是把海都砸呕吐了。
    等轮到释月自己跃进海里去的时候,轻盈纤细如一条银鱼,可比那俩囫囵掉进去的要漂亮得多。
    小呆适应的还可以,又好奇又紧张地贴着方稷玄的胸膛四处张望。
    方稷玄不似小呆那般用灵力包裹,长发可能是拍水里的时候弄散了,飘飘摇摇拂在身后。
    释月还没见过他赤着上身散着发的样子,觉得很养眼,笑道:“男鲛再怎么俊美凶悍,也就你这份上了。”
    方稷玄也在瞧她呢。
    水中,释月的面孔上有一种透白而泛蓝的光芒,美得出尘而迷离,她就是这深海里的月。
    “鲛人不说不笑时皮相惑人,咧嘴时一口鱼齿,挂肉沁血的,不说也罢。”
    方稷玄见释月游过来,衣袂随水波温柔荡漾,海水折出无数细碎的银光,真正是一汪星海。
    他情不自禁生出一种被神女垂青的狂喜,连忙张臂搂她。
    小呆忽被一前一后夹了个紧,心里觉得贼踏实,一边仰脸瞧着一只从自己脑袋顶游过去的发光水母,一边跟着爹娘晃晃悠悠随着水流往远海去。
    那只水母脑袋很大很圆乎,像个碗,触角密密麻麻,还发着透明蓝紫的光,小呆觉得它有点像前几天吃的海蜇。
    ‘是一样的吗?是咬起来嘎吱嘎吱响的吗?’
    小呆苦思冥想得不到答案,它一甩手,就在水里放出了一阵红光,啥字也没有,这下好了,真成小哑巴了。
    稍微下游一些,海上月光就透不进来了。
    小呆只看着水母发光,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亮堂。
    它明亮得像一个小灯笼,原本绯红的色泽被释月银白的灵力一裹,变成一种非常清透的水红色,在墨蓝的海中格外点眼。
    鱼儿趋光,一群群的小鱼困惑不解地绕在他们三人周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小呆玩得高兴,也忘了什么是怕,从释月和方稷玄怀里蹿出去,和鱼群游在一起。
    鱼群有很小很小的黄蓝条,也有淡粉椭圆的交叉尾,小呆绕着它们浮了一周,却钻进那黢黑的鱼群里去了。
    鱼群微微吃惊,快速散开又聚拢在它身旁。
    释月不知道那是什么鱼儿,细看才发觉很漂亮,利落的身体和尾鳍,像海底的一枚梭子。
    黑鱼的鳞片上有银光,被小呆的红光一照,格外美好。
    鲛人夜晚的吟唱在水中反而是听不见的,他们的领地在深海,要穿过海底的石林,涡旋无数。
    涡旋于人来说是索命的水洞,但对于鲛人来说,却是沟通族人的房门,想去谁那,就顺着涡旋去。
    鲛人语言自成一体,介于人怪之间,虽有灵智,却又残忍嗜血,很像没有被律法礼数圈禁住的人类,最最恶劣不堪的那一种。
    释月和方稷玄此番并没有去鲛人领地的想法,倒不是打不过,只是出来玩,还是别搞得打打杀杀败坏兴致。
    小呆天性畏水,脑瓜子里再怎么穷尽想象,也想不出水下会是这个样子。
    鱼儿居然有这么多种,大大小小,各不相同。
    它还见到了一群群荧光小水母,小小的,就指头那么大,漂亮得像铃兰花一样。
    小水母似乎被释月的裙摆迷惑,随着她的游动而点缀其后,拖成一条长而璀璨的鱼尾。
    海底宁静无声,时间流逝而不觉,释月和方稷玄卸掉灵力,任由身体被浮力慢慢推上去,像是承受了一波大海的吐息。
    越近海面,越是明亮。
    直到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初升旭日,海面上浮光跃金,美不胜收。
    小呆还是更喜欢阳光,有些沉醉地闭了眼,等再睁开眼睛时,似乎瞥见方稷玄和释月脸贴脸挨在一起。
    小呆一个蹦起,也要去贴贴,却不知打哪来了一只眼神不好的海鸟,爪子一伸把它抓飞上天了。
    “被鸟抓走了。”释月躲着方稷玄的吻才说了五个字,又被他一把搂回去。
    方才若不是被海鸟抓走,方稷玄打算扔两只水母过去盖小呆脸上的,此刻就觉天遂人愿,实在助他。
    “别管它。”方稷玄可不担心这小火精,就算被一口吃了还能屙出来,鸟是直肠子,快得很。
    可怜小呆还以为爹娘是没发现自己,一个劲地往地下炸字提醒,一点点星火在两人周身溅落成烟火,倒是助兴。
    小呆炸出来的烟火隔远了听起来和响箭一样,闷闷的号角声传来,喙珠湾的官船以为远海有船呼救,要循着声响过去了。
    释月扬起一把水珠,把海鸟和小呆都给打了下来,小呆晕晕乎乎地浮在球里,呕了两口烟,指着那只也晕在它边上的海鸟破口大骂。
    “哇哩!哇哩!哇哩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释月瞧着远处海面上逐渐被阳光淡化的雾气,微微蹙眉,看向四仰八叉躺在球里的小呆,道:“远洋上似乎真有几只货船,说不定小东西还立功呢。”
    第59章 糊粥和花椒肉烧饼
    ◎墨鱼嘴看起来胖嘟嘟一个,吃起来鲜得开胃,辣得过瘾,一大勺捅进烧饼里,再那么一咬,仿佛整个海洋的鲜美和人世的热闹都在嘴里了。◎
    一家三口在回到岸上, 在一块礁石后燎干了身子,就往盘算着往码头上最大那家望潮楼上吃早膳。
    码头上不止小摊,随货船下来的还有商贾, 车船劳顿, 落了地, 吃口好的也是心之所向,望潮楼既能吃又能住, 所以价码贵一些, 但生意还是不错。
    释月和方稷玄今儿来得这么早, 雅间都已经上座了,多是宿在店里的客人。
    方稷玄要一个清静的座儿,本意是想方便小呆出来吃喝, 伙计见他与释月举止亲密, 以为是要亲亲小嘴, 拉拉小手什么的, 就道:“那爷觉得塔楼上怎么样?”
    喙珠湾没有二层小楼,岸边倒有不少瞭望的塔楼, 好些都被官府接管了, 只这一座同边上塔楼挨得太近, 没有必要,就卖给望潮楼了。
    塔楼离望潮楼就几丈远, 由一座木吊桥相连,走在上头摇摇晃晃的, 有种走在海浪上的感觉。
    去塔楼用膳, 平白无故就要多交二两银子, 因为塔楼独立在望潮楼之外, 很多人谈买卖图个隐蔽, 花这二两银子的也不少。
    小二笑道:“这桥叫人上人!”
    释月往下头一看,瞬间觉得这吊桥俗不可耐,再没刚才那点趣味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脚踩人家头顶上,自觉高人一等了。
    “原来二两银子还有一两是花在这了。”释月笑道,听不出讥讽。
    塔楼本就是建在地势高处,这上头景致是不错,若没这塔楼,望潮楼都有些名不副实了。
    小呆头回明晃晃跟着释月还有方稷玄出来用膳,兴奋得不行,趴在那个几乎占了一面墙的大窗户边沿上吹着海风,满头红毛被风撸到脑后,像一只用不熄灭的火把。
    释月盯着它看了一会,问方稷玄,“腿是不是长了点?”
    方稷玄看着那一节短腿,很不留情面地笑了一声,引得小呆幽怨无比地看过来。
    他还浑然不觉,转首与释月道:“许是在水里泡发了点。”
    释月瞧他笑得有些狡黠,想起自己窥过的那些过往,方稷玄原先嘴就挺毒,只是被漫长的折磨弄得快哑巴了,如今倒是日渐鲜活起来。
    释月一歪头,揉揉他的脸,道:“我看你也有点被泡发了。”
    望潮楼这名字一听就是吃海鲜的,但早膳总得有点早膳的样子。
    早间新磨出来的豆浆烫滑,望潮楼讲究,又用细纱布滤了一道,只有香浓没有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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