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搏命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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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进到凌晨时分,黑暗最浓重的时候,俊流他们遭遇了一大片沼泽带,稀泥质地松软,一脚踏下去直往下陷,他们不敢贸然深入,便尝试着绕路,谁知道绕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绕过沼泽的边界。
    希萨尔一去不回,卡索忧心忡忡,知道对方一定出了状况。可他却又不能声张,只好将其当做弃子。
    决定横渡沼泽之后,他打着手电在岸边来回踱了一圈,寻找合适的渡口,光往水中照去,却无法洞穿厚重的淤泥,下面杂草缠结,黑乎乎几团看不分明,令人心虚。他用步枪插进湿地里搅了搅,也没有搅出什么妖物,只能试试泥沼的硬度。然后他命令士兵们剥一些树皮下来,绑在鞋底,增加接触面积以防止身体下陷。
    把裤腿和袖子扎紧了之后,除了三个留在岸上把风的人之外,其余的都下了水,他们把枪支和背包顶在头上,尽量保持平衡,一个紧跟一个走。阴冷的凉意滑腻腻地蔓延上来,随着他们的动作滞重地流动,身体是挪一步就沉一点,终于在泥水淹到胸口的时候停止了下滑。
    卡索在岸上的时候就看准了路线,因此走得很快,一心想尽快把队伍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
    “妈呀,有东西在咬我!”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缠上我脚脖子了!”
    “是蛇,”副队长艾森镇定地说,“别慌,我带着血清呢,尽快到岸上去!”
    彦凉紧贴在俊流身后,两只手托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脚下不稳摔进泥塘里去。如果不是有往下沉的危险,他肯定会直接把人给架在肩膀上扛过去。
    麻古倒是既没有装备,又没人顾忌,所以一身轻松,手脚并用地划水,几下就扑腾到岸边爬了上去。刚上岸站稳他便怪叫起来,因为发现自己脚踝那截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全叮满了肥大的肉黄色蚂蝗,一拔就是一股血。
    他算是很幸运的,被蛇咬了的那个士兵发作得很快,还离岸边有一段距离,就开始头晕目眩地翻了白眼,急促喘息起来,不久他便神经麻痹,栽倒在水里完全动弹不得,是被身边的两个同伴硬拽上去的。
    所有人都安全渡过之后,队伍停留了片刻,等中了蛇毒的人缓过劲儿来,他们便拖着一身湿重的衣服继续赶路。
    卡索没有想到,就是这将近两个小时的耽搁,对岸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送他们归西。
    天光渐明,雾气稀薄,林子里的光线影影绰绰,景象逐渐显出了轮廓,他们摘下了夜视镜,沉默着往前走。卡索突然直觉到状况有异的时候,甚至都来不及弄明白原因,耳边扑一声轻响,微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士兵便倒地了,太阳穴被子弹击了个对穿,连叫都没发出来一声。
    在同时,站在另一个方向最外围的机枪手也中了枪。
    他们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狙击手伏击。这是没有任何可能公平战斗的场景,对方提前占据了最有利的攻击位置,只要碰上了,就等着被一枪一个,枪枪毙命。
    电光火石之间,彦凉一把将俊流按进了灌木丛里,他们刚一倒地,机关枪的爆射便响成一片,林子像被突如其来的冰雹袭击,沙沙抖落满身战栗。密集子弹带起的风刮过后脑勺的发梢,尖叫着往四面八方而去,毫无死角地覆盖了整个伏击圈。
    在持续的火力扫荡之下,这一片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他们被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得死死匍匐在地,将上好膛的武器紧握在手里,伺机反击。
    枪声渐渐稀疏,听得出来敌人在迅速移动,缩小包围圈,妄图逼近被围剿的猎物。卡索扫了一眼视线内的几名队员,对方也刚好投来目光,他便迅速做了个手势:集中火力突围!
    俊流手无寸铁,彦凉和麻古也只是各自揣着一柄自动手枪,除了防身外,无疑派不上大用场。卡索轻手轻脚爬到他们身边,小声说,“待会发动冲击后,你们紧跟着我,千万别掉队,其他人会自觉掩护我们,我们只管跑。”
    生死关头,哪些人走,哪些人留,根本不需要进一步确认,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所处的位置和对情势的判断已经决定了他们各自的使命。
    夜行之狼们极为耐心,灵活转换着动与静,准确地移动位置,零星扣动扳机,引诱敌人现身。没周旋几个回合,他们便大致摸清了敌人的数量和距离。
    这是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埋伏在他们周围一百多米的距离外,包围圈至少有两层,每个方位都有分组的火力封锁,不留死角,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前来截杀他们的。
    即便面对五倍于自身的敌军,卡索也泰然如常,思路清晰,丛林战的原则和套路烂熟于心,他们有着一身的本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和几个得力的突击队员领着俊流他们,跑跑停停,隐蔽,警戒和战斗状态随时切换,其他的队员也自然而然地以他们为中心,在四周组成了一个防守阵型。
    他们就像一群灵活彪悍的野兽,几下就滑到了包围圈的边缘。敌人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在下一丛灌木后撞个正着。
    冲在队伍最前方的突击手亚纶第一个遭遇了埋身战,在混乱的枪响中,他捕捉到了敌人藏在绿叶间的一张布满油彩的脸,还有那双反射火光的眼睛。悖都军人断不会怯战,他闪电般地窜了上去,用步枪隔开了对方的枪口,一只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同时飞起一脚想踢碎对方的下巴——下巴受到重击的人会短暂失去意识,正好补上一刀结果了他。
    可他没想到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向后一仰险避开了他的腿风,然后纵身一扑,趁他重心不稳的瞬间,猛地将其撞倒在地。
    悖都特种兵们对近身肉搏战有近乎狂妄的自信,在悖都几十年来对外侵略的无数战例中,用所向无敌四个字来形容绝不为过。
    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认知之外的怪物。
    两人厮打着滚在地上,亚纶发现自己千锤百炼过的钢筋铁骨竟然不堪一击,对方轻易挣脱了他的双臂钳制,只轻轻一拆一顺,他的胳膊就脱了臼,关节像是薄脆的塑料般被绞断。
    他惨叫一声,抬腿便去蹬敌人的要害,却被对方的膝盖死死夹在双腿之间,然后那人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虎口一紧就闭了他的气,拖他进怀中,另一只手环抱住他的脑袋,整个人一个纵身翻到了他背后,借助这股力量,亚纶的脖子便被扭曲了一百八十度。
    “小心,这帮人有问题!别靠近!”艾森很快发现了己方的折损,大声发出警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绝不会相信,这些如死神一般让人闻风丧胆的战士,居然会被人当成弱不禁风的羔羊一般宰掉。
    开什么玩笑!世界上竟存在能把悖都特种兵们杀着玩的军队?那还是人吗?
    他有机会和一个突然从旁冲出来的敌兵过了两招,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其力量,速度和敏捷度,竟都在他之上,对方的拳头重如千钧,招架起来便倍感吃力。近身战的优势完全变成劣势,他们唯一能够强过对方的,也就只剩下身经百战的经验了。
    卡索在同伴的支援下脱了身,立刻放开了所有火力和敌人对轰,勉强将对方压制得无法逼近。担任冲击任务的前锋不断牺牲,再由后面的人补上,他们以命相搏,才终于撕开了包围圈的一道口子。
    敌人在迅速补充,妄图重建包围圈。显然,让所有活着的人都全身而退是不现实的,艾森十分清楚,只有靠一部分人留下来牵制敌人,另一部分人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留下来的人坚持得越久,逃掉的人就能逃得越远。这样重要的任务,除了他这个副队长外,没人能够胜任。
    艾森果断地向卡索请命,虽然这是生与死的抉择,但卡索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当即确认了这个方案。
    此时特种兵小队的十八个人,还剩下十一个,艾森留下了三个死士,掩护其余的七名战士,加上俊流三人先行撤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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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亡的分分秒秒都是弟兄的性命换回来的,卡索丝毫不敢懈怠,领着队伍马不停蹄地狂奔。可厄运的天平仿佛完全向他们倾斜下来,他们在路上再次遭遇追兵,对方的攻势比刚刚还要狠辣,此时他们已没了一半的兵力,实在是势单力薄,无心恋战,只得持续地朝地形更复杂、遮蔽物更密集的密林深处躲避。
    日头渐渐升到最高点,又开始往下降,明媚的光线从繁茂的枝叶间洞穿下来,照得他们无所遁形。俊流几次听到身后响起连串的枪声,却也不敢回头去看。在敌军的穷追不舍之下,他们个个跑得大汗淋漓,慌不择路地失去了方向,闯入了一处计划之外陌生地带。
    直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仿佛是把追兵都远远甩开了,俊流才逐渐放慢脚步,最终停了下来,将双臂撑在膝盖上喘气。他满嘴都是血腥味,一阵阵作呕,心跳剧烈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上和脸上被植物刮伤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疼着。
    不只是他,从凌晨到下午一刻不停地边打边跑,滴水未进,所有人都有些疲于奔命了,卡索让三名队员做警戒,其余人便偷了点原地休整的时间。
    “奇怪,敌军没有往这里来了,”负责断后的莫迪斯很快赶了上来,“我们打着打着,他们就不追了。”
    “我们完全偏离方向了,得尽快回到主线上去。”卡索打开了手腕上的电子地图做了下定位,“这样下去我们永远都到不了集合点。”
    “追兵都堵在后面,一时半会也散不了。我们再走深一点,把他们给绕过去吧。”
    休息了片刻之后他们重新上路,残缺的部队仍然一丝不苟地组成安全队形,将目标护在中间。林子是久违了的平静,没有再出现任何危险,简直快让人感激涕零。
    “你们不觉得怪怪的吗?”走着走着,麻古忍不住说了句:“太安静了,连鸟叫都听不到。”
    也许是因为他的抱怨无关痛痒,没有回答传来,大家都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俊流正想着心事,也把麻古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直到他的脚下突然踩了个空,身子猛地歪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一个踉跄站稳之后,脚脖子传来一股痛楚,他朝下看去,发现自己不慎踏进了一个深坑里,深坑呈大盘子状,底部中央泥土翻开,有焦黑的痕迹。
    他盯着那深坑愣了愣,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的时候,不幸便已经发生了,不远处响起了撼天的巨响,耳朵里的一股剧痛窜到整个脑子,转瞬就听不到了,巨大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正是昏天黑地之时,泥巴和石头便如暴雨般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他们被猝不及防的爆炸吹得东倒西歪,而不慎触发了地雷的那个士兵,已经给炸得四分五裂,血和残肢断臂放射状撒了一地。
    “凯尔……凯尔……”莫迪斯满脸是血地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炸开的地方,嘴唇颤抖,只能重复地念着战友的名字,如果不是对方在最后关头跪了下去,用身体覆盖住了炸弹,连带着一起牺牲的肯定就不止他一个人。
    卡索拍了拍满头的泥灰,默默地走过去,踏过地上的碎肉,捡起一片地雷的残骸仔细看了看。不怪这孩子粗心大意,他痛心疾首地想,悖都自从签署了战争公约以后,已经二三十年没有在实战中使用过地雷了,就是因为这种武器对平民的误伤率太高。虽然特种士兵也接受过反地雷训练,可这颗取走他性命的地雷,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所认知过的类型。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达鲁非违背了战争公约,在对特定武器的禁令下达之后,还在进行地雷的进一步开发和生产。
    战场上的不公平是没有任何地方说理的,一条人命白死了也就白死了,卡索把堵在胸口发狠的情绪给自我消解掉,冷静地整理了死者遗留的武器和物资,还能用的就都带上,一样都不浪费。在他干这件事的时候,队友们都凑了过来,尽量把凯尔残缺的遗体收拾在一起,没时间挖坑,便将就着放进那个地雷炸出的深坑里,砍了一枝的树叶盖上了。
    卡索浑身燥热,染血的手指却冰冷得发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敌军不肯贸然进入这片区域了,恐怕这里就是一个高危雷区,继续深入的危险显而易见,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退路已经被追兵封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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