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母庙离市内实在太远,就算兰朔再有钱,也实在没法当场变出来澳洲大龙虾,最后几人只好返回古镇上的餐厅订了一桌。
    餐厅装潢相当雅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式的布景,周围响着舒缓的古琴曲。
    按理说他们吃完饭就该散了,但兰彤光正惦记着吃他哥的瓜,便撺掇着兰朔讲讲昨天在沙龙上听的鬼故事。
    恐怖故事自己听着没意思,给美女讲就不一样了。妹妹因为害怕而肾上腺素飙升,不正是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吗?
    兰彤光朝兰朔挤眉弄眼,心道自己这个助攻当的真是一马当先,不给发个大红包都说不过去。
    故事本身讲起来倒是挺简单的,五只粉粉白白的大老鼠,在古镇上四处作乱,连皮带肉地啃掉了人脖子上的金项圈。
    讲完,兰朔微笑道:“谢小姐怎么看?”
    谢萦趴在室友肩上,阴恻恻地吊着嗓子道:“哎呦~好吓人啊!”
    方柠推她:“啊啊啊!你闭嘴!”
    谢萦就喜欢干这种事,以前她们在寝室里一起看恐怖片,《闪灵》演到关键时刻,丈夫正持着斧子疯狂砍门,谢萦掐准了时间,就在这个时候哐哐地敲门,把大伙都吓得不轻,最后被追着打了一层楼。
    两个女孩嬉笑着打闹,兰朔却有些若有所思:“讲到这里倒也罢了,不过这个故事,还有个很惊悚的后续。”
    昨天在沙龙上,兰彤光早早就出去闲逛了,兰朔留在里面完完整整地听了全程。
    除了主讲人老板娘,沙龙主办方还另外请了几个小说作者和民俗学者。其中一个学者说,这个故事听起来荒诞不经,但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学者来之前显然也做足了准备,给大家投屏看了一本书《花村谈往》。
    这是一个清初文人的杂记集,里面记录了不少耸人听闻的死亡案件,虽然不曾指出地点,但其中几个案件和这个故事极为相似,都是大鼠作乱。
    其中一个故事最为惊悚,说两个小偷夜里潜入富人家中,想偷些金银财宝。这两个人约定,一个在屋檐上接应,一个下到房子里将偷来的东西递上来。
    结果到了夜里,上面的人刚伸手摸到包袱,就忽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定睛一看,发现下面的人眼睛圆睁,已经猝死,而自己抓着包袱的半只手掌都已经不翼而飞。
    几只膘肥体壮的大老鼠正挤在他手边,一只叼着装满了金银的包袱,另一只口中叼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指,正嘎吱嘎吱地大嚼。
    这几只大老鼠横行霸道,镇上焦头烂额,县令气急败坏,对着捕快们大发脾气:“连只老鼠都抓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时一个路过的游方道士说:“那不是老鼠。”
    县太爷向来觉得这些道士都是招摇撞骗之徒,不过此刻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破罐子破摔:“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道士说,老鼠,归根结底就是一种畜生。
    金银财宝再珍贵,畜生也知道是那冷冰冰的死物,真正的老鼠,再饿也不会去理那些东西。
    所以老鼠躯体里,是别的东西。
    道士说:“这是被饿死的小孩子,被人用邪法困在了老鼠的躯体里。时间久了,小儿就忘了自己是人,但还记得饥饿至死时的感觉,他们要吃,要拼命地吃。再稍加训练,就会不顾一切地啃吃一切财宝,带回主人面前,再用鞭子抽着逼他们吐出来。”
    县令大骇,道士又说,若是不信,便在老鼠再作乱的时候看看。
    它们那四根细细长长的前爪,哪里是老鼠的趾头?分明就是小孩子白白嫩嫩的手指,不是这样的指头,怎么抓得起来金银财宝?
    况且,俗话说“鼠目寸光”,那是有道理的。老鼠视力很差,只能看见眼前几寸以内的东西。你仔细看那些老鼠的眼睛,如果它们眼眶子里不是人的眼睛,哪里看得到几米之外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县令颤声道:“这么邪性的妖孽,该如何是好?”
    道士道:“这事其实不难。小儿并不识得金银的价值,认的是财宝上的那股‘气’。你们只需装模作样,堆了石块、玻璃、牛角珠子在库房里,花花绿绿,小儿分不清,就会被迷了注意。几次三番吃不对东西,饿到了极致,这些小儿就会把自己的老鼠身体也吃得一干二净,便不会再作乱了。”
    县令照做,果然不到一月,镇上就再也没有鼠患了,《花村谈往》便记到这里。
    学者讲到这里时,沙龙上的众人都是一阵恶寒。
    如此可怕的害人方式,就算是故事,也实在是骇人听闻。
    不过学者很快又笑道:“当然,这都是故事,大家听听也就罢了,不要太放在心上。这当然都是虚构,真要解释的话,这些关于老鼠夺财的故事,其实有另一种说法。”
    老鼠——在中国文化里,这是个很重要的象征。
    人们不喜欢老鼠,却也不像唾骂猪猡一样随意侮辱它们,提起来的时候反而带着某种恐惧与尊敬。
    人长出牙齿后,牙齿的长度就永远不变了,但老鼠不同,它们的门牙是一直生长的,必须不断在磨擦,否则门牙长得太长,就会把嘴巴撑起无法闭口。
    这对咬合力极强的门牙,无论是谷物、木料、电线还是铅管,对它们来说都不在话下。
    它们是小偷,是盗贼,与人畜抢粮,还会带来可怕的瘟疫。
    学者解释道:“《花村谈往》记载的那个年代,中国正遭受着一场可怕的瘟疫。大旱之后的大鼠疫,整个华北人口锐减三分之一,北京周边这些城镇的农业基本已经瘫痪,无人劳作,牲畜也大批大批的病死,侥幸没有得鼠疫的人也纷纷饿死。
    “刚才我讲的这个故事,我们从科学角度解释的话,很可能就是当时的人结合了‘老鼠害人’和‘小儿饿死’捏造出来的。后来起义军路过的时候,那些遭了鼠疫的村子,人已经死得干干净净,财物在当时的混乱里早就被掠夺一空,不就像是老鼠偷了宝物嘛。”
    兰朔的复述就到这里,这么一个故事,听完之后显然让人没法心情愉快。
    几人一时间陷入沉默,兰彤光也很少见地没有插科打诨。
    好在只是静了片刻,兰朔很快换了个轻松活泼的话题。他控制节奏的手段一流,气氛很快再次活跃起来。
    吃过饭之后,兰朔他们当晚就要返程,谢萦二人却还要在古镇上度过最后两天的假期。
    四人在古镇上道过了别,兰朔笑吟吟地看她,问:“谢小姐之后还有时间吗,今天条件所限没办法,回市里我请你吃龙虾。”
    谢萦很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以后就免了,我又不想管你叔叔的事。”
    他的笑容纹丝不动:“和那些没关系,只是作为朋友的邀请也不行吗?”
    “不行,而且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男人表情顿时很是震惊:“什么?难道不是吗?”
    这家伙之前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如此一个居心叵测的自来熟,还这么能顺竿爬,谢萦才不想和他多说,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上车走人。
    直到车门已经打开,谢萦想了想,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哎,兰朔。”
    说完她才发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端端正正地喊这家伙的大名。
    男人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少女微微抬头,问道:“你和张迎鹿她们家,是朋友吗?”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似乎本来是想要点头,可也许是她的神情显得很慎重,于是他愣了一下,沉声道:“不是。”
    少女插在外套衣袋里的手指一捏,把庙里带回的纸元宝捏扁,心想有些事倒不必和他多解释。于是她只点了点头,说:“你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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