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顾溰推了推沉睡的柳玄。但他仍双眼紧闭,眉头微微蹙起,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冒出。顾溰有些担忧地伸手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估计是受了风寒,毕竟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两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他附在柳玄耳边,低声道:「柳玄,醒的来吗?」
    毫无回应。顾溰紧张地望向窗外,虽仍一片漆黑,但东方仍隐隐有些白光。幸好,风雪已经停了,但已快天亮。没时间了!再下去便没机会离开了!
    他一手抄起柳玄的膝弯,另一手环绕他的背,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幸亏他的法力渐渐恢復了,可以使出一些力量在手上。不然凭凡人的身体哪抱得了柳玄?
    法力不够无法御剑,只能施展简单的轻功。他双脚蓄力,轻盈地跃到窗外的树枝上。原先一个人站在上头还支撑的了,现在两个人的体重压在上头,树枝发出危险的声响,顾溰赶在断裂前奋力地跃上屋顶。
    凭着记忆到了后院,与当年的模样毫无二致。一座湖和湖心亭、几座假山上盛开着梅花。只是,当年那个别着梅花的雪人,早已融化成回忆。
    缓缓地来到当年偷溜出去的小门,仍然是被藤蔓覆盖,还有一枝树枝横在门前。顾溰只得放下柳玄,以左手环抱住他,右手掏出一把匕首,灌注所有的那几分灵力奋力一砍,树枝「啪啦」断成两节。而附在门上的藤蔓早被冻成冰柱,那门锁也腐朽的不成样子,根本无法打开了!
    顾溰牙一咬,右手轰出一道红光,门立刻四分五裂!不过也因他力量有些不支,导致施完法术有些摇摇晃晃,但他仍赶紧抄起柳玄的膝弯,逃了出去!
    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往日天还没亮,市集就已挤满的摊贩,卖菜的卖菜、卖肉的卖肉,招呼声四起,热闹非凡。
    他顺着街道往下走,途中没见到半个人,连赶集的商人也没有。最后,他停在贫民区。那儿的房子变得更加破旧了,彷彿这几百年来都无修整一般。他穿过一旁房子,耳边似乎仍环绕几个孩子玩闹的声响。愈往下走,心情更加沉重,彷彿时光都冻结在从前,彷彿再往下走便会见到几个孩子拦住他的路,指着他鼻子骂。最后,在其中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
    熟悉的木门已变得有些破裂,角落都已长满了青苔。他以身体撞开门,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彷彿门下一刻就会从门轴上掉下来,扑鼻的一阵霉气,让他眉头一蹙。
    一阵风吹入,吹起了满地灰尘。仅有的一张桌子早已破裂,角落的棉被也烂成一片片。他轻轻地将柳玄放下,让他靠着墙壁,再走到门前,探头出去望了望四周。
    东方已翻起鱼肚白,可街上仍旧一片寂静。安静得彷彿整个小镇的人都还在沉睡。
    太奇怪了!按理说,此时眾人应该都准备上工了,为何仍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靠在墙上的柳玄忽然动了动,顾溰紧张地将头缩回来,走到柳玄身边关係他的状况。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且不停大口呼气,不知究竟梦到什么。
    顾溰在他身边坐下,一隻手颤抖地碰触他的脸颊,喃喃道:「你……真的想起来了?」他痛苦地闭上眼,那隻颤抖的手无力地垂下。
    「柳玄,虽然我不知为何你会忘记那些事,也不知当时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真的寧愿你永远也别想起来……」
    被逐出柳宅后,柳玄和顾溰有些茫然地站在街头。
    雪花落在身上,柳玄仍觉得不可置信。
    为何会这么突然地多出一个弟弟,而且竟这么入了父亲的眼,还将他这个哥哥逐出宅邸!
    原先只是觉得爹会看在父子情分上留下顾溰,不料自己竟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顺着他的话做!更可怕的事,当时他说完便直接让小荷把二人的东西稍为收拾一番,接着便打开柳宅大门将二人推出去,再将两个包袱扔在二人身上。
    「砰」的一声,柳玄就再也没有家了。
    而顾溰仍有些怔怔地盯着紧闭的大门。柳玄搭着他的肩,柔声道:「顾溰,别看了。事已成定局了。」
    顾溰转头,眼眶有一颗泪珠打转。他双手紧抓住柳玄的袖子,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大哭。「对……对不起,是……是我……害你……被逐出来的……」把一堆眼泪和鼻涕擦在柳玄的衣袍上。
    柳玄轻拍他的背,柔声道:「顾溰,这不是你的错。他早想这么做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他迟早也会找到其他把柄把我逐出去的。」
    顾溰双眼红肿地望着他,道:「可、可是,你还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对你这么差的。」
    柳玄摇头,道:「不。他早已打好算盘了。先将我娘休了,再将我逐出柳宅,这样就能让那个小妾名正言顺地成为正室,再让那个儿子成为长子。因为我们柳家歷代都只会将家產传给正室夫人的长子的,只要我还在,另一个便永远得不到家產。我爹当年是因为只有我一个孩子,没其他选择只能给我。可现在又有了另一个,还更加喜欢他。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把我踢走的。」
    顾溰道:「那、那柳夫人呢?她、她也会被逐出来吗?」
    柳玄再度摇头,道:「估计不会。因为我娘也帮忙爹处理过许多生意上的信件,知道一些机密,所以爹不会随意让她出来的。不过,娘应该不会有事的,她身边有许多可以信任的侍女,她们都会帮助她的。」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闻言,顾溰的神情舒缓了些,但眼中仍是迷惘,「我……我娘病歿,我哥从军,我……」
    「病歿?」柳玄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顾溰不敢直视柳玄,小声道:「这、这几日。你都在昏睡,我也不敢声张……」虽然这是谎话,但顾溰仍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柳玄低声道:「我很抱歉。」见顾溰这样脆弱的模样,柳玄不禁将他抱得更紧了。
    大约一盏茶后,顾溰才止住泪水,从柳玄的怀抱中离开。他吸了吸鼻子,道:「没、没事。不如……你来我家吧,至少有个遮风的地方。之后再慢慢做打算。」
    二人缓缓地步向那栋屋子。大抵是一段时间没人清扫了,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灰。顾溰拾起角落的扫把,将环境大概清洁一下。毕竟柳玄平时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中,现在若叫他待在一个脏兮兮的地方,未免太委屈他了!
    稍为整理的可以住人后,二人在桌边坐下,打开包袱,看看还剩什么东西。
    满怀希望地打开,见了里头的东西后,柳玄的脸垮了下来。只有一套冬衣、一件夏季的外衣,和一个小钱袋。
    将钱袋倒过来,几粒银子滚到桌上。算了算,一共有十两。
    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一个平民而言是好几个月的花销,对柳玄这种富家子弟而言则是连买件衣服都不够。
    柳玄不禁在心中埋怨:这人把自己赶走就算了,也不多给点生活费,分明就是希望自己赶快死!
    「可以撑一下,我们这段时间得找些活做,日子才过得下去。」顾溰道:「你饿了吧?我为你煮点东西。」
    他起身走到灶房,四处搜索一番,只有米缸中还剩下一点米。他开始洗刷锅子,将上头的灰尘清掉后,将所有的米倒入锅中。
    见那勉强只能铺满锅底的米,顾溰觉得有些对不起柳玄。害他离开柳宅就算了,现在还让他吃这些东西!
    他搅着锅中的粥,愈看愈觉得寒酸。
    「喂喂喂!」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一个男人粗声地骂,顾溰脸色大变,手中的勺子甚至「哐」一声落在地上。
    柳玄闻声连忙赶到灶房关心道:「怎么了?那是谁?」
    顾溰却将柳玄推入灶房,再将灶房的门关上。「别出声。」说罢带着颤抖的双脚开门。
    那灶房的门早已破破烂烂,到处可见裂缝。柳玄自裂缝望出去,见一个大汉凶神恶煞地瞪着顾溰。他蓄着落腮鬍,脸上横过一条刀疤,甚为可怖。腰上佩了把大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柳玄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森森寒气。
    「这个月的钱呢?」他伸手。
    顾溰双腿抖的几乎站不住。「对、对不起,我、我真的拿、拿不出来,能否……下个月再给?」
    那个大汉抬腿就是一踹。柳玄的心随之一揪。顾溰向后飞了几尺,跌坐在地,疼的「唉呦」一声。
    「少在那讨价还价!明天,再不拿出这个月的十两,我便把你杀了抵债!」说完,再往顾溰身上一踩,便摔门离去。
    顾溰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柳玄紧张地奔到他身边,二话不说直接拉开他的衣服看他有没有受伤。顾溰见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胸膛看肋骨有没有断,一边紧张地盯着自己。「顾溰,你还好吗?那个人是谁?」
    「咳咳!」顾溰咳了几声,柳玄的神情更紧张了,巴不得要把他按在地上不让他起来似的。顾溰轻轻推开他,道:「无事。你曾经问过我,我是不是很喜欢工作?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很讨厌,但我就是得做。我爹以前是个商人,后来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方才那群人是我爹债主的手下,成天追着我们讨债。现在,他们又来了。」
    柳玄道:「我、我有钱啊!我可以帮你给。」
    顾溰摇头。「柳玄,这是行不通的。你给了,我们之后该如何生活?而且他们拿了这次,下个月依旧会来,他们再来了我们还如何是好?这个地方待不了,我们得快逃,逃到他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对了!我哥在北方作战,不如……我们去找他吧,他在军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到庇护。」
    柳玄点头,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顾溰叹息。「明天一早得赶紧出发。」正当他俯身正欲收拾行李时,忽然想到什么地跳了起来。「糟了!粥还在煮!」
    锅底早已焦黑。勉强能吃的地方连一个小碗都装不满,整碗粥却只见几粒孤零零的米,着实令人心酸。
    「对不起……只有这个能吃了。」顾溰硬着头皮将碗递给柳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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