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文笙魂魄钻进王冲儿媳腹中,一阵难以入耳的嘶喊声渐落,迎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青樾悄悄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投到文笙眉心才依依不舍由青珏拖走。
    是以,了却青樾心中一桩大事,她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酣然枕着祥云满是惬意,全然没了前些日子那疯癫痴狂的模样。
    青珏不住咂舌,若是日后自己女儿如他姑姑一般为爱痴狂,那自己定要将她抽筋剥皮轮回再造,免得丢人现眼。可转念一想,除却那个与之不可能的人他从未动过娶妻的念头,又何来儿女。
    青樾瞧着灼灼烈日,总算是想起不曾给她回信,也不在晹宸宫中的栀瑶,看着跟前这一身冷意的老头儿,陡然觉得她是被哥哥欺负了。
    “我的栀瑶小宝贝呢?”
    青珏自是知道青樾在问他,可这小宝贝的称呼在他听来却是十分刺耳,想想她先前为了文笙险些将栀瑶手臂捏碎一事,哪里配得上称其一声小宝贝。
    “哥哥?”青樾以为青珏没听见,又唤了他一声。
    青珏嗯了一声,全然一副淡漠沉静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想搭理青樾。可青樾素来在他面前喜胡搅蛮缠,又岂是他这浅浅一声就能应付了事的。
    “你该不会背着我欺负栀瑶了吧?”
    “并未。”
    “那她为何临走时不跟我说一声,也不回信?”
    青樾自是不知她哥哥将栀瑶欺负了,还是欺负得透透的,以至栀瑶归家七日皆是以泪洗面,所幸长空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并未注意此事,栀瑶母妃又终日沉迷叶子戏完全没注意到女儿已经回来了,这才让她孤苦一人到凡间买醉。
    青珏只知栀瑶去买梨花醉,而并不知晓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不便追问,也不敢追问。
    直至半月后,一精致的梨花木匣子送入晹宸宫,青樾才知道,栀瑶一直躲在某处为自己绣嫁衣。
    不过这嫁衣绣便绣吧,竟连新郎的喜服也给绣好了,只是这尺寸倒不似仿着文笙做的,倒是像为青珏量身定做一般。
    若不是匣中放着栀瑶亲笔手书祝福自己新婚快乐,青樾指不定当成是翀苍帝君的恶意戏弄,只是这新郎喜服也忒大了,难不成文笙飞升成仙后能与哥哥身材一般?
    苦想不得解,青樾抱着匣子径直闯入朝阳殿。不知为何,今日哥哥琴技突飞猛进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了,想来这俯世清修的尊神确是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就必定能将一门技艺修好。
    于青樾的莽撞,青珏自是见怪不怪,只是闻得那匣子上带着一丝玫蕊馨香,手上活计也不禁停下片刻,又故作无事一般问道:“来得这般急切,所谓何事?若是又惹了什么篓子,本君是不会替你担着的。”
    青樾将匣子往案几上一摆,拿出两套喜服就道:“瞧见没,栀瑶为我和阿笙的婚服都做好了!只不过阿笙这套似乎尺寸不太对。想来她是许久不见阿笙,便照着你的尺寸为他缝的。怎样?好不好看?”
    说着,青樾拿着喜服在身上比划了起来,丝毫没注意青珏脸上隐隐泛白。
    “好看。”青珏艰难吐出二字。
    青樾喜道:“嫂嫂的赠礼我是收到了,那哥哥呢?哥哥可为我备下什么?”
    青珏浅浅睥了青樾一眼,道:“本君为你备下了文笙一条命!”顿了顿又道,“勿要唤她嫂嫂,若是毁了她的清誉,你让她日后如何嫁人?”
    “嫁人?”青樾听着青珏这话极不对味,追问道,“嫁谁?你与瑶瑶不是朝夕相处,互生情愫么?莫不是长空不允?”
    语落,青樾将手上嫁衣放入匣内,卷起袖子一副要出门打架的模样,道:“这老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还妄想干预儿女婚事,待我去揍他一顿。”
    “回来!”青珏厉声喝道。
    青樾狐疑看了哥哥一眼,“怎么嘛?我知道你不便对那未来岳父动手,所以我去帮你揍他一顿,揍到他愿意将瑶瑶嫁入晹宸宫为止!”
    长空自是不允栀瑶嫁入晹宸宫的,神魔有别,他虽是儿女众多,却也不想最为偏爱的这个女儿逆天而行落得天雷劈身元神尽灭的下场。
    然,青樾自是悟不得其中道理,俯世清修九万载,她除却一身武艺傲然而出,佛法道典辞赋历史她是样样不通的。且连竺渊、翀苍这等元始天尊座下弟子都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更别说是不学无术的青樾了。
    “本君从无娶妻念头,又何须白白耽误了别人。”
    青珏一语,将青樾从摩拳擦掌中拉了回来,她更是不解了。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嘛,何故今日这样。
    “哥哥,您在说笑吧?且不说你与栀瑶是否有什么误会,身为白羽凤族之首,你该不会将这传宗接代的任务交予我一人吧?九尾狐族已是凋零,莫不是您还想看着白羽凤族也就此凋零?”
    “本君与她没有误会。天命如此,你我不必强求。”青珏神色淡然,沉默片刻又道,“再者,你我身负涅槃之火,涅槃之日即重生之时,又何须在传宗接代一事上庸人自扰。”
    瞧着青珏神色无恙,又说得甚是冷淡,若不是与他做了九万年的兄妹,怕是要真的信他满口胡邹了。青樾自是知晓青珏从来就是这般脾性,说得越是淡然心中越是拧巴,妥妥是个口不对心的臭男人。
    见青樾心思活络至此,青珏一时恼怒将手中琴弦拨断了一根,抬眸看向青樾时,眼中已是止不住的怒火外涌。青樾自然知晓此时不跑,再无腿跑,抱上木匣一溜烟跑没影了。徒留青珏一人黯然神伤,是啊!他确然是个口不对心的臭男人!
    第94章 伤神
    酒醒天已明,青珏掣肘托腮,深邃的眸子被长睫所覆,俨然一副安然的模样。而今寒仪不知所踪七百年,妖族再也掀不起波澜,六界也算安稳了。
    王冲早已由青珏渡化拜于蓬莱仙君门下修行,而文笙因是逆天而行造魂结魄之人,故而还得在凡世中轮回修德,有了青樾神识相伴,也算世世无忧。
    只不过每一世都是孤独终老,也非青樾故意为之,而是他始终心中执念其妻乃是仙者,终有一日会来接他,如此便不被世人理解,反而判其疯魔之症。好在尊神庇护,又得王家福泽相佑,也是世世荣华。
    大事已了,青珏百年来闭门不出,连瑶池畔也再不见其身影,只有他自己知晓,只是怕触景生情罢了。今日又被溯予小儿叨扰半日本想借着酒意安享几日清闲,可眉心倏然传来的疼痛,惊得他骤然睁开双眼厉声问道:“青樾何在?”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承禹着实吓了一跳。早在三日前青樾殿下就离宫云游去了。百年来青樾时常下凡游历,一则为了看看文笙,二则为了寻找栀瑶。自那日送来喜服后,栀瑶便如同于天地间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小殿下她……三日前就离宫游历去了?”
    青珏虽非亲生,也是承了青珩千年修为的,故而青樾有难他能第一时间感知,除却惩仙塔那次,其余时刻青樾遇险,青珏只是指尖偶尔有痛感。如今眉心再现痛感,想必已是伤及元神。
    一道青烟消散眼前,承禹也就知道该去药王宫请人了。
    青珏顺着神识指引,一路行至昆仑。瞧着那已然消失的裂谷再现眼前,不免心头一怔,是他疏忽了。
    七百年前,寒仪遁走,他多次寻过妖界,寻过孚汋,也寻过漆吴,却没想到身负重伤的寒仪竟能再次以身犯险闯入昆仑神山。此山自青珩封下他来便是终年大雪不断,莫说凡人无法踏足,连原居山上的仙者都纷纷搬离此处了。
    且这极寒之地也非疗伤圣地,山中所蕴龙气与妖气相冲,稍有不慎便会将他震得五脏皆碎。选此处隐身七百年,也委实大胆了些。
    再入裂谷,青珏已是霄尘剑在手。看着四面冰柱与他初来之时一般无二,心中更是担忧青樾几分。沧海桑田浮世变幻,从前古灵精怪的妹妹而今虽是褪去稚气,却还是一样的傻气十足,此番遇险定又是怒气上头冲昏头脑。
    白玉棺仍在其中,棺盖上所刻凤凰已被利刃削得不成样子,想来也是寒仪泄愤所为。周围的奇花一半受妖气浸染全然枯萎,另一半却是被斩下花头七零八落。
    青珏不免觉得好笑,如此负气孩童行为当真是那端雅冷肃的奕殊帝君所为?又或是那阴阳不定的妖王寒仪所为?明明感知青樾此时就在百尺内,可青珏愣是没见其踪影。细细一探,更是令他大为失色,与青樾一同的,还有那道无比熟悉的魔气。
    —
    青樾那日收到栀瑶赠礼,自是欢喜异常的,可不慎得罪了哥哥,只得避开几日,免得惹得尊神不快,自己又要换来一顿毒打。
    自知文笙得以转世惜缘修德便可位列仙班,她打定主意是要将自己养好,不论千年百年,定要等到与文笙畅游六界那一天。是以,绝对不可以得罪握住文笙命脉的哥哥。
    可这六界虽大,除却梓渊,她唯有栀瑶一友了,秉承着人生得意之时需与好友分享的人生信条,青樾开启了寻友之路。
    这一寻,就是七百年,就当青樾以为此生怕是见不到栀瑶的时候,二人初遇的柳树上再度相见了。确然那柳树已是成精,却在栀瑶的威势下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供其慵卧畅饮。
    见青樾寻来,栀瑶自是心惊,七百年不见,如今寻来莫不是来为自己送喜帖的,可转念一想,青樾并非薄情之人,就算帝君愿娶,青樾心系文笙又怎会愿嫁。
    闻得天族有一洗去记忆的术法,莫不是帝君狠心将她记忆给洗了?若是如此,当初将自己的记忆也给洗了该多好。
    青樾不明所以,看着愣神的栀瑶问道:“怎的?七百年不见便不识得我了?栀瑶公主可真让人好找!”
    “你……在找我?”栀瑶结结巴巴道。
    “自是来找你……麻烦的。”青樾毫不客气扯着栀瑶领口道,“为何一声不吭便走了?你我虽相识不过百年,可这情分也忒浅了吧?说走就走,且一走就是七百年,你数数这七百年我给你送了多少传信笺?向你们魔族递了多少次拜帖?”
    栀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她已然收到青樾传信笺,也知晓青樾往魔族送上拜帖。可她从来不敢看传信笺上的内容,怕瞧见青珏青樾的送来喜帖。
    见栀瑶不答,青樾追问道:“再者,既是为我做嫁衣为何不亲自给我,是南天门的将士不让你进来?瑾华的那小子皮痒痒了?且文笙还未能引渡成仙,你这喜服也做得忒早了些。”
    栀瑶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青樾又道:“还有你那喜服也做得忒不走心了,阿笙比哥哥矮了半个头,那喜服却是哥哥的尺寸,我真怀疑你那喜服是做给哥哥的。”
    栀瑶闻言错愕不已,那喜服确然是做给她与帝君的,怎的,青珏没将事实告知青樾?
    “你还称他为哥哥?”
    “不叫哥哥难不成称他为兄长啊?”青樾不住白眼道,“幼时自是称其兄长的,可你也是知道的,四神宫情同手足,如此算来我的兄长也忒多了些,为了便于分辨,自家兄长自是称为哥哥更为亲切,其余的嘛,只能尊称一声了。”
    如此,栀瑶才骤然反应过来,青珏那日所言不过是哄骗自己罢了。其实她也知道依青珏的性子,断然不会做下任何伤害青樾之事,从他愿意为了青樾将文笙引渡成仙这点就足以说明。
    只是栀瑶不知,于青珏而言,青樾是他顶重要的亲人还是可以因爱而成全其所有之人。且若是至亲之人全然没有必要胡诌一番将自己推开。也许是心中容不下他人了吧。
    然,现下光景青樾自是不知青珏那日所言所行,更是不知二人真实关系。栀瑶体谅青珏苦心,也不便贸然告知,只得干笑两声道:“在九重天待久了,自是想家,想我母妃的。且凡间不是有句俗语叫作父母在,不远游吗?在外游玩久了,自是要陪在父母身边的。”
    栀瑶说得淡然,反正也没人知道她已在凡间漂泊了七百年从未归家。可她还是低估了青樾,再不济也是天族上神,历经八十一道天雷劈身才得以现在的位置,又岂是她糊弄两句就能过去的。
    再者,现下的青樾已是情爱经验十足,七百年前与文笙生死之恋,七百年中又在等待文笙机缘的同时阅尽人间话本子。故而更是肯定,她与哥哥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使得昔日活泼明艳的栀瑶变成如今这般沉静忧思的模样。
    青樾细细嗅了嗅她这一身梨花醉泡出来的味道,长叹一声道:“究竟何事惹得你这般困扰?莫不是我那臭脾气的哥哥对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又不肯认账吧?”
    栀瑶摆摆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没有啊!怎的七百年不见,你竟不信人家。”
    青樾瘪嘴道:“自是信你,这世间除却哥哥,你是我惟一信赖之人。可我总觉得你和哥哥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致使你与他都避世七百年。”
    一听青珏避世晹宸宫七百年未出,栀瑶的心不觉一沉,却依旧故作淡然道:“并未发生什么。”
    “可是因哥哥说他从无娶妻的念头故而伤了你?”
    “他……是这般说的吗?”栀瑶自是猜得青珏心意,却不知晓原来他愿为了青樾终身不娶,如此,自己又何须庸人自扰,自己始终不过是青樾替代而已。而这替代又怎比得上正主在眼前呢。
    “我觉得他是这般说的,可心中却不一定是这样想的。若说女子惯是口是心非,我瞧着男子也非表里如一。就拿哥哥来说,若他真对你无意,又何须计较你是生是死,想来当初芙月为他跳下诛仙台他都不为所动。又怎会在你命悬一线之时日夜守在床前为你疗伤,还喂你喝下翀苍兄长的赤金血。于他而言,这世间除了我,也没有比竺渊、翀苍兄长更为紧要之人。”
    “许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照拂两分吧。”
    可见被情爱缠身的女子脑子都不怎么好使,从前双商在线的栀瑶如今怎是这般自怨自艾的模样。青樾怔怔看了栀瑶半晌,浅声道:“瑶瑶,你该不是魔怔了吧?怎的今日所言皆是奇奇怪怪。”
    栀瑶长饮一口,道:“与你说笑罢了。”
    青樾见自己如此长篇大论也未将栀瑶唤起,无奈问道:“莫不是你不喜欢哥哥了?”
    栀瑶一愣,答:“嗯,不喜欢了。”
    ……
    青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确然哥哥做下再不齿的事,也是他与栀瑶之间的事,他不言,栀瑶不说,自己也不好再问。
    蓦然抬首,河中竹筏上漂来一人,白衣银发,英挺中又透着浅浅媚态,一条红色的发带在灯火通明的河道上异常耀眼。此人侧卧竹筏上,手中拿着一与青樾一样的白玉酒壶饮得随意,抬眼间便是对上柳树上那双喷火的眸子,一刹间,河水翻涌,慵懒之态全无。
    第95章 了结
    青珏环谷而寻,青樾气息尚明,栀瑶的却是愈发微弱了。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何栀瑶也在此处。就算寒仪寻仇劫走青樾,也不该劫走栀瑶才对。
    且七百年来时常听起青樾抱怨她既不回信,也不接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何故今日又与妹妹共患难?青珏长叹一声,不知这逃不掉的是缘还是孽。
    寻息向前,青珏踏过枯萎的花丛一直向前,行至一断崖前才停了下来。遥看远处的山峰全然笼罩在一片雪帘雾障中青珏很是意外,此处本就已是裂谷,不承想这裂谷之中还有这番景象。
    大雪为盖,三人气息源自不见其貌的谷底,青珏全无赏雪之心,轻身一跃,沉入白雪,消失其中。
    青珏翩然落地,本以为谷底应是雪厚几丈举步维艰,不承想这谷底俨然不似断崖上那般风貌。断崖强风簌簌、雪花纷扬,谷底却是青草萋萋、鸟语花香。可瞧着眼前那与前世漆吴山上一般无二的竹屋,青珏只觉心中堵得慌,细细一看,除却竹屋,连石桌石凳都是一样。
    以寒仪的修为自是知晓有人闯入,且闯入者还是青珏。日前在汋水城劫走青樾栀瑶,他就知晓,若是青樾栀瑶出事,青珏定会出现,只是没想到,自己苦心造出的避世之地这么快就让他寻到了。
    二人再见,青珏如往常一样,银冠束发,一身月白长衫,手中提着霄尘剑脸上不见半点心绪。寒仪的发带依旧鲜红耀眼,系在一头银灰长发上,倒是显得有几分凄美。
    青珏只见竹屋、寒仪,冷声道:“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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