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作者:府天

    子里的炕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彩绣辉煌的织金暗花云+雀罗、沉香遍地金绉纱、紫白锦以及织金妆花绒。在那摇曳的灯火微光下,这些来自宫中的表礼显发闪耀夺目,屋子中的女人们却没有一个把目光放在这上头,全都紧盯着张越。

    “小五,回家去,今天的事情不许对娘说。”

    杜绾终于打破沉默第一个开了口,却是把冲着小五去的。小五满脸不情愿,张口想要反驳时,却看见杜绾恰是板着脸瞪她,吃这一瞪,她顿时了起来,随即没好气哼了声,转身就出了屋子。这时候,灵犀忙拉了拉琥珀和秋痕,前者倒是犹豫着挪动了步子,后者却死活不肯动,那一双眼睛中满是执拗。

    秋痕自然不愿意走,此时此刻,眼里只有一个张越。她自小就是服侍着他,眼看他一点一点慢慢长大,眼看他进学中进士入仕,眼看他升官娶妻,的心中有过欢喜有过黯然,一点一滴情绪都是因他而起,对她来说,那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再没有其他。既然什么帮不了他,那么能做的就只陪在他身边,哪怕只看一辈子好。

    她不在乎将来不在乎名分,可即便什么都不在乎,她却不能不在乎他的危险。

    看到灵犀琥珀在那里干着急,秋痕却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动,杜.不禁微一愣,心里暗自笑了声。见张越也往那边瞅了眼,随即就挠挠头开始叹气,那一刻,忽然想到了当初在青州时的情形,那时候在面临某种选择时,他也是如此时那般孩子气。

    “事关重大,昨日杨阁老也只露一个风声,早说出来乱人心,所以我想等有个准信再说,谁知道竟然有人通风报信……别人大约没那个能耐,是郡主对不对?”见杜.只着瞪自己却不作声,那边的三个丫头都在门边上挤成一团,张越索性拉着杜绾在炕上坐下,又指着左手边那一溜烟三张椅子说,“这会儿不讲那些上下尊卑的规矩,你们都坐下。”

    有了这句话,灵犀就松开了痕,见杜绾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方才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了。她甫一落座,琥珀就在她旁边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却是空着最上首那一张。

    于,慢了步的秋痕瞅着那空着的头一个位子,虽说极其想挨着张越坐得近一些,但犹豫了晌,仍是去搬了个小杌子过来,坐了杜.下手的另一边,却冲琥珀灵犀没好气皱了皱鼻子。

    看到三个丫头在这事情上还免不了多个心眼,张越又气又笑,继而便先转头对杜绾说道:“先不说什么皇上就是想让我去,单单说我如今的职司,大军军械转运便有脱不开的职责,毕竟,如今兵部户部两位尚书都在负责督饷运饷,所以我走这一趟很自然。况且刚刚海公公知会了声,这回我大约是去宣府,只不过会顺道去兴和转一圈。”

    这话自然是对杜.说的,看到下面三张异常认真仔细的脸,他只觉心头某块最柔软的方深受触动,继而便直白解释道:“北边本就是军情要地,外人难免认为危险。我不是去送死,也不是去打仗,而且此次还有京营护卫随行,只不过那边不比京师,也就是苦些累些。但大姐夫那么一个世家公子都能在兴和一呆那么久,我又怎能畏难退却?”

    前头的秋痕没听懂,最后几句话她总算是明白了,刚刚那阴云密布的脸顿时变成了阳光灿烂。而灵犀听分明了大半,心中跟着松了一口气,暗想回头也能老太太万一问起,她照着说也能宽一宽的心。然而,琥珀却从那前头几句话中辨出了些其他的东西来,本待闷在心里,看到秋痕那欢欢喜喜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酸,眉头顿时一挑。

    “少爷,请恕奴婢多句嘴,这巡视宣府自然也要去兴和开平这样的前方要塞,若是到了那儿忽然遇到蒙元大军入寇,到时候这是否算您的责任?”

    闻听此言,即便是原本如释重负,打算接下来谨守缄默不多发一言的灵犀,也忍不住想到了外一个要紧的地方:“少爷,您这一去还要等到明年开春和大军会合,恐怕不到六七月都回不来。如今老太太的病说不好,家里有些八糟的家务事,若是一个不好……圣命固然不可,您若还有什么打算,至少少奶奶和咱们通个气,家里人也有个盼头。”

    秋痕原本已经放了心,可这会儿听到灵犀和琥珀这么问,顿时瞪大了眼睛。而

    等到那两个把话说完,这才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看看,们跟着你时间长了,一个个都精明么似的。所以说,别以为大伙儿都是傻瓜,尽只挑些宽心话。眼下你只要和咱们说,大约去多少时日,要带谁走,是否有什么别的算计,至于家里的事情自然有我照管,也不用只别人来糊弄咱们!”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张越这会儿算是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昨天杨士奇提了个醒,他心里头自然已经有了些计议。沉吟片刻,他便说出打算借此换了大伯父张信回来,结果秋痕立刻跳了起来。

    “少爷您就算有孝之心,可也不能一心只想着别人!大老爷那儿还有二老爷可以照应照应,太太可是只有您这么一个儿子,您和少奶奶成婚不过两年多,小静官还只有几个月大。奴婢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您今再为别人着想,万一老太太……这家迟早都是要分的,到时候他们是否记你的情份还未必可知!再说了,万一您走了,大老爷却回不来呢?”

    “秋痕!”

    这时候,屋子里一下子响起了三个异口同声的喝止声。灵犀素来知道秋痕的直爽,此时不禁担心她这话让张越不高;琥珀和秋痕当了多年的妹,生恐这话让杜.以为指桑骂槐;而杜绾平日虽从不说什么,可哪里看不出秋痕那不曾掩藏的目光,这会儿却忍不住暗叹她的单纯心思,竟是不由自主喝止了她。

    “秋痕,你太没规矩了!”冷脸喝了句之后,看着那红红的眼圈,张越虽不想说重话,想想如今一家子人尚未分府别居,一旦自己不在,秋痕这性格倘若犯事就是了不得的事,怕是连杜绾都护不了她,于是不得不继续扮黑脸,“琥珀,你带回房,让她好好静一静思量思量,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琥珀闻言忙站起身来,也顾不上秋痕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忙半拖半拽地把人往外走拉。而灵犀虽忖度没点自己的名,仍是起身说自己跟着去瞧瞧劝劝。等到们一走,张越方才重新坐下身来,却是对杜.苦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一趟是完全为了别人,我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若扈从北征顶多寻常功劳,这一次北巡,却是比当初下江南更大的机会。

    我看着就那么像毫不为己一心利人的好人?”

    即便是满心愁绪的杜绾,闻听此言仍是忍不住轻哼了声,旋即便嘴角一挑道:“怪不得爹爹曾经说过,温润如玉滴水不漏八个字,后四个字贯彻得最好。也就是秋痕那个满心都只装着你的丫头,才会听着风就是雨,一下子就如同爆炭似的直接炸了。好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吩咐,待会我亲自过去瞧瞧,你扮了黑脸,我若是不扮白脸,怎么想?”

    张越此时也不再罗嗦,直截了当地说:“第一,今祖母身体不好,大伯母二伯母之间早有,难免还会有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只要事不关己祖母没发话,你就任由他们去,若是事情牵涉太广,比说像方娘和大哥那位外室这种事,你就得多费了。我这次留下赵虎,他一切都只听你的,你怎么说他都会照办。而且你但凡要打听什么消息只管找他,即使是岳父的事,也可以向他打听。”

    不等杜绾提出疑问,他又接下来说道:“第二,今周王和陈留郡主虽说还要留在京师,他们自己不容易,盯着的眼睛实在太多。所以你若是关的事,不如多英国公府走动走动。你当初举荐了冯大夫,大堂伯和大伯娘都很记你的情,这些消息即使你不问,他们也会帮忙打听齐全。第三,小五今不小了,你和岳母好好替留心选一个人家。头一次父是因为我和你成亲被放出来的,这一回未必就不能。”

    张越说完了家里事,杜绾少不得盘问张越此行究竟如何打算,夫妻俩这一商议就是小半个时辰,到最后自饥肠辘辘。杜.便起身到外头吩咐传晚饭,谁料才打起帘子,就险些和灵犀撞了个满怀。与刚刚临走时那丝忧虑不同,此时的灵犀赫然是满面欢喜。

    “少爷,少奶奶,消息,方娘找着了,刚刚被人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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