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仕女恭敬地唤了玄翼一声,而他正欲脱下上衣,好检视一下伤口。这么一声迫使他回过头,朝她望去──似乎是那男人替他安排的一位专门服侍自己的人,正必恭必敬地微微躬身。
    「名字?」懒懒问了一句。
    「我是恩姬,玄翼少爷。请问少爷需要恩姬替您处理伤口吗?」
    「不……好吧。」
    本来想自己打理,但为了能够迅速有效地使伤口復原,他连忙改了口。
    「是的,恩姬已经将医药箱拿来了。」她走上前,轻柔地替玄翼脱下上衣,接着,用棉花棒替他上药,不过……
    「噢!好痛!」再也忍不住地叫了出声。蹙眉,玄翼同恩姬说:「……可不可以,动作再轻一点?」恩姬只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少爷的伤口有点深,大概要一段时间才会好。」边擦药,恩姬嘴上一边说道。
    「这样吗……」原来她知道,他心急着要把伤给治好啊。
    「少爷放心,恩姬不会告诉翎翊夫人的。」
    「谢谢。」
    很奇怪的,恩姬似乎很能抓住他的心思,总是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而在适当的时机,满足他的一切所需。这样的机灵敏锐,会令他渐渐、渐渐地学会依赖,而卸下了心防。
    纯净无瑕的信赖是种罪。他害怕着,换来的下场会是粉身碎骨。
    「恩姬。」低唤了声。
    「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玄翼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他猜,在恩姬眼里恐怕是一个脆弱不堪而极度害怕受伤的孩子吧。
    「除非少爷不要恩姬了,不然恩姬会一直在少爷身边,不离不弃。请少爷相信恩姬。」语落,恩姬似乎勾起了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笑容。
    仅仅一瞬之间,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不过是个孩子,需要有人支持、有人陪伴在侧,一个渴望拥有任性资格的孩子。
    然而不久之后的将来,他才终于明白:有的孩子永远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
    手上正抱着等一下家教上课用的讲义以及教科书,凑巧走过那男人的房间,不经意听见里头传来那女人发出的咒骂声。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真的是受够了!」
    尖锐而刺耳的声音不断侵袭着耳朵,那女人愤愤不平的对着男人抱怨道:「只要一看到那小子的脸,只会让我更加的羞耻!呵,看见他那张标緻的脸,就会让我想起翎翊……想起你和她,想起我不孕的事实……」
    「翎翱,你应该明白,我如此做的用意。」
    男人从不屑于解释,他这辈子的所有耐心似乎都给了这个恶毒女人,而体认到这个事实令玄翼感到浑身不舒服,直打寒颤。
    「是啊!我懂、我都懂。因为我不孕,所以必须容忍你和那贱婊子生下那个孽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不过是自作自受!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为什么偏偏是我?」
    「又为什么偏偏是翎翊?」
    「到底是为什么……」
    女人哽咽,声音渐渐转小,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
    胸口忽然没来由地感到窒闷。心跳加速,呼吸转为急促,玄翼难受地蹲下身子,一阵晕眩。
    「呼……」
    好难受。
    好痛苦。
    好似周围的空气被抽空了般,就要窒息。然而就在他彷彿要失去意识之际,眼角馀光却瞄到了熟悉的清丽身影,那是……
    「妈……妈妈……」
    今天不是母亲来玄家的日子!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母亲的眼神是如此温柔而哀伤,这就表示——刚刚白雪翎翱的种种咒骂,她一定全部都听到了。
    目光才刚与母亲对上,玄翼都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房间里头,玄羽一贯冰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吐出:「翎翊就只是个工具而已,别想太多。」
    ——工具。
    ——工具的使命,就是尽自己的本分和义务,好供人使用。
    ——若失去了它的利用价值,下场便是遭到捨弃。
    玄翼有些害怕的望向母亲,只见她神色相当平静,方才的悲切伤痛已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那是已然放弃了全世界的绝望。
    「不……」
    不等玄翼的反应,白雪翎翊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哪怕儿子在后头不断卖力地追赶,她也没有放慢脚步,坚定不移地疾步踏上阶梯,终于爬上了顶楼。
    日正当空,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阳光是这般刺眼,玄翼却突然觉得好冷,尤其见到母亲神情恍惚的、悠悠走到栏杆边。
    明明没有风,可是好冷。
    「妈妈……你要做什么?那里很危险,你过来好不好?」
    无法克制颤抖的声音,玄翼心惊胆战的看着母亲毫不犹豫地越过栏杆,她背靠着栏杆,微微侧过脸来,露出了抹清浅笑容。
    「翼……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玄翼疯狂地摇头:「妈妈,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只要你好好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母亲却没有答腔,她将脸转正,整个人背对着他,最后,只拋下了一句:「妈妈真的很爱你……」
    然后,再也不见她的身影。
    玄翼拔腿就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到一楼,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那头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就散乱在路面,于一片血泊之中。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愣愣地看着,死死盯着。
    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那双盈满担忧的温柔眼眸,如大提琴的低沉嗓音于耳边悠悠奏起:「翼,有哪里不舒服吗?」
    玄翼愣愣地望着伊佐那伶,从回忆中抽离,他打量了下四周,轻声问:「这里是医院?我刚刚昏倒了?」
    「嗯,你说觉得冷、要我抱你出病房,然后你就失去意识了。」伊佐那伶平静地说明:「这里是急诊室,医师来看过了,你身体并没有大碍,应该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休息一下就好了。」
    「……其他人呢?」
    伊佐那伶答:「秘书方才有来一趟,他请你休息完直接回玄家。」
    疑问都得到了解答,玄翼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只能呆呆地注视着伊佐那伶,后者见状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忍不住出声关心:「现在还会想吐吗?还是觉得冷?」
    「我没事。」玄翼如是说。
    「那要再休息一下吗?你安心睡,我就在旁边。」
    伊佐那伶温柔体贴得让他都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于是,他不禁脱口道:「就算你对我这么好也没有用。」
    「嗯?」
    他承认,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从玄羽宣告死亡到昏迷时看见的过去,种种都令他倍感窒息痛苦、难以承受。所以,伊佐那伶的出现就像场及时雨,让原先处于荒芜乾涸之沙漠的他得以受到滋润而不至于绝望。
    他想,若是可以坦率地接受这份爱意,一定会很轻松的吧?就像从前扮演「天使玄翼」时,得到大家的宠爱关怀。偏偏……现在的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陪大家玩游戏了。他真的累了。
    「我不相信。」玄翼这是给了先前伊佐那伶那堆告白字句的答覆,他重申:「我不相信你,伶。不管你说再多,我都没办法相信。」
    伊佐那伶先是一楞,接着,他勾起唇角,揉了揉玄翼的头发,宠溺地道:「没关係,我会一直说到你相信为止。」
    劝告无效,玄翼乾脆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
    玄翼睡了一觉后才从医院返回玄家,想不到走进家门,在客厅迎接他的,竟是玄羽的御用律师——松本武雄:「玄翼少爷,好久不见。」
    「松本律师,好久不见了。」
    打招呼的同时,玄翼瞄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白雪翎翱,哭肿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整个人憔悴得似乎瘦了一圈,像颗消了气的皮球,全然没了先前的凌人气势。
    「抱歉,应该要等你们稍微平復心情再来的,但这是玄羽老爷的指示。」松本武雄带着愧疚的神情,手上拿着一本黑色资料夹,想必里面是那个男人的遗嘱吧。
    「无所谓,早说晚说都一样。」玄翼走到白雪翎翱的对位坐下,平静地望向松本武雄。
    见人都坐定了,松本武雄这才打开那本黑色资料夹,照本宣读:「根据玄羽老爷先前立下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财產,包括秦羽集团的股份,按照六比四的比例——分给儿子玄翼,以及,养子白雪红叶。」
    白雪翎翱终于回过神来,她愣愣地问:「白雪红叶?为什么……他明明就不承认这个养子的存在不是吗?松本律师,那我呢?羽有提到我的名字吗?」
    松本武雄语带歉意地道:「抱歉,翎翱夫人,老爷的遗嘱上并没有提及您的名字。」
    「为什么?我才是他最爱的人啊!」白雪翎翱通红的双眼透着狠戾,语带不甘地控诉:「我才是玄羽唯一在乎的人!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夫人,您今天太累了,该去休息了。」一旁待命的仕女在玄翼眼神示意下,连忙上前搀扶白雪翎翱,半强迫地将人硬是带回房间休息。
    「辛苦你了,松本律师。」玄翼温和有礼地向松本武雄说:「财產继承的事,之后也要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松本武雄任务完成,便即刻告退:「那我先回去了。」
    人都离开后,玄翼独自坐在沙发上,过了好半晌,待在远处观察的恩姬才小心翼翼上前询问:「玄翼少爷,您是否也该就寝了?」
    然而玄翼却答非所问:「恩姬,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恩姬闻言一愣,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作答,玄翼却轻笑出声:「呵……找个时间,把它烧了吧,我不需要了。」
    恩姬低下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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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很期待的段落
    可能因为重写太多遍了
    怎么写都不是很满意……(叹
    大家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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