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琁已在断头谷停留大半个月,断头谷说不上好客,但也从不限制昭琁人身自由,断头谷是个以实力说话的坦荡之处,谷内没有什么不可去的地方,只是昭琁身手不佳,离了主宅就得仰仗旁人背着她才能在这绝壁中来去。
    起先昭琁还有白泽相助,自从那夜一番争执,白泽便闭门不出,昭琁心怀尷尬、不知如何与白泽重归于好,断头谷中她能信任的只剩袁媛一人,袁媛听了昭琁说起他俩争吵原由、露出不解之色……。
    「听起来像是因为冒犯了昭娥小姐才让他不爽,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背主小人有什么理由为了昭娥小姐生气呢?喔对,上回在百晓园我无意说了昭娥小姐一句,他也立刻翻脸,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你真相信她背叛了昭娥?」
    「难道不是?」
    「我一直不知当年宗家内斗详情,可在我看来,白泽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当中必有误会,袁媛,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家内斗时,园主和我们都不在商丘城,但我们在那儿的探子回报是宗主的孪生胞弟不满宗主继任、策动反叛,因而导致宗家内乱。」
    昭琁之父、亦即现今燧明族宗主名为炽人,他与双生胞弟烈人自幼便被当成下任宗主的继承人培养,二人明争暗斗,最终由炽人拿下宗主之位,烈人不甘,伙同支持他的手下掀起一场大战、意图清除炽人一党,炽人危难之时,白泽捨身相救,炽人等人奋起反抗,烈人战败,逃出商丘城。
    烈人自知宗主之位无望,只是一心寻求报仇之机的他将主意打到昭娥身上,当时昭娥为避宗家之乱而藏匿行踪,烈人找上白泽,与其达成协议,白泽将昭娥所在说出,待杀掉昭娥这名炽人唯一爱女、解了心头恨后,便奉上自己的命助白泽在宗主面前立足,最终昭娥身故、烈人惨死、白泽也成了宗主身边的红人。
    昭琁听完后,问道:「前面的事还算合理,但后头的事毕竟是叔父和白泽之间的密谈,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白泽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不可能,他怎会蠢到承认与叔父合谋害死昭娥?这岂非让父亲恨他入骨吗?」
    袁媛不满说道:「事实就是这样,宗主不但不计前嫌、还将白泽收为心腹,因为这事园主气个半死,还亲自去过向宗主讨说法。」
    「竟还有这些事。」昭琁似乎越来越能理解为何宗家不得人心,前有疫病之事、后有昭娥之事,怎能不失人心?她又问:「安戈敬爱昭娥,以他衝动的性子怎会容白泽活到今日?」
    「园主都提刀衝去砍那王八羔子了,只是没能打得过他,之后有一回夫人不知道向园主说了什么,园主才不再找白泽麻烦。」
    昭琁推测郝夫人不愿百晓园与宗主起衝突,才私下劝戒安戈放下心结,之后安戈虽没给过白泽好脸色看,起码不再动刀动枪,也算相安无事。
    昭琁初次了解十五年前宗家内斗经过,也晓得了白泽背叛昭娥的意思,不过她仍相信白泽对昭娥的忠心……更甚者,对她的情意……。
    昭琁不傻,每每提起昭娥时白泽眼中的思念与情感一目了然,那早已超出主僕之情,听闻白泽幼时受难之际,是昭娥将他带回家、医治好他的眼疾、让他从人人喊打的白子妖怪活成一个人,这份恩情岂能说拋弃就拋弃?
    昭琁不知为何白泽要将昭娥的藏身所透露给烈人,也怀疑这说辞是真是假,她使中坚信自己所想,白泽绝非传闻中的恶人。
    「仅仅听到一句议论昭娥之词就能令他盛怒,这样的他不可能背叛昭娥。」昭琁想起来到断头谷第一日,白泽也曾发怒,而今想来应当是葭月那句宗家没一个好东西引起的。
    「管他是好是坏,现在最重要的是园主的事,我们得尽快找到害园主的人啊。」袁媛瞧昭琁执着探询白泽之事,提醒昭琁正事为先。
    昭琁认为袁媛言之有理,说道:「我明白,我一直在考虑将真相告知飞雪。」
    「您是说要把露月和北辰参与暗杀园主的事告诉谷主?那不等于出卖了他们吗?这不好吧?」袁媛是个老实人,觉得此举有违诚信。
    「确实不恰当,但我想了很久,比起我们盲目寻找,不如由飞雪施压让露月、北辰亲口说出买兇之人。」真兇既能与黑道掛勾、藏身幕后,必定不是简单人物,继续查下去也不见得有所成效。
    「会不会适得其反?万一谷主认为我们不仗义反而翻脸怎么办?断头谷可没百晓园好说话,宗家小姐的名头在这里大概没用。」飞雪的狂暴眾所周知,要是不高兴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宗家没用的话,搬出炉公山的名义呢?」昭琁已和流鱼结盟,断头谷的武人最需要趁手的武器,炉公山拥有九州最好的匠人,因此断头谷和炉公山一直以来多有交集。
    袁媛拍桌激动道:「在谷主面前千万别提炉公山!尤其是山主佛以子!」
    「为何?」
    袁媛紧张兮兮地跑到窗边四处探看,确认无人后关上窗,回到昭琁身边悄声说道:「因为飞雪谷主是佛以子山主的前妻啊。」
    「真、真的吗?从未听说呀!」昭琁目瞪口呆。
    「真的真的,当年宗家为了拉近分家之间的关係,一力促成他们二位联姻,可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新婚当晚飞雪就气冲冲离开了炉公山,二人就此和离,之后不久她就成了断头谷谷主、娶了现在的夫人,谷主下了死命令不许谷中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今连在她面前提山主的名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竟还有这种事。」
    「燧明族里乱七八糟的事多着呢,不过大多不怎么光彩,您啊不知道也好。」
    昭琁心里有些不舒服,宗主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以致于她对宗家做过的自私之事、宗主夫妇不合以及十五年前内斗的原由一无所知,她不禁怀疑自己真能这般无知地安坐在宗家小姐的位置吗?曾经的昭娥是否也如同自己被瞒在鼓中?若是昭娥,她会选择视而不见、安然度日或是直面丑恶、弥补过错呢?
    瘟疫肆虐,宗家垄断药材害了城民,宗主之位的争斗隐发内乱又连累许多生命,还有那为了巩固权力一次次的牺牲他人幸福的联姻之策,皆是一笔笔偿不尽的债务。
    北辰欠的债有露月和秀真一忙着偿还,那宗家欠的债……该由谁还?
    露月这儿,他本要去找飞絮要些食谱带回去给北辰间时做些料理,一接近双亲卧室便闻到地坤散发的气味,不用说,是飞絮的雨露期来了,听着房中不晓的动静,飞雪和飞絮现在肯定忙着呢,这些天大概是见不到他俩了,二人年岁都不小了还如此恩爱,露月想着兴许明年自己又要多一名弟弟或妹妹了。
    回到房中,露月又向北辰说起转化为地坤一事,露月满心期待,北辰却反应平平,露月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句不答?」
    「一直如此。」北辰本就寡言,若非要事,平时也是露月说了一百句才换回他的一句。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那大哥,能不能请你说两句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别搞得只有我一个人在乎啊。」
    「我原就不在乎。」北辰冷冷道。
    露月心一揪,带着哭腔、十分戏剧化说道:「薄情郎,你不在乎我,吃乾抹净就不认帐!」
    「……。」北辰静静看着露月自导自演。
    露月演了半天、北辰还是不动如山,他便收了手,一脸扫兴道:「没劲,不玩了。」
    北辰道:「你别打那种药的主意。」
    「为何?当地坤感觉好玩着呢。」
    「逆转常理之物皆损人,隐香丹、迷香丹如此,那药更是如此。」
    「你担心我?」露月撑着下巴,微微一笑。
    「我只有你,不想失去。」
    北辰丧失记忆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世间彷彿只剩他孤单一人,这时露月出现了,是露月让北辰觉得自己被需要着,露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绊,没了露月,他与世间再无关联。
    北辰实力强大,但露月心知他心中缺了一块,他想为北辰补好缺失的心,他握着北辰的手,说道:「你记得燧明族的族徽吗?」
    「火中螟蛾。」
    「你可知其中意涵?」
    「燧明族为火、世人为蛾,烈火可吞噬飞蛾。」
    「这只是表层,在我看来,这族徽背后还代表着飞蛾追逐烈焰的执着,飞蛾嚮往光明,所以即便会被烈火吞噬,牠也不惜飞扑而去,火焰或许强大,但飞蛾的勇气更甚于此,我没有火焰的强大,但我有飞蛾的勇气,北辰,我们就活这么一次,不放手玩玩,还有什么意思呢?」
    露月想受活在当下,受不了任何束缚,既然来到世间,不轰轰烈烈走一遭岂不可惜?露月的勇敢与坦荡是北辰最为欣赏的,他敢说出想要的东西、奋力争取,光是这自由自在的无畏精神便是常人难以做到的。
    北辰反握住露月的手,道:「即使你不是地坤,也足以深深吸引我,不论是身体或灵魂……。」
    尸山血海的断头谷本是最无情之地,但总有些感情纵然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悄然萌芽、茁壮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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