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昭琁一行人抵达炉公山,流鱼率一眾师兄弟前去迎接,昭琁与流鱼在往年祭祖大典上见过几回,但未曾交谈,这回算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初次接触。
    不同于百晓园对白泽恶意满满,炉公山的弟子以礼相待,昭琁心想应是炉公山不像百晓园与宗家亲近并对白泽这名传闻中导致昭娥之死的背叛者充满愤恨。
    流鱼领着昭琁等人去到炉公山顶峰的一座屋宇,那是山主佛以子的锻造屋,昭琁首次踏足炉公山,一进山便被各式机关惊得目瞪口呆,佛以子的锻造屋更是令她瞠目结舌,他们一接近,屋门自动开啟,一排夜明珠般的圆状物一盏盏亮起、照亮了长廊,一跨过门槛,地板自己动了起来,像条滚带将人带往前方、无须费力,滚带两侧陈列着无数木偶,木偶身上皆被安装了各种机械,有些还贴上了人皮面具、活像真人,流鱼向他们解释佛以子致力于研究机械人、期望有朝一日造出比拟人类的完美机械人。
    流鱼将他们带到一道铁门前,只见流鱼在门上的八卦算盘上捣鼓了好一会儿,铁门才自动开啟,流鱼道:「抱歉,师父时常改动机关,每回来都得花点时间破解。」
    袁媛道:「自己人进屋都这么费工夫,万一遇到敌人来袭,还来不及通报就被干掉了吧。」
    流鱼道:「不会的,炉公山自有一套传音设备,山内任何地方都能互相通讯,再说,敌人要想攻上山势必得先经过无数机关,即便不中招、也得耗上他们不少时间。」
    昭琁一路见到琳瑯满目的防御与攻击装置,若真有人擅闯,别说上到山顶,半山腰都还没摸到或许就已被招呼得尸骨无存。
    铁门一开,一架三层楼高的八爪机械椅跃然眼前,昭琁仰头看见高椅上有一个人影,她道:「佛以子山主,父亲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佛以子背对着眾人、拿着一颗人偶头鑽研着,毫不理会底下的人,流鱼道:「师父只对感兴趣的东西有反应,各位别介意。」
    昭琁身后的白泽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将里头包裹的东西用漂浮术送到佛以子眼前晃了晃,佛以子一见像被什么刺激到了急忙伸手去抓,白泽立即收回那物件,昭琁还未釐清状况,佛以子坐着的八爪椅脚瞬间缩短为一般椅高,佛以子跳下椅子,衝向白泽……。
    佛以子激动道:「给我!」
    昭琁终于看清佛以子模样,六十五岁的佛以子身形瘦小、犹如女子,平平无奇的五官丢在人堆里找都找不到,眼前掛着一对琉璃镜片,已逾花甲之年看着却只有四十来岁,昭琁不禁讚叹炉公山地灵人杰啊,不仅能人辈出,个个还青春常驻。
    白泽道:「先回答她的问题。」
    佛以子不耐烦看向昭琁,问:「干什么?」
    昭琁拿出安戈所画的杀手与其刀之画像,道:「我要知道这个人的来歷。」
    「不知道,问流鱼。」佛以子转回白泽,又说了一次:「给我。」
    白泽瞥了昭琁一眼,昭琁点头,白泽才将东西交给了佛以子,佛以子如获至宝、双手捧着它跳回椅上,八爪椅脚一升,他又回到原本的位置埋首苦干。
    袁媛问:「你给了他什么?高兴成这样子。」
    白泽道:「皮。」
    「皮?」
    昭琁立马瞭然,道:「是昭娥研製的偽人皮吧,听说能替代人皮,对皮肤病患助益之大,不过昭娥死后,偽人皮的製法已失传,你怎会有?」佛以子想研究仿真机械人,这人皮对他自然价值连城。
    白泽答:「以前受伤时,小姐送我的。」
    袁媛问:「昭娥小姐对你那么好,你的心都不会痛吗?」
    每回提到昭娥总会引起争端,昭琁欲出言缓颊,流鱼抢先一步:「师父大概无暇接见各位,不如先随我去客居安置,长途跋涉,你们应该累了。」
    流鱼带着昭琁等人前去客居安顿,奔波两月,昭琁疲惫不堪,一躺上床便睡了过去,翌日日上三竿她才起身,洗漱过后,她想找流鱼探问杀手来歷,却被告知流鱼今日起闭门谢客七日,昭琁早耳闻炉公山弟子皆为地坤之事,估摸这七日便是流鱼雨露期,既如此,她不好打扰,转而向其他弟子探口风。
    流鱼闭门的七日期间,秀真一始终守在锻造屋外,昭琁出现时,他险些也对她用上飞针,不过云竹正好经过将昭琁带离,昭琁虽是女子、亦是天乾,九州内伴侣结合无关男女,昭琁这名天乾在秀真一眼中就是头兇猛野兽,他断不能让昭琁接近雨露期的流鱼。
    七日一过,锻造屋一开,流鱼神清气爽走出屋外,等待多时的秀真一立即上前献殷勤,拿出一堆养身药材要流鱼多多进补,流鱼见了秀真一便将他带入屋内,宗家此行目的在他,千万不能被宗家的人发现他的存在。
    流鱼道:「你的刀我早已修好,你怎么还不走?宗家的人都入住炉公山了,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秀真一放下一待药材,答:「正因为宗家来人了,我更不能走。」
    「为何?」
    「一个两个全是天乾,怎知他们不会兽性大发?」
    流鱼无奈叹道:「我不怕的,你还是赶紧走吧。」
    「你不怕,我怕。」秀真一低语:「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想再失去了。」
    秀真一音量极小,流鱼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秀真一笑道:「没事,没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来者正是昭琁与白泽,想当然尔,是为秀真一而来,秀真一反应也快,一下便跳上房樑、躲在暗处、难以察觉,流鱼确认秀真一藏匿好后,开门迎接二人。
    昭琁道:「我自己研製了隐香丹的新配方,与外头卖的相比效果更好,若你需要,我可以将配方留下。」
    流鱼礼貌回道:「多谢,我不需要。」
    「我的配方更不损身,炉公山地坤眾多,应该能派上用场。」
    「更不损身仍是损身,我不想我的师弟、师妹们为此伤身,身为地坤不是病,无须用药。」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了。」
    「谢四小姐体谅。」流鱼为他们泡了一壶茶,替昭琁倒茶时,昭琁近距离看到流鱼双手的六指,她虽为大夫,这也是她初次亲眼见到多指之人,一时看得入神,流鱼留意到她的目光,道:「吓人吗?我的手。」
    昭琁略感抱歉,道:「不,五指也好、六指也好,都是一样的。」
    「本就不同,何必强装一样呢?我的双手就是与常人不同,但它不是诅咒、是恩赐,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着。」流鱼彷彿很珍视双手六指,这与昭琁所了解的大大相反。
    昭琁不解,问:「可我听闻你曾想让宗家替你切除多馀的指头?」
    流鱼微微一笑,道:「刚才我说的话并非出自我口,曾有人对我这么说,打消了我断指之念,我也才接受了这双与眾不同的手。」流鱼双手交叠,神情柔美,令人一眼沦陷。
    昭琁听了流鱼所言、有了个猜想,问:「对你说这话的……是昭娥吗?」
    流鱼温柔笑道:「是。」
    那年,十岁的流鱼带着期盼前去商丘城、乞求宗家替他断指,宗主看在佛以子的面上答应亲自为他操刀,动刀之日,屋子莫名被砸得乱七八糟,宗主暂缓动刀,流鱼失望走出宗家大宅,瞥见三人鬼鬼祟祟躲在拐角,其中荳蔻年华的少女正是宗家小姐昭娥,另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是自幼照料昭娥的侍女巧心,最后一位则是与流鱼同岁的白泽。
    昭娥等人向流鱼招手,一聊方知坏流鱼之事的就是他们主僕三人,昭娥表示流鱼动刀后须休养一段时日,在他断指前,希望流鱼帮忙替她改建小筑,流鱼不好拒绝宗家小姐、只得答应,随后昭娥将流鱼带到狗尾坡上的小筑,流鱼虽年仅十岁,已是精通各种锻造术的匠人,区区改建屋宇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半月已照昭娥所想翻建小筑。
    流鱼道:「小筑修建完,她牵着我脏污的手说,明明是能打造出这么漂亮房子的手,为何要捨弃?」
    昭琁道:「接着她便对你说了那些话?」
    流鱼点头,又道:「是她改变了我一生。」
    人生而不同,却在成长过程中磨去稜角、学着藏起自己的异处,似乎只有跟所有人相同,方可立足,流鱼一度渴望融入世间,是昭娥使他明白纵然与人不同也不代表那是错误,即使有错,错的也该是无法认可差异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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