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微阳光挤破云层透入窗,在床上那男人一丝不掛的身上照出了一片特别明亮的色块,乍看倒有了那点希腊神话里英雄的感觉。
    肌肉线条恰到好处,他夹着一根菸,也不晓得醒多久了贺勤都没发现,他似笑非笑望着镜前的贺勤。
    那句笑意浓厚的「真小气」以后,他灭了菸。
    他要过来了。
    贺勤这么想,于是急忙想套上那件短衫,他心急神慌,下一秒,那件衣服便被从高处抽起,一把甩到了床上。
    倒霉的衣服摔死在了床上,贺勤赤裸裸站在镜前,身上每吋肌肤都能被尽收眼底。
    「这么好看的身体,怎么能只留着孤芳自赏?」他笑问,随后弯腰吻他。
    他站在贺勤背后,低头吻他的角度刁鑽,贺勤只感觉整张脸似快被他连根拔起。
    「晚点要去一趟萧兰茝那里。」他道。
    「……去干嘛?」
    「商量些事情。」姜賾悟答道,随后打了几个喷嚏,「春天夏天,怎么他妈都这么爱下雨?」
    萧兰茝今天不知怎的龙心大悦,午餐被设在美轮美奐的庭园,姜賾悟不太满意。
    「天气这么阴,时不时刮风下雨,萧总这是谈恋爱谈傻了。」他低声在贺勤耳边道。
    随后萧兰茝跟方寧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方寧西装笔挺,像个能干的助理。
    「看上去倒挺能干。」九爷道。
    「是真能干。」贺勤道。
    这句话倒把九爷逗成了傻子,笑的肩膀都发颤。
    午餐没吃几口,风越刮越大,全世界的乌云似都聚集在萧家上空。
    方寧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贺勤的位置正好有姜賾悟这堵墙替他挡着风,他看着方寧一头及腰乱发,随后远近驰名的黑心毒梟便温柔似水替他整理了那头乱发。
    「瞧,就非得在外面吃成傻子。」萧兰茝道。
    方寧噘起嘴,他噘起嘴。
    贺勤跟这方寧也不算陌生,毕竟方寧的业务跟他们也算是比较近的,有过几次交流,也知道他的个性。
    总而言之就不是个会噘嘴的人。
    他嘴巴一扁,萧兰茝便凑了上去。
    贺勤听见隔壁九爷喉头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尔后优雅放下了餐具。
    贺勤心里笑他,心想你姜九爷要甜腻起来可比他们还噁心,现下居然还看不惯别人秀恩爱了。
    细雨开始飘落,萧兰茝招呼他们进屋。
    姜賾悟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直骂娘,这方寧根本挟怨报復,方寧跟他算久,也知道他这鼻息肉的老毛病,肯定是还怨他把他卖给了萧兰茝。
    分明跟在旁边像条尾巴。得了便宜还卖乖。
    饭吃了大半,饭桌上都还没切入主题。
    突然门口那里又来了人,贺勤扭头一看,居然是那范良跟苏惠全。
    贺勤这下算是明白了,人没到齐,所以话题才一直绕着些不重要的事情。
    范良入座以后,餐桌气氛就有了不同。
    首先是方寧,他很显然十分不喜欢那范良,绝对是不可能给好脸色看的程度。
    这不难理解。
    苏惠全是个弃婴,就丢在方寧面前,哇哇地哭。
    于心不忍,方寧最终把那孩子捡回了家里。早上过着血腥的日子,晚上一身奶臭味。
    他当时也不大,成年刚没多久,好不容易才拉拔苏惠全长大。
    他待苏惠全的好,苏惠全无以回报,因此在工作上报答他。
    方寧公私分明,对苏惠全再好也是回了家的事,在组织里,犯错一样罚,他的信条如此,因此范良绑架苏惠全害他任务失败这件事,几乎要了苏惠全的命。
    他是多么在萧兰茝面前苦苦求情,才得到了宽恕?
    要不是范良这狗东西,他方寧需要巴着萧兰茝?方寧望向了身旁的男人,那人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眸光柔和温顺,半点没有外人眼底那狠戾样子。
    好吧,就结果来看,其实跟着萧兰茝也不差啦。但哪怕结局美满,过程的艰苦也不能一笔带过。
    因此方寧对那范良态度简直可以说是奇差无比。
    但范良根本无所谓。
    不过反观方寧的刻薄,萧兰茝对待范良倒是客气了许多。这让方寧满心不是滋味。
    「你干嘛对他这么客气?」
    萧兰茝凑到他耳边,「范良算是我们媒人。给好姻缘要感谢。」
    方寧面上大红。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姜賾悟则是再次放下了餐具,「我说,能切入正题了吧?人都齐了。」
    于是搁置大半天的话题总算被几个男人开门见山。
    原来是杨金森的死惊动了范良的上级。
    「那些人,猪一样。」范良喝了口酒,又道:「告诉我尽量不要惊扰到政圈。问题是,扫黑扫到政府里了,怎么不惊扰?最大的流氓就是他们。」
    在西门是西门以前,也曾有过其他名字的。
    当然贺勤也是听九爷说的。九爷在这一块一向很小心,他会尽量不让贺勤新旧回忆產生混淆,因此有的事他是不会提的。
    但西门的旧名称,是贺勤慢慢想起一些事情以后,心觉奇巧才询问的。
    在他记忆里,一直恍惚有个叫「华林」的地方。
    尔后九爷才道,「华林就是西门旧称。我们住在那里的时候就叫华林。」
    「这名字有什么意思?」贺勤随口一问,他以为九爷肯定又能再次侃侃而谈,跟他介绍老华林由来。
    可姜賾悟只是寻思良久,才道:「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什么。似乎打小那地方就叫这名字,没来由。」
    贺勤笑了,「是你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什么没来由。万物有名字都有原因。」
    姜賾悟笑而不语,九爷说没来由就是没来由。
    总之,像范良或是萧兰茝他们这种人,是不会称华林为西门的。
    那感觉很像老一辈的人总喜欢讲老地名。可能是讲惯了,改不了,也可能是怀念又或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夸耀,一样的地方,改了名字后来的人便听不懂了,像个秘密基地。
    其实他们都年轻,可到底都经歷了太多。
    华林对他们而言是时代的记忆,曾经如此风光的地方。虽是荒烟漫草,却是个宝地,有姜九爷坐镇在那里,华林如同刨地便能有钱。
    当时管他多有派头的高官贵客,都不辞辛劳走一遭华林,就为了谈上生意,沾点好处。
    没人会嫌弃那里地处偏僻。
    那样的地方,他们是不可能遗忘的。
    那地方带来了利润,也带来了血腥。成也九爷败也九爷,可说穿了,华林要没了姜賾悟,就是块死地。
    但他再次归来后,兴许是触景伤情,倒也不爱回去了。
    贺勤不怪他,那片土地上,肯定埋藏了太多逝去的生命。
    姜賾悟认为自己没保护好的,他没脸看。
    范良抓着酒杯,玻璃杯子杯缘又大又圆,杯身上有着雕花,被酒水透出的顏色染成了金色,范良指尖轻敲着杯口,那动作透着焦躁,可在范良身上倒更像兴奋,「跟华林一事有关的,大半都是官,另一半就是姜家那些人。主事者主要还是姜小二爷跟七爷还有那狗三,而华林那事,腥风血雨为的还是k-533。」
    萧兰茝轻挑起眉稍,「现在还有k-533吗?」
    「没了。」范良大叹一口气:「华林都成什么模样了?」
    「k-533是什么?」方寧问道。
    萧兰茝立刻回答,「能神经致幻的一种菸草,很特别,只有姜九爷知道怎么混种培育种植,那时简直是天价,因为是菸草,也不算毒品,算灰色地带吧,抽的人都是些名望,很高级的菸。」
    「为什么叫k-533?」这回换苏惠全提问了。
    范良笑了,「外国人都喜欢这样,搞个编号才好卖。九爷为了搞出口,随便编的。这东西在我们这里,就叫华草。全名就是华林草烟。」
    华林草烟?贺勤后脑一抽,总感觉又有什么呼之欲出。
    乳白色的菸管,滤嘴是深蓝色的,上头缠绕着金色的花纹,缠着金线,端庄大气。
    烟盒硬壳外包着绒布,也是穿着金丝线,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华林草烟」。
    「总之那东西,」范良接续说着:「比原子弹可怕多了。大家争相模仿争相想知道配方,可至今依旧没人成功。当时就是为了这个华草,闹得满城风雨。」
    姜賾悟没说话,只静静抠弄着酒杯上的图腾。
    他在想什么?贺勤有些介意。
    「华草的利益到底是太大,大家都想分杯羹。姜狗三也是因为想霸佔姜老头的遗產,调查了九爷身家,才意外发现华草这东西。当然主要还是归功陈春恆那老东西,为了巴上狗三大腿,倒也不惜出卖九爷。」范良道。
    「三爷不是九爷『死后』才发达的吗?」苏惠全问道。
    「是没错,但真要说起来的话差别应该就是姜成民很有门路,他跟官密不可分。陈春恆到底是想当上流而不是流氓。」范良笑了笑,对陈春恆满是不屑。
    萧兰茝接着道,「不过当时华林提炼技术还不够好,我在国外有个大麻工厂,跟九爷谈了合作,货物都是运送到那里加工处理,再回来,价格又能翻倍,就是这批回来的货出了问题。」
    贺勤想起那日询问姜賾悟时,他提起的帐目与货物兜不拢。他为何不告诉他华林草烟的事?
    「原先我是怀疑九爷的。毕竟那是他的货,却成了萧兰茝的钱。」范良道。
    「说那什么话,我跟姜九爷是合作关係。到你嘴里成了他的货变成我的钱。政客黑嘴。」
    姜賾悟总算开口,「讲那些古都没意义。主要是牵连其中最大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巩云那傢伙。」范良道。
    巩云这二字一出,在场都是一阵沉默。
    想都没想是这么有威望的人。这巩云,可说是白道里最大的人物,随口一声都能调派一堆人为他效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賾悟问道。
    「早知道了,你假死后没多久我就知道了,当时我顺藤摸瓜,却摸到了巩云这大佬,心里也慌。我想我的单位是不可能玩得起的。但这事牵连太广,巩云在华草这一顿吃相也过于难看。我不想就这么算了,因此计画靠近巩云计画了很久,花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攀上点关係,可却没想计画全乱了。」范良说着。
    「你原本打算怎么办?」九爷又问。
    范良有些尷尬,看了眼苏惠全,「原本。先说了原本,原本我是想着找一个杀手跟我一起搭档,然后出其不意做掉巩云。做掉再查案,上头就没顾忌了,而且人也不是我杀的,即使那杀手被发现也是他的锅。但谁成想,九爷不但回来了,萧兰茝还让人派我一直暗中观察的杀手来杀我,然后我其实早就想睡了人家那杀手,之后真的睡了以后,才知道早喜欢上了,怎么样也不可能捨得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你可真是奇葩。」方寧总算肯跟那范良说话了,「有你这么追求人的吗?」
    范良乾笑了几声,连忙转移话题,「所以我后来就觉得依靠老家这路肯定没用了。」
    「可是你这样不就背叛了组织?」方寧又问。
    「没办法,喜欢上了不都得负责吗?」范良微微一笑,「爱情跟正义总得选一个。不过,那巩云到底不是好货,道虽不同,义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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