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是约在东门那里的。
    花街热闹非凡,姜賾悟先去小龙店里带了几个女孩,想想又带了几个男孩。
    「溜溜也去吗?」贺勤问道。
    「本来要去,但你说了要去,他就不需要去了。带太多人不好。」九爷道。
    约定的那家酒店,是那吴宝平的。一到酒店,里头的灯光曖昧,装潢华丽,扑鼻胭脂味,一进门就彻头彻尾沾染一身人渣气息。
    入口柜檯高耸,两旁放了不知道啥玩意源源不绝喷出粉色烟雾,把室内渲染的更加淫靡。
    贺勤跟着姜賾悟,两人随着身着改良旗袍婀娜多姿的女人到了一间包厢。
    那女人的裙摆几乎都要包不住臀部,她拉开了门随后扭过身,身体折成了s曲线,扬起素白的玉手轻抚过姜賾悟的胸膛,「九爷,这么久不见了。」
    姜賾悟笑了,「这不家里买了个缸吗?你这要打翻盖子了。」
    「什么缸?」那女人笑问。
    「当然是醋缸。你没闻到?」姜賾悟笑瞇瞇的。
    他跟贺勤后头还跟了群小姐公子,那女人目光逡巡在几张脸孔之间,认不清到底谁是九爷的正主。
    「真是的,好男人总是没能握住。」那女人叹了口气,「请进吧。」
    一行人进了包间,还没入座,吴宝平也来了。
    「九爷!啊呀!好久不见!」吴宝平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九爷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他矮了九爷一个头左右,宽度却不比九爷少多少,尤其那肚子肥得流油一般。
    「胖了不少。」九爷笑道,「富态都有了,富得流油。我看你都能横着走了……,是吧?」
    吴宝平楞了一下,这些日子自己对小龙怎么样也不是没谱,他乾笑了几声:「啊啊,今天范爷也来的对吧?」
    话音刚落,范良便带着群官一起进来了。
    包厢里十来个人男男女女围着沙发坐下,几个小姐开始替大家斟酒点菸。
    他们聊的,是一个建设案。
    a市与b市中间,想盖一座大桥,横越一个小港。那建案a市跟b市都想标下。
    争吵不休,这种时候,就会出现范良。
    今天还是说这事。
    「哎!你忘了吗?你们a市那栋大楼,去年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你油水捞得过份,吃相难看,会发生这种事?前车之鑑,这事情你最好别插手了。」
    「这怎么能算在我头上呢?!那你要不说说你们b市那件事?」
    贺勤坐在姜賾悟身旁,听着那些人高谈阔论,姜賾悟嘴带笑,静静听着。
    而那范良坐在他们斜前方,打了圆场。「这事也不用吵,您俩一起玩不就得了?谁也不想少拿点,就在这吵架。」
    「范良,你到底站哪边?」
    「唉呦,老周,怎么还让人选边站呢?」范良拍了拍a市那老周的肩膀,「我当然是站在大家的立场。」
    九爷噗嗤一笑。随后喝了口酒,「宝平啊。」他不再管范良那边的事,转而喊了那吴宝平一声。
    吴宝平看向他,一脸疑惑:「九爷怎么了?」
    贺勤心想姜賾悟肯定是要迂回的让这傢伙收敛,就像上次去萧兰茝家那套。
    想到九爷让他学着点,贺勤便侧耳听着。
    「少找我麻烦,你他妈找死?」
    咦咦咦咦咦!?说好的让人学着点呢?
    贺勤一口酒喷了出来,所幸当时没人有空察觉。范良那吵成了一锅,宝平也被九爷吓出了身汗。
    「哎呀……九爷,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姜賾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还没待九爷再开口,那边便一阵巨响,「操!范良你这什么意思?!」
    大家的目光全被引了过去,只见范良嘻皮笑脸被提着领子,他手上抓着张雪白的纸。
    桌上的酒水打翻了一地,沿着地毯纤维扩散,几个小姐花容失色,连忙避开。
    「……真是个垃圾。」九爷笑道。
    「怎回事?」贺勤听那动静大,就怕他们打了起来。
    「范良标下了那建案。」九爷道。
    「他怎么能?」
    「他有什么不能?他是范良。世间所有因道德或常理定下的『不能』,他都能。」九爷点了根菸。「言归正传,吴宝平。别以为你对付姜成民那套对我有用,我是个经商的流氓,不是流氓半路经商,你懂吗?以往你惹惹事姜成民就会拿钱给你让你安生点乖乖,但我可不会浪费钱消这种无妄灾,我的眼界比我哥哥高了不少,我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向是解决『根源』。不像他那么短视近利,我喜欢从长计议。」
    夹着香烟的手比出了手枪的样子,指尖轻轻碰了碰吴宝平的鼻尖,火光在他眼前晃了晃,九爷轻笑了一声,「谁是根源你应该知道的吧?别找我麻烦,你会连后悔都来不及的。」
    他一直是细语轻声,优雅从容的模样。笑来如沐春风,那风却是冷的。
    菸灰落下,脏了吴宝平的西装裤,他却连低头拨开灰烬都不敢。
    酒过几巡,范良那不知何时已经搞定,和和乐乐彷彿一家亲。
    大家都有了几丝醉意。
    酒局上的气氛也旖旎了不少。
    几个小姐脱了上衣,浑圆饱满的雪乳贴在那几个肥头大耳的官员脸上,把他们哄开心了。
    女孩们跨坐在那些人腿上,范良支开了眼前的女孩,「玩不起、玩不起。」他道。
    随后他在九爷身侧坐下,下巴扬了扬,指向了那边角落正吸吮着女人双峰的男人:「杨金森,当时陈春恆就是他放出国的。」
    九爷点点头,「他知道多少?」
    范良道:「陈春恆告诉他的我不知道,可正史方面他粗略都知道了。跟姜成民也挺好。」
    贺勤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还不到问的时候。
    「怎么样?」范良又问,随后「噠」地一声弹了个舌,拇指在脖子前一划:「抹掉?」
    这动作换别人来肯定不三不四,可范良长得很好看,一双眼疯狗似的,吊儿啷噹,却又带点戾气,暗藏着狡黠。那张脸彷彿干嘛都合理,从不显得狼狈。
    九爷看了眼时间,「等等。」
    「等什么良辰吉时?」范良有些急躁,那不像他。
    「急什么?樑上该不会是苏惠全?」九爷问道。
    范良语塞,不答话。
    「还真是伉儷情深。」九爷笑了,「这才几个鐘头,捨不得了?」
    「……这杨金森后路我已经断好了,没必要拖过今晚。」范良又道。
    「没要拖。只是想让他射一发再走。」九爷喝了口酒,「给他个痛快。」
    「你可真善良。」范良无话可说。
    姜賾悟看了贺勤一眼,「宝贝乖。知道你一肚子问题。晚点再让你问。」
    贺勤点点头,「先让我问一个。」
    「成。」九爷很爽快。
    「那穿旗袍的小姐你睡过几回?」
    姜賾悟一愣,一旁范良笑了,「我操,苏惠全,救驾!」
    随后一切发生的很快,却像是开了慢动作一般。
    子弹穿破了窗,那杨金森还抱着那女人,子弹便精准从他太阳穴贯穿他,由右到左,那女人来不及反应,便被脑浆溅得一身都是。
    包厢里尖叫声四起。
    人员乱窜着,推挤拉扯。
    姜賾悟朗声凉凉道,声音一点也没被满室惊慌所覆盖:「听好了,」他叼着菸,话说得有些含糊,却声声入耳,「现在谁替谁干事可不好说。」
    悠扬白烟从他嘴角倾泻,那让他如同鬼魅。
    「以往姜成民给你们多少,姜小二爷给多少,那都不关我的事。当然一点好处都不给也有些小气了,我不是小气的人。好处也能给你们,但我不是老三,我讨厌『息事寧人』那种老观念,问题出在哪,在摇篮我就会掐死各种念想。杨金森十年前跟陈春恆为了我的钱,伙同姜成民都干嘛了,我相信知道这事情的人不少,也知道政府里面还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存在。我不是那种过了就算了,好来好去的人。杨金森只不过是第一个。」姜九爷道,啜了口菸。
    「你们不会知道你们拿走的是什么。」
    幽幽一句,在静謐无声的包厢里盘旋。
    当时家里死了不少人,一个一个,都是情比手足深厚的「家人」。
    当年的九爷,没能保护,没能保护那些孩子,没能保护母亲,没能保护家园,没能保护他最宝贝的贺勤。
    没能保护的,他要守住。
    姜賾悟听不下去那种话,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是现在」,那种话是加害者爱听的,跟受害者无关。
    过不去的就是过不去,失去的永远失去,回不来的生命永远不会再回来。
    什么过去了?
    姜賾悟知道是什么。
    那些血腥无足轻重的被那些人过去,他的钱与產被瓜分吞食,早被那些人拿来当作养分滋养自己,无影无踪。
    那些过去了。
    释怀的从来就不是受伤的。
    因此姜賾悟不会让过去仅是过去,他要让歷史刻骨铭心。
    毁掉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要做好准备了,毁掉一个人的代价是自己。
    冤冤相报何时了?也不怪人总要贵古贱今,如此伟大情操,以德报怨,想必是处于大同世界。
    姜賾悟的浅见是如此,有仇不报,在江湖,无疑是在宣告大家还能再弄你一次。
    他不想当那种纸老虎。
    以前多威风?人口一句九爷,可那些人表面笑着恭敬,心里到底看不起他。
    姜老头最小的儿子,当不成流氓,玩起了纸种起了草。
    谅他再有办法,到底只是个生意人。大家覬覦他的钱,却不怕他的身份。
    姜成民为了杀他,也算是想尽了办法。
    当时姜賾悟身旁有些人脉,而他所获得的利润更是多到吓人,可他的生意不合法,不是好事。
    陈春恆在替他管帐时,为了取得更大利益四处拉拢政府黑官,开黑门也好,洗黑钱也好,全是拿九爷的钱,他都是为了自己的事,用的却是姜賾悟的钱、姜賾悟的名声。
    在哪里都留下了姜賾悟的臭名。
    当初也是为了这件事,被贺勤揍了一拳。
    随后这事九爷还没来得及处理,陈春恆便跟那姜成民好上了。
    不到一年时间,什么都没了。姜賾悟不可惜那些名声不可惜那些钱,他只想家。
    想念菸草还未点燃时的青草香,想念满园绿叶摇曳,想念母亲燉的鸡汤,想念贺勤总是摔破的膝盖。
    五十元硬币大的伤口,血淋淋的,在接触到双氧水后不停地冒泡。滋滋作响。雪白的泡沫不断翻涌而出,那些曾经,彷彿也被纸巾一把抹去。
    伤总会好,可人不能忘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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